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臉上一緊,抿了抿脣,垂首而後又重新擡眸,露出動容之色,“謝母后關心,臣妾很好。方纔憐光那一摔,並未傷及到臣妾,只是梅妃妹妹可好?本宮瞧着憐光那笨丫頭竟是撲向了你那邊,一時之間心也急得很。”
見皇后有意無意的將話題引在自己身上,梅妃心中頗爲惱怒,想來昨夜那示警的紙條,應當是真的。
皇后,可不正是在千方百計的引禍上自己的身。
“謝皇后娘娘關心,嬪妾安好。”
“安好便好,只是憐光怎會忽的摔倒呢?她在本宮身邊伺候,一貫細緻,若是無意外,必不會如此。”
皇后那意外二字,似隱隱的咬重了發音,端是引人猜測。
太后見皇后還要爲了一個區區的奴婢而糾結,不由得凝了眉頭,冷然道:“罷了,日後當心一些便是了。不過一奴婢,有什麼好說的呢?哀家的皇孫無事便好。”
“皇后日後更是要小心,梅妃也是如此。別以爲現在你沒有懷孕就可以肆意,要知道女兒家的身子,是最爲矜貴的。別小看的現在的小磕碰,說不定日後在生產方面會吃了大虧。”
言罷,太后的眸光有意無意的落在了梅妃肚子上,隱隱有了一些期盼。
皇后有孕誠然是令她歡喜,若是梅妃這孩子也能比皇后晚上幾個月懷上,再爲她誕下皇孫,那就真真是極好了。
見太后如此,皇后心中也是一陣堵塞,說不上的難過與惱火。是啊,寂月涼常至梅妃宮中,梅妃能懷孕的機會多的是。
但在太后面前卻也不能顯露過多,皇后便也只能轉身,再次將眸光落在那一羣等待投食的錦鯉之上。
流螢知曉現在皇后乃是極爲危險的人物,自是不可能與皇后單獨待在亭外,給皇后陷害自己的機會。
因而是跟在了梅妃後頭,與太后一同進了那亭中。
“梅妃,以後千萬是要小心些。畢竟哀家可盼着你們,給哀家誕下皇孫,爲皇室開枝散葉。這般毛躁粗心,可是要不得的。”見梅妃進來,太后忍不住唸叨道。現在皇后已經懷上,若其他嬪妃也能爲皇上開枝散葉,那便最好不過了。
若是此時皇后在,定是要心生不滿,現在她懷了龍種,太后雖然對她多加重視,但是明眼人還是能看得出,太后實際上對於常到她宮中侍奉的梅妃,也是多爲喜愛的。若不然,怎說梅妃寵冠後宮,既得了皇上喜愛,又得了太后青睞。這纔是能危及到皇后地位的主要原因。
梅妃聽聞太后幾番教誨,皆是提到要自己儘早懷上,不由得就因此想到寂月涼,略微紅了臉,露出在寂月涼麪前纔會有的難得小女兒姿態:“還請太后莫要取笑臣妾了。”
流螢從方纔被皇后強留下來,便一路沒什麼存在感,太后和皇后彷彿當她不存在一般,對她不甚理會。此時說到皇上子嗣,太后才終於想起了她一般,對她說道:“哀家聽說旻婕妤尚未侍寢?”
語氣之不悅,話中之不滿,毫不掩飾。
面對太后的強勢,流螢不能反駁,不能無視,只能恭恭敬敬又謹慎乖巧地作答:“回太后,是。嬪妾因犯錯,向皇后娘娘自請取下綠頭牌三個月,是以……”
“後宮妃嬪本份便是伺候皇上,爲皇上開枝散葉,旻婕妤連自己的本份都做不好嗎?”
“嬪妾有罪,請太后恕罪。”聽得太后話中有怪罪之意,流螢眼明手快地跪下請罪,語氣誠懇。
“既是知道有罪,便該注意些。哀家看你也是個惹人疼的孩子,哀家的話也聽得進去,以後同梅妃多學學,讓哀家少操點心。”太后見流螢如此低眉順眼,也不好不依不撓,便軟了語氣道。
恩威並施,軟硬兼施,既不硬逼,也不強壓,這手段是太后在後宮中用得最得心應手得。宮中有皇后,太后便不能過於插手後宮事項,這種手段最爲適宜。
“嬪妾謹遵太后教誨。”
“你身體弱,起來吧。”太后擺擺手,讓流螢起身,儼然一副對流螢已經沒有興趣的模樣,一雙與皇后有幾分相像的漂亮鳳眼看向亭外皇后處,見她自己一個人在亭外,怕她累着,便招呼她道:“皇后,進來歇歇吧。”
皇后自己一個人在外邊也氣累了,趁着一個人時重新想了個招數對付梅妃,正想過去湖心亭那邊,便聽到太后叫自己,勾脣一笑,可謂是巧笑倩兮,眉目如畫。
“是,母后。”
而此時,變生意外,皇后轉身時稍稍不慎,右腳絆到迴廊處低矮的欄杆,腳下踉蹌,便要摔倒。而之前她爲了陷害梅妃,特地站在圍欄邊,是以衆人只見那抹雍容華貴的總是帶着高傲的身影往後方湖中載去,毫無形象地大聲尖叫着失足落水。
皇后落水的那瞬間,太后大驚失色地站起身來,面無血色。
“來人啊,來人啊!快救皇后娘娘!”
“落水了,皇后娘娘落水了!”
“快下去救娘娘啊,求求你……”
一時間,有人叫喊求救,有人跳水施救,衆人均慌亂不已,場面十分混亂。
因爲這場意外的落水,皇后受到驚嚇,胎氣大動,太醫無力迴天,胎兒最終不保,在皇后被救上岸後沒多久便小產落了。胎兒沒了,太后盼了許久的第一個皇子沒了。
寂月涼得到消息時,正在御書房同衆位大人議事。聽到消息後,他那在臣子目前總是保持着完美的堅不可摧的面具終於有了裂痕,雖然很快便被他收斂了起來,但仍難掩傷心之色。
大臣們察言觀色的功夫從來了得,見寂月涼已是無心議事的模樣,一個接一個主動告退,留給寂月涼一個人的空間。寂月涼對着空了的御書房,沉默半晌,呼來承翼。
“承翼,擺駕棲鳳宮。”一出口,語氣中竟不自覺帶了苦澀之意。
寂月涼來到棲鳳宮時,僅有宮人來迎接,而它尊貴的主人此時正躺在牀上,睜着一雙哭得有些紅腫了的眼,直愣愣地看着牀頂上。飛揚跋扈的皇后此時如同丟了尾巴的孔雀,再也驕傲神氣不
起來,臉上的痛苦神情情真意切,引得寂月涼動了幾分惻隱之心。
饒是如此,寂月涼仍然不肯接近皇后,只是靜靜地站於牀前,有些心不在焉地問嫣兒道:“皇后身體可有恙?”
嫣兒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此時娘娘便在眼前躺着,有恙無恙顯而易見,不過寂月涼這般問,她答有恙也可,說無恙也似乎說得通。稍作思索後,婉兒怯生生地說道:“娘娘身子受了寒,太醫說按時進藥,好好靜養便可以了。只是這心病……”
聽到婉兒的回答,寂月涼才意識到自己問了個什麼問題,揮揮手打斷她接下來的話,對牀上剛剛小產的皇后道:“皇后好生修養吧,朕先走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無情而殘酷。
轉身之際,他的衣角被皇后拽住,聽見皇后聲音沙啞,痛不欲生帶着哭腔對他道:“孩子……皇上,孩子沒了……”
接着,便是一陣低低的抽泣聲,像貓咪叫一般輕聲細語,狠狠地揪着寂月涼那顆同樣覺得痛苦的心。
沒了的那個孩子,也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啊……雖一貫不喜他的來由,惱恨皇后竟敢對自己下藥。但總歸是自己的骨血,心中那絲異樣,是無論如何都忽視不了。
雖說這個決定是皇后自己狠心做下的,但也無法擺脫,是他親手把他的皇后逼上了絕路,將這孩子逼上了絕路的事實。
這與是他親手殺了又有何異?
寂月涼將衣角從皇后手中扯離,連帶着皇后的希冀,一同狠狠地扯碎了,繼而用冰冷而無情的語調,重複着方纔說過的話:“皇后好生修養,朕先走了。”
皇后的手無力地放下,雙眼失去了焦距,失子之痛與寂月涼的漠不關心,讓她陷入心灰意冷之中。她以爲自己已經做好了失去這個孩子的準備,卻沒想到當這一天真正到來時,她仍然心痛得肝腸寸斷,仍然換不來寂月涼更多的關心與關注。
至此,一顆名爲仇恨的種子破土而出。她恨寂月涼的冷漠無情,恨上天給了她孩子卻又狠心地將他帶走,恨梅妃,恨所有讓她落入這般境地的所有的一切。
寂月涼出了棲鳳宮,卻也不離去,在宮前久久站立不動,背影中透着悲涼之意。過了片刻,寂月涼才又是動了,那方向竟是要回御書房的。承翼亦步亦趨地跟着,不禁心疼起如此勤勉的寂月涼來。
縱使承受着失子之痛,也不能放任,更不能與人傾訴,人前最多便是如棲鳳宮前那片刻的失態,過後便得又是那個理智的天下之主。孤家寡人,不外如是。
“承翼,你們先退下,朕一個人走走。”寂月涼忽然停下腳步,讓承翼等人退下,才轉了方向,往景逸宮去,現在他想要見的人卻只有那個不會迎合自己的人,也只有她,對誰都是真的。
寂月涼沒有從正門進去,而是在景逸宮院牆之外翻牆而入像毛賊一般躲避着景逸宮的宮人。寂月涼身形極快,他們只見得一道明黃影子閃過,便再見不得其他異象,但是,流螢除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