第六章 折了根頂樑柱
順心不是永遠的,快樂有時也同時隱藏了悲痛。
一天晚上,洪宜章忙完“大門裡”的事務來到家中大門前一看,事情有點不對,天都要黑了,娘幾個怎麼還沒幹完活——牲口沒拴上槽,家中沒有一點兒動靜。這是怎麼回事?家中出事了?洪宜章加快腳步,走進家門。
果然不出所料,洪家真的出事了:最小的男孩嶽壯突然得了重病。午飯後,孩子在外面玩得很高興,一會兒卻慢慢騰騰的沒精打采地來到家。走到嫂子跟前雙手抱着頭,說自己的頭很疼。
棗花慌忙打滅鏊窩裡的火,抱起這個可愛的小弟弟,問他:
“壯壯,你怎麼了?”
“嫂子,俺的頭怪疼怪疼的!”
棗花趕忙喊出婆婆,壯壯躺在嫂子的懷裡,褲頭搭拉在腿上,腿夾中的“小**”還露在褲頭外面,他雙手不斷地抓着頭,臉上冒出汗珠,雙眉緊鎖,嘴頭乾巴巴的。
妹妹幾個一聽說小弟弟生病了,都撇下手中的活,圍着壯壯問這問那。棗花一手攬着壯壯,一手撫摸他的頭,對婆婆說:
“媽,你試試壯壯的頭,真的燙着呢,快快找先生給看看吧!”
岳陽這會也被妹妹喊回來到家中,一聽說弟弟生病,就趕快去把街裡的張先生給請來了。這張醫生是祖傳世醫,在陵山街上是大有名氣的。張醫生放下醫療箱,逮着壯壯的小手給“號了脈”,又叫壯壯伸出舌頭,他看了一下“舌苔”。
“張先生,孩子到底怎麼樣了,他得的什麼病?”陳氏看着張醫生爲難的神情,就搶先問他。
“孩子可不輕啊,得抓緊醫治,我先給扎針,然後再給您開幾付加大藥劑的藥方熬好後給孩子喝下去,若明晨不見好轉,那您可就得另請高明瞭。”張醫生一副嚴肅的無可奈何的面孔,使洪家的人意識到,壯壯的病很重很重。張先生一邊給壯壯扎針,一邊又對陳氏說,
“孩子的腦子裡有病,他風寒入腦,這病還是蠻扎手啊!”張醫生給孩子扎完針接着就叫洪岳陽趕忙跟他去取藥,拿回來抓緊煎熬。
“張先生,您可得救這孩子的命啊——”
“張先生,您可得使出最好的法子治好壯壯的病啊!”
全家人都要給張醫生跪下了,張醫生趕忙扶着洪家的男女老少,仍是無能爲力地和岳陽走出洪家的門。
陳氏慌了手腳,眼睜睜地瞅着小兒子沒有辦法,只顧流淚。洪宜章把臉轉向一邊,偷偷地抹淚。
壯壯在棗花的懷裡慢慢地睜開眼,張醫生的扎針看來是起了些作用,他好像忍住了疼,看着姐姐和嫂子說:
“石磨又該鍛了吧,俺媽……看着鍛磨,你們……小姐姐,領着俺……要不,棗花姐——喲……不,嫂子,要馱,馱着俺,去,去,去,西山,玩,叫哥抓鳥……給俺,大姐、二姐,逮大螞蚱給、給俺……”壯壯的嘴角裂開,微笑了一下,又閉上眼睛。
“壯壯,俺的兒啊,你好受點了嗎?”陳氏撫摸着兒子的頭,逮着他的小手,小手涼得很。壯壯沒有什麼表示,又慢慢地自言自語:
“白虎山,俺夢、夢見,白虎山啦!哥哥給、給、給俺講的,講那兒——有大老虎,俺真的,看見了——
“那、那兒……有、有好幾,幾頭,好,幾頭、頭、大老虎,大、大、老虎,向俺,向俺、撲來,俺,俺可嚇、嚇、嚇昏了,不、沒嚇昏——”壯壯的小嘴又微笑了一下,“俺,俺不昏,俺倒,倒在……大石、石頭上,頭、頭給摔得、摔得、可、可疼了——哥哥,是哥哥,快跑,跑過來,把大、大虎、大——老——虎,全、全打跑了,跳到、跳、溝、裡了——俺,俺高、高興、一下、一下也,飛溝——裡、裡了!喲,俺的、俺的、頭、頭頭、摔、又摔——疼啦!”壯壯拿出小手,又抱着頭。
洪宜章看着孩子,着急萬分地說:
“可憐的乖兒子啊,你在說胡話……”他還想說什麼,但他越想越不敢想,他越想越害怕。他憐惜地用一隻手逮着兒子的小手,另一隻手抱着頭偷偷地流着眼淚,他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一會兒,岳陽提着幾大包藥急匆匆的張口氣喘地來到了,他和父親趕忙去竈房熬藥。一會兒藥煎好了,洪岳陽趕忙倒了一小碗,一邊用嘴吹着氣端過來。棗花忙着接過藥,用嘴嚐了嚐熱冷,就勸着壯壯喝下了這碗湯藥。
一家人好歹都稍平靜了一會,她們、他們都找了個地方坐下,或是蹲在棗花的身旁。別人想換換棗花,讓她歇一會兒,可壯壯不讓,他就要嫂子抱她。壯壯也不知是喝藥好受了些,也不知是仍沒見效,他的小嘴微微地還想說什麼,但又停下了,他可能睡着了……
棗花在做着夢,他夢見壯壯向她招着小手,說他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她捨不得讓他走,她說,小弟弟,你太可愛了,你哪兒也不許去。你不是弟弟,你是我兒子,我早就把你當成俺兒子了。我離不開你,你也離不開俺。我把好東西省給你吃,你把好東西省給俺吃;你在外邊玩剛跑到家,不去找媽媽,就來先找俺。孩子,你真的太可愛了!……
這個家,洪宜章幸喜的是自己有兩個兒子,他倆長大了,可以相互照應,有個什麼事也可以相互擔當。加上自己,這個家就有了三根頂樑柱子。古人云:獨樹不成林,獨子不可擋風塵。
棗花想着公公整天唸叨的,巴不得壯壯趕快長大成人,和岳陽一龍一虎的使洪家是多麼的驕傲,假設,這孩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自己的丈夫就是個獨苗苗,受到人家欺負了,一個幫手都沒有,這真是……她也不敢想下去了。
夜深了,天氣毫不見涼爽,沒有風,又燥又熱,像個大蒸籠,蒸得洪家每個人都喘不過氣來。洪家的人真是太累了,他們已經是起五更勞累,又被這孩子操勞了半天,真的累了,一個個眯着了眼,共同爲這壯壯發愁,愁得一聲不響。
就在這喘吸之間,全家人稍稍休息的一會兒,壯壯,八歲的壯壯,虎背熊腰的壯壯和親人們不辭而別,真的偷偷地遠去了!
壯壯是洪家的一個“寶貝疙瘩”,誰個都想把他保護的嚴嚴實實,把他珍藏的不透風雨。當人們在萬籟俱寂的深夜意識到他的時候,他在棗花的懷裡,已是手腳都涼了。
棗花一個意識,這個孩子真的走了。她一個哆嗦,醒了,這個小弟弟真的走了。這真是塌了天了,洪家還是折了根頂樑柱。她放大悲聲地哭,她比誰都傷心,她太疼愛這個小弟弟了。
洪家的哭聲,洪家的悲痛,傳給了四鄰,傳給了親戚朋友,他們紛紛趕來相勸,趕來問候,前來安慰。壯壯的離去,差點摧垮了這洪家人。
幾天下去,洪家的人一直沉寂在悲痛之中。
半個月過去,洪岳陽逮着媽媽的手,親切地勸告母親,說:“媽,你忘了弟弟吧,他是個不孝之子,把您給坑壞了,這天塌下來還有我這根頂樑柱子,你該勸勸大家了,全家人還得生活,還得過下去啊!”
陳氏又想流淚,可想想兒子說的話也對。於是,她堅強地站起來,理直氣壯地勸大家,要面對曲折,忘掉傷痛,趕快振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