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好了,榮才人懸樑自盡了!”一個侍女慌張地跑進來,腳一軟跌坐在忽哲黛的裙下。榮才人不是別人,正是忽哲黛前些年的貼身丫鬟——杏兒。
“有什麼不好嗎?”忽哲黛挑起鳳眼,長長的指甲撫着懷裡的花貓。杏兒啊杏兒,本宮當年怎麼也攔不住,攔不住你硬要走死路的心,“給內務府打發些銀子,拉出宮葬了吧。”此時若是忽哲黛不出面,這位被扔進冷宮的榮才人,就只有去亂葬崗的份兒。
她們真的以爲,這樣的小打小鬧能翻天嗎?忽哲黛的神色狠厲起來,別人敬你一尺,不還他三丈就不厚道了。打西意離開這裡,兩年已經過去了。她在時,樑簡一人就壓制了後宮內鬥,女人們倒也老實,只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裡折騰。但是這兩年,樑簡徹底不問後宮的事情,全權交給忽哲黛打理,徐恩協從。女人們沒有了頭頂的那片天,什麼事兒都沒少折騰。
杏兒就因爲給皇上的酒菜裡下催’情‘藥,被徐恩抓住了把柄。
連皇上也默許了的事情,徐恩硬是把杏兒給照規矩給辦了。皇上隨口勸說了幾句,最後由着徐恩折騰,把杏兒折騰到了冷宮裡,皇上也沒多問一句。那丫頭,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吧?忽哲黛撥弄着小貓的耳朵,連相伴牀邊的那個男人,都不爲你爭取的時候,在這宮裡還能有什麼期待嗎?幸好她要的不是這些,才能高高在上地看她們相互折磨。
每一天,宮裡大大小小有成千上萬的事情發生,上百件發生在嬪妃之間,其中要讓忽哲黛清清楚楚地知道的,大概只有幾十件,而需要她做決定的,不過是數十件而已。其他的,則是在人和人之間自然地發酵,升溫,最後爆炸。她要的是結果,結果纔是最重要的。
“樑蕭!你是不是撕了我抄的資政文通!你賠我!”哪怕是樑應這樣的好脾氣,也有被自己弟弟捉弄到發瘋的時候。兩個男孩長着極爲相似的臉,性情卻大相徑庭。
“母后,你看他。”樑應今年四歲多,口齒清晰,十分乖巧。他伸着手指,氣得發抖,“母后,那是下午要教給先生的課業,先生會責罰我的。”樑蕭上躥下跳扮鬼臉:“樑應羞羞沒出息,就會跟母后告狀。”
忽哲黛被闖進來的兩個孩子拉回思緒,一手抓住樑蕭:“你爲什麼要撕兄長的課業?樑蕭,那是哥哥,以後不準這麼欺負哥哥。”
樑蕭想要掙脫忽哲黛的手,卻掙不開。心裡一急直接在忽哲黛的手上咬了一口:“你憑什麼管我,我娘都不管我!你鬆開。”忽哲黛吃痛,抽回手時,一排整齊的牙印上已經出了血。這孩子,真狠。相處了兩年多快三年,樑蕭還是對這個皇宮充滿了牴觸,別說忽哲黛這些女人了,他連他爹樑簡都不放在眼裡。有時候惹得樑簡對他動手,他撒腿就跑,邊跑邊哭喊娘……真的被抓住被打,連一滴眼淚都不掉。最後,樑簡也拿他沒辦法。
“樑蕭,你再這麼跟母后說話,我就告訴父皇。”
“你去啊,你去啊。就會告狀!我們有娘,我們的母妃纔是我們的娘!你天天管這個女人叫母后,以後見到娘了,我也學你告狀!”樑蕭吵吵着。
樑應也發火了:“她纔不配當我們的娘!她都不要我們了!”
“就是因爲你,娘纔不要我麼的!”“因爲你!”“你!”“你!”……一言不合,兩個小傢伙扭打在一起,忽哲黛一個人拉不住,宮裡的幾個小丫鬟聯手,才制住樑蕭這個小霸王。
“你們兩個,今天都不能用午膳,被本宮站在書房裡面壁思過!”
忽哲黛在這宮裡,什麼事情都好處理,唯獨孩子的事情不好處理。前些日子,樑蕭跑到勤思閣去翻牆,被護衛扔了回來;再前些日子,他跑去惹樑慕城。一個四歲的孩子跟一個十二歲的少年,也能打起來。可想而知樑蕭有多過分。慕城那孩子在宮裡,一直是低調內斂的,常年跟在樑簡什麼,性子非常成熟,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跟個半大點兒的小孩兒動手。
樑應狠狠瞪了樑蕭一眼,樑蕭纔不在乎,他自有吃飯的地方。
從會走路開始,樑蕭就混熟了整個皇宮。哪個宮的飯好吃,哪個娘娘人好他心裡清楚得很。忽哲黛的懲罰,對他來說根本不是懲罰。哪怕是被關小黑屋,他都有辦法爬出來。若是實在看守的嚴,他一旦出去,能讓忽哲黛十天半個月看不見他的影子。別看樑蕭人小,脾氣大的很,也很聰明。他知道他越是鬧,忽哲黛就越沒法跟父皇交代。兩個四歲的孩子都管不住,無能!樑蕭在心裡模仿着其他宮裡娘娘的話,聽牆角這事兒,他做的最多。
幸災樂禍地看着樑應乖乖被罰,他趁着大人們不留神,又溜出正坤宮去。樑蕭的心裡又一個偉大的夢想,就是等他再長大一些,他要出宮,去找娘。一天找不到他就找兩天,十天找不到就找十年,大不了找一輩子。他就不信翻遍天下,都找不到娘和妹妹。
鍥而不捨地爬勤思閣的牆,被樑慕城撞了個正着。
少年嘆氣,叫來護衛把樑蕭扒拉下來。這麼高,萬一摔下來,鐵定殘廢。他真的不知道什麼是害怕嗎?“慕城堂兄……”樑蕭像一隻八爪魚一樣掛在護衛身上,護衛很費勁也沒把他從身上放下來。他玩着護衛頭頂上的花翎,傻笑着跟樑慕城打招呼。
“你到底想做什麼。”樑慕城看見樑蕭就覺得渾身痠軟,什麼都沒做就已經有了累的感覺。但樑蕭的生命力,永遠是別人的十倍百倍,玩兒癱一羣人自己還覺得不過癮。“我啊,我想見父皇。但是父皇不見我,堂兄能不能帶我進去?”
“不能。”樑慕城吃一塹長一智,之前心軟帶他進去過,差點兒放火把勤思閣給燒了。
“這樣啊,那我再努努力好了。總有一天我能翻牆進去的。”
樑慕城真的無可奈何了:“跟我進來,僅此一次。”
誰對樑蕭心軟,誰就是腦袋被門擠了!樑慕城帶着樑蕭經過了重重關卡,到了樑簡的書房前,一轉身就不見樑蕭的蹤影了。他氣絕:“還不帶人去找?”護衛們驚慌失措:“是!”勤思閣是整個宮裡最機密的地方,找什麼都好找,但是找個行爲方式總是出人意料的四歲孩子,實在是難。可是要是被皇上知道了,腦袋都不保。樑蕭一個人順着一根柱子,爬啊爬啊的。勤思閣和御書房,是他經常光顧的地方,他在心裡一直堅信,在這兩個地方一定會找到孃親的蹤跡。於是他很執着地爬。但還是被揪了出來。
“父皇。”樑蕭努力地燦爛地笑……
樑簡黑着臉,對跟在他身後的樑慕城說:“以後不準放他進來。”樑蕭扭動着懸在空中的身子:“父皇偏心哦,堂兄能來我爲什麼不能來?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今天又惹母后生氣了?”
“是母后不好,她竟然要餓死我!”
“你撕了樑應的東西?”
“我撕的時候並不知道那是樑應的東西啊,還很重要。”樑蕭無辜的眨着眼睛。
“前天是你在蘇嬪的茶裡放瀉藥?”
“是啊,不過瀉藥是什麼藥?能治病嗎?”樑蕭憂傷道,“蘇嬪姨娘對我很好的,我聽說她病了,特地給她放的藥,她的病好些了嗎?”
“樑蕭……”
“父皇,我在這兒呢,你看不見我嗎?”
樑簡渾身無力,每次樑蕭都跑去御書房折騰白葉,白葉應付不過來就把他支到了勤思閣來。以前孩子們還小的時候,他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現在,他看見樑蕭就頭疼。現在這樣,長大還得了嗎?“樑蕭,你要是再不聽話,你就別想再去姑姑那兒。”
“我只要想去,饅頭爺爺就會帶我去。”樑蕭纔不怕他爹的威脅,“饅頭爺爺說了,我再長大一些,他就教我功夫,等我能打敗你的那一天,我就要去找我娘!”像是在宣誓似的,樑蕭信心百倍地看着樑簡。在這個世上他最喜歡的兩個人,一個是姑姑家的小麪糰,另一個就是他的孃親了。
“媽咪!嬸嬸又跟叔叔打起來了。”樑藥手裡提着剛剛釣的兩條草魚,今天中午又可以吃媽咪做的水煮魚了。幾乎每次練武歸來,他都要說上這麼一句話,這句話完全地替代了“媽咪,我回來了”成爲母子倆打招呼的必備。
公西意見怪不怪,完全習慣了這樣的日常。她在桌案前認真地備課,擡頭問道:“今天下午你是跟越叔叔去藥堂,還是跟媽咪去書塾?”
“藥堂,今天叔叔要教我萃取了,書上的我晚上回來會補上的。”
“行。”公西意落下最後一筆,站起來在兒子愈發英俊的小臉上親了一口,“別忘了把緣緣帶走,她一鬧我沒辦法上課。OK?”樑藥晃晃手裡的魚:“一條水煮,一條清蒸,OK?”
“成交!”公西意太開心了。樑藥則是有些憂心,媽咪帶着緣緣會上不成課,他帶着緣緣難道就能好好學習嗎?他得想辦法把緣緣推給嬸嬸。
那一年消失在達烏,爲了藥藥……從此過上了隱形埋名的生活,幾年來他們輾轉了幾個地方,都難以爲繼。最後,只好跟着越芒丹住進了蛇谷。傳說這裡曾經是樑瞳的地盤,後來樑瞳死了,就被一神秘勢力掌控。從此蛇谷在江湖中變得縹緲起來,誰若是想要進入這裡,必須得到谷主的特准。當年也只是抱着試一試的態度,沒想到就從此定居於此。說起地理位置,他們大概是在西南大梁達烏和納孜四國的交界,這裡秩序混亂,失去控制,也說不上來到底算哪個國家。
公西意曾經聽着蛇谷這個名字就望而卻步,但是真的在這裡生活,才發現谷中人的生活和外面並沒有什麼不同。甚至連谷主他都見過,一個年過五十的長輩。據說就是神秘勢力的頭頭,但是除了不知道他是誰,有什麼本事之外,看起來也只是個普通的男人。谷里居住的孩子都是煉毒世家的傳人,平日裡除了學習製毒,還會在唯一的書塾裡唸書,瞭解外面的世界。爲了滿足這個需要,谷主給公西意特派了一個線人,負責傳遞外面最新的消息。公西意一不小心,就成了這裡消息最靈通的人,也是孩子們崇拜的人。
越玉龍的存在,更奇妙。他是這裡唯一的一位大夫,不製毒,只解毒。他在谷裡開了一個藥堂,總是有人挑釁他,製出更毒的毒藥,來換解藥。而越芒丹,自不必說。她在這裡簡直就是如魚得水,公西意常常在想,她們之所以被接納,大概就是因爲越芒丹了。
公西意哼着小曲進廚房洗菜做飯,樑藥搬着小板凳坐在廚房裡幫公西意擇菜。心裡默默祈禱,一定要在緣緣回來之前,把飯做好!公西意和兒子,竟也有着同樣的想法。
“娘——娘——快看!快看!”樑緣腳底下像是踩了風火輪一樣,手心卻小心翼翼捧着什麼東西。公西意警鈴大作,大聲呵斥:“別進來!”但是已經晚了,樑緣得意地攤開手,公西意嚇得躲到兒子身後尋求庇護。
樑藥也有些招架不住,想來沒有任何一個正常人,見了蛇還面不改色的。
自從緣緣學會了“蛇”這個字,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叫蛇谷。從那以後,她的童年生活的每一天,就是在蛇谷裡孜孜不倦地尋找蛇的存在。她堅信,叫蛇谷的地方一定會有蛇。其實蛇谷這個地方,真的有蛇。不過早些年被煉毒的人捕殺乾淨了,很多蛇已經絕種。近些年蛇谷谷主爲了保護蛇,禁止任何人在蛇谷捉蛇,不然會受到嚴厲的處罰。如果製毒需要,也要到幾十公里之外的山上去。
但是這個禁令,就這麼被樑緣緣給打破了。她不僅抓蛇,還經常把蛇抓到谷主的面前,煞有其事地說:“沒有滅絕哦,只是還沒長大哦。”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不顧蛇谷的顏面。谷主終於崩潰。和公西意麪談多次,但是無效。緣緣還是鍥而不捨地抓,抓住了,認識了,然後再放掉。彷彿每一次,都是爲了證明還有這麼一種蛇的存在。
上天也是極爲眷顧她,竟一次都沒被咬過。
後來谷裡的人就習慣了,任由緣緣抓着玩兒,其他人還是照守規矩。
但是再過一百年,公西意也習慣不了。那可是蛇啊,不是毛毛蟲!是滑溜溜很危險的冷血長牙甚至有毒的動物!光看着蛇吐信子,她就汗毛豎起。樑緣發現了孃親的弱點,開始不厭其煩地嚇唬她。今天是一隻蜥蜴,明天是一隻蜘蛛,後天是一隻壁虎,大後天就是蛇……公西意欲哭無淚。早知如此,就該選樑應。緣緣和蕭蕭這倆孩子生命力這麼旺盛,留在皇宮折騰別人比較好。
樑藥鼓起勇氣,捏住了小蛇的七寸。另一隻手提着樑緣的衣領,把兩個都扔出了廚房。是時候在家裡四處都灑些驅毒驅蛇的藥了,不然遲早有一天自己家會變成蛇窩。因爲在某一天,緣緣竟然帶回了兩枚小小的漂亮的蛇蛋!
“藥藥,怎麼又收拾妹妹了?”越芒丹揹着個竹簍,剛從山上下來。上午就是她帶着緣緣上山的,但是剛回到村裡,這小丫頭就撒開歡地跑了。她知道,肯定又來給她娘獻她的寶貝了。
公西意從廚房的窗戶探出頭,抱怨道:“芒丹,以後不許帶着她抓蛇,萬一碰到毒蛇怎麼辦,太危險了。”越芒丹笑:“毒蛇哪有你家丫頭毒啊!我看這小丫頭抓蛇的手法,那叫一個快準狠。今天中午吃什麼啊?說真的,谷主都有收你家丫頭爲徒的打算了,要知道谷主的御蛇術有多高明。”
“水煮魚。”公西意沒好氣,“那谷主到底叫什麼啊?他以前是做什麼的?”
越芒丹搖頭:“沒人知道,大概就是個絕世高人吧。江湖人,不問過往。”
公西意嗤之以鼻:“江湖人,江湖這兩個字在我這兒就等同於危險。藥藥今天一回來,就說你跟越玉龍又打起來了,你們天天打,煩不煩啊?”
“他活該他欠揍。”越芒丹提起越玉龍就咬牙切齒,“他是活膩了,敢在我的茶杯裡下藥,也不看看他什麼水平,我什麼水平。老老實實當個大夫不好嗎?他要是再給我下藥,我就把他乾的那些挫事抖落出去,看他以後怎麼行醫江湖,還神醫呢,我呸!”
公西意汗顏,這倆小夫妻的關係是越來越勁爆了。吵架和打架都已經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吧了,現在直接晉升爲相互下藥?她弱弱地問了一句:“他給你下的什麼藥?不會是……咳咳……”
越芒丹兩眼冒火:“很下流的藥。”
公西意瞭然,這真是挺有情趣的,結果只聽到越芒丹喃喃自語道,“敢懷疑老子不能懷孩子!我看他是活膩歪了,敢給我下藥。千萬別讓我懷上,不然我往死地折磨他!”
公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