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穆顏姝仍舊如同往常一般,起了個大早。
這讓瑞珠很是有些怨念,覺得自家小姐一路周居勞頓,合該睡到日上三竿,好好休息休息。
殊不知,穆顏姝從湘南迴來這一路,一直窩在轎子裡,那轎子被凌四派人鋪上了兩副鏽墊子,兩張毛皮,毛皮下還放了鹿皮暖水袋,轎子裡軟綿綿暖烘烘的,她可真真是睡了不止一覺,精力甚是充沛的說。
再者,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見了,穆冠卿格外粘人,昨日在挽婷閣賴了快一整個下午,直到蹭完了晚飯才走。
嚴格說起來,這已經是她回來的第二日了,穆顏姝自然不想再浪費時間,也是時候動手,煉製誅顏的解藥了。
當然,煉製之前,她還要先將昨日得到的那株白玉優曇花和九葉天星草處理完成。
用完了早飯,穆顏姝便開始動手了。
這一忙活,就到了中午,趁着穆顏姝用飯的當口,瑞珠將一封天青色的帖子,雙手遞上前來。
“大小姐,這是定文侯府的下人,上午的時候送過來的,你說過不讓人打擾,所以,瑞珠便沒有立時稟告,您看看吧。”
穆顏姝接過帖子,打開瞧了瞧,片刻便擡眸道,“這是黛蓉給我的帖子,要我明日出府一聚。”
“明日?”瑞珠不由蹙了蹙眉,“您不是答應了二少爺……”
穆顏姝揚了下帖子,“黛蓉訂的地方,剛剛好也是龍鳳樓。”
瑞珠聞言,登時恍然大悟,“想來林小姐也是打算邀您去看三甲遊街吧,這倒是趕得巧了。”
穆顏姝不知可否,重新拿起了筷子,“讓大丫去定文侯府回個話,明日我準時到。”
“是。”
因爲林黛蓉約得時間頗早,穆冠卿前腳入宮,穆顏姝便出了挽婷閣。
也是冤家路窄,就在穆顏姝帶着瑞珠途徑四季園的時候,正好碰到了穆妍華和青碧。
看着兩人行進的方向就知道,這兩人也是要出門。
穆顏姝完全沒有理會對方的意思,目不斜視,腳步不停。
穆妍華見此,眼底涌動的陰霾,登時化爲了惱怒,快走幾步,帶着青碧擋住了穆顏姝二人的去路。
“昨日,妹妹回來有些晚了,都沒來得及對姐姐說聲恭喜。”她勾了勾脣角,笑的似嘲似諷,“姐姐都已經失蹤了,被南蠻人追殺,居然也能化險爲夷,還救下了裴世子,甚至被皇上加封爲了正一品郡主,姐姐的運氣未免也太好了!”
穆顏姝嘴裡說着恭喜,口中卻是差點咬碎銀牙!
說來,前日她回府之後,聽到穆顏姝和裴雪燼的一系列消息,當下如遭雷擊,急火攻心,那時她也顧不上穆顏姝了,第二日就匆匆趕到了威遠侯府。
只可惜,威遠侯夫人體弱在牀,裴月英侍母在側,裴雪燼則是在同威遠侯料理家事,她在威遠侯府等了大半天,除了跟裴月英匆匆見了一面之外,根本就沒有看到裴雪燼的影子。
而且裴月英也不似往日熱情,哪怕她再三解釋,裴月英也是不冷不熱的。
穆顏姝還是第一次摸不準裴月英的心思,保險起見,沒敢多留,便告辭離開了。
浪費了將近一天的時間,她卻連裴雪燼的面兒都沒見到,穆妍華的心情可想而知。
正因爲如此,她現在看到穆顏姝,火氣真心是想壓都壓不住了!
穆顏姝卻是無視了穆妍華冒火的眼神兒,面無表情的冰冰涼涼道,“我的運氣一向不錯,你是羨慕不來的。”
穆妍華登時一噎,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深吸了兩口氣,這才意味深長的冷笑道,“我的確羨慕,羨慕姐姐能跟裴世子單獨相處,羨慕姐姐救了裴世子,羨慕姐姐的福分,可惜,姐姐天生體弱,先夫人早逝,這無一不說明,姐姐福薄,如今這麼厚的福分,妹妹真怕姐姐承受不住啊。”
穆顏姝眸光轉冷,聲音宛若刮骨的兵刃,刀刀見血,“是我的,自然受的住,不是你的,想受也沒有。”
穆妍華登時被懟了個半死,眼見穆顏姝居然想要擡腳離開,她自是極度不甘,氣兒都還沒喘勻乎,便再次伸手,將人攔了下來。
“你站住!”
穆妍華狠狠的捏着帕子,聲音緊繃,“我問你,你跟裴世子雙雙失蹤的那幾日,都發生了什麼,你們都做了什麼,告訴我!”
穆顏姝眼底劃過了幾絲不耐,“我不想也沒那個功夫說給你聽,如果想知道,你可以去問裴世子。”
穆妍華卻是不依不饒,“你不說就是心虛!”
穆顏姝驀地直射穆妍華的眼底,不疾不徐的篤定道,“心虛的從來都不是我,是你纔對。”
穆妍華瞳孔驟然一陣緊縮,色厲內荏的閃爍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無所謂,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行了。”
穆顏姝面無表情的一字一句道,“現在,讓開。”
“把話說清楚再走!”
許是被人戳中了心中的隱秘,穆妍華不由惱羞成怒,一把抓向了穆顏姝的手腕,“你這是要去哪兒?不會是去見裴世子吧!”
穆顏姝當然不會讓穆妍華抓到,一個閃身便躲開了。
瑞珠見此,生生出了一把冷汗,忍不住上前一步,俯了俯身道,“二小姐還請慎言,我們家大小姐是要去赴林小姐的約,跟裴世子可沒什麼關係。”
穆妍華正怒火中燒,眼見瑞珠跳出來,她亟待發泄的怒火,就像是找到了出口,一股腦兒傾瀉到了瑞珠的身上。
“我跟大姐姐說話,哪兒輪得到一個奴婢插嘴,真是放肆!”穆妍華一邊說着,一邊狠狠的揚起了巴掌,“我就替大姐姐好好好教訓教訓你!”
瑞珠登時一驚,沒想到二小姐今日居然會失態成這樣,反射性的閉上了眼睛。
下一秒,就聽穆妍華一聲慘叫,“啊,我的手臂!”
瑞珠睜眼之後,驚訝的發現,就在穆妍華的手臂上,赫然插着一根金燦燦的細針!
毫無疑問,穆顏姝出手了!
感受到自己的一整條手臂僵硬痠麻,完全不能動彈,穆妍華心下一陣驚惶,聲音尖利道,“穆顏姝,你對我做了什麼?”
“我在教訓你,我的人不是你想動就能動的,我在的時候不能動,不在的時候,更不能動。”
穆顏姝一字一句的開了口,說出來的話,贏得了瑞珠毫無保留的星星眼。
隨後,她伸手一佛,拔掉了穆妍華手臂上的金針,用帕子不緊不慢的擦了擦,“本來我還想等機會給你這個教訓,既然你這麼迫不及待,我就滿足你,你的手一個時辰之後,才能恢復如初,我不想爲了對付你,弄髒了我的金針,今日之後,我會準備一些鐵針,如有下次,那針,送出去,我便不會收回了。”
穆顏姝說完,收了針,便輕緩側目,“走吧。”
瑞珠趕忙連連點頭,“是。”
這一次,穆妍華沒膽子,也沒能力攔下她了。
“賤人!這個賤人!”她抱着自己那條僵硬的手臂,眼底的憤恨幾乎要凝成實質!
那個小賤人說什麼?
怕自己的弄髒了她的金針?
她居然敢嫌棄自己,還說什麼,要換成鐵針,簡直欺人太甚!
這一刻的穆妍華完全忘了,是自己主動過來攔路,招惹是非的。
穆顏華強壓心底的恐慌,抱着手臂道,“還愣着幹什麼,還不扶我回風華園,然後去叫大夫!”
青碧也被穆顏姝的雷霆出手搞蒙了,這纔回過神來,趕忙點頭連連,“是是!”
此刻,穆顏姝已然是到了門口。
現在她頂着正一品公主的頭銜,就連穆士鴻都矮她一截,相府的那些侍衛,自然不敢有所阻攔。
穆顏姝順順當當的便出了相府。
上了街,穆顏姝顯而易見的感受到了這盛京城不容往日的熱烈,尤其是那條直通宮門,供三甲遊街的街道,更是人聲鼎沸,兩側的一些小酒樓,已然是人滿爲患了。
穆顏姝到達龍鳳樓的時候,龍鳳樓外也停了一些車馬了。
她已經來過幾次,龍鳳樓的掌櫃自然是認得她的。
更何況,龍鳳樓乃是千金堂的產業,盛京城的千金堂又是喬景生說了算,喬景生早就暗暗打過招呼,龍鳳樓的掌櫃對於穆顏姝,可不敢有絲毫怠慢,眼見人進來,登時一臉笑意的親自迎了上去,“原來是懷安郡主,歡迎歡迎,裡邊請裡邊請。”
“林小姐到了嗎?”
林黛蓉顯然是有所交代,那位大掌櫃聽了,沒有任何意外,點頭笑道,“林小姐剛到,正在天字一號房等着您呢,小人帶您過去吧。”
穆顏姝點了點頭,“有勞了。”
“懷安郡主太客氣了。”
那位大掌櫃將人帶到天字一號房門口,就相當識趣兒的退了下去。
穆顏姝在瑞珠推門之下,緩步而入,就見林黛蓉正坐在窗邊,一邊煮茶,一邊瞧着窗外的風景。
似是聽到了動靜,她不禁側目,接觸到穆顏姝的身影,登時面上一喜,站起身來,一路過來拉住了穆顏姝的玉手,“懷安,你來了,快過來坐。”
穆顏姝眼底多了幾分柔和,任由林黛蓉拉着手落了座,“抱歉,來的有些晚了。”
“不晚不晚,是我來早了。”林黛蓉擺了擺手,將剛剛煮好的茶水遞到了穆顏姝的跟前,“來,喝茶。”
穆顏姝輕抿了一口,認認真真的點頭,“味道不錯。”
林黛蓉卻是顧不得穆顏姝給出的好評了,上上下下的將其打量了一番,關切道,“你怎麼樣?”
穆顏姝掃過林黛蓉的眼下和脣瓣,聲音微肅,“這話該我問你纔對。”
林黛蓉怔了怔,只覺胸中一暖,笑意溫雅,“這些日子我一直很擔心,可又覺得,以你的本事,不會輕易出事,多番思量之下,難免疲憊了一些,還好,你果然回來了,看來,我的猜測還是挺準的。”
穆顏姝聞言,直接探上了林黛蓉的脈搏,片刻後,朱脣輕啓道,“一會兒我給你開幾副藥,補補身體,雖然沒什麼大礙,可有些憔悴了。”
林黛蓉聞言,本能的撫上了自己的臉頰,眼珠子微微瞪圓了幾分,“能看的出來?”
只能說,身爲女子,鮮少有不在乎容貌的,這一點作爲盛景第一才女的林黛蓉也不能免俗。
穆顏姝認認真真道,“我說的是身上,臉還是一樣好看。”
聽聞如此誇讚,林黛蓉不由面色發燙,很是有些慶幸道,“還好你不是個男子,要不然這些日子,我恐怕要更加憔悴了。”
穆顏姝一本正經,“重色輕友可不是個好習慣。”
林黛蓉:“……”
再次感受到這種驟然被懟的滯塞感,林黛蓉面上溫雅的笑容,不自覺擴大了幾分,甚至笑出聲來。
“都能噎人了,看來,你果然是沒事了,我也放心了,”
林黛蓉興致盎然的指了指窗外,“正好,今日是三甲同遊的盛事,我就想着邀你出來,一同觀賞,說起來,這龍鳳樓的天字一號房可是難訂的很,我是讓我哥幫忙訂的,我都沒想到他有那麼大的面子,居然真能把這個包間給定下來,這裡的視野可是整條街道最好的,這次咱們兩個算是有眼福了,對了,你們府上的那位二公子,這次應該也會出現在遊街的行列中,盛京城炙手可熱的人物,又要多上一個了。”
穆顏姝點了點頭,近乎肯定道,“他會是第一人。”
林黛蓉倒是沒想到穆顏姝對那位二公子會這麼有信心,不禁若有所感道,“看來,你們姐弟的關係,倒是不錯。”
“是不錯。”穆顏姝大大方方的承認了下來。
既然已經認可了穆冠卿,她自然不會輕易改變。
不過,她對於穆冠卿的肯定,並不是來源於對他的認可。
正如凌四爺所說,穆顏姝能感覺得出來,她這個弟弟着實深藏不露,於學識之上,更是涉獵寬廣,淵博似海,不管在工農商戰各個方面,都見解獨到,她與之談話,也時有驚豔,相信只要承帝不是個瞎子,就絕對不會將狀元點做他人。
穆顏姝二人正聊着,就聽包間的門被敲響了。
瑞珠和林黛蓉的丫鬟前去開門,就見一個男子探進頭來。
“小妹,我聽說你跟懷安郡主在這兒,不介意我們過來湊個熱鬧吧?”
林黛蓉驀地站起身來,驚訝道,“哥,你怎麼來了?”
毫無疑問,這個探進頭來的男子,正是林黛蓉的哥哥,定文侯府世子林秋實。
雖然林秋實是自己的老哥,林黛蓉也沒有立即鬆口,而是徵詢的看向了穆顏姝,“懷安,你不介意吧。”
眼見自家好友如此尊重她的意見,穆顏姝自然不會拆臺,清清冷冷的吐出了三個字,“不介意。”
得了穆顏姝點頭,林秋實登時笑的如沐春風,將門完完全全的打開了。
“那我們就進來了。”
他讓開身子,露出了其後那個宛若九天皎月般清輝落落的身影。
剛剛林秋實將門口擋了個嚴實,林黛蓉自然沒看到他身後有人,現下突然見了,眸光微微一頓,“妘世子也來了。”
妘泆泊着一身月白,披着絳紫色的狐裘披風,看着似乎與往日一般無二,滿身風華,可那腳步卻是明顯急切了不止一點點,“今日乃是京城盛事,我跟林兄過來瞧瞧,在外面看到了懷安郡主的馬車,才知道林小姐邀請了懷安郡主,我便提議,過來湊個熱鬧。”
他幾乎是越過了林秋實,徑直走到了穆顏姝的跟前,明月般的雙眸華光流淌,竟不似往日淡漠內斂,聲音彷彿煮沸的醇酒,醇冽中竟是多了幾分濃烈,“懷安郡主,好久不見。”
穆顏姝微微頜首,實話實說道,“似乎也沒有那麼久,我離京也不過十幾日的光景,之前還見過妘世子的。”
妘泆泊,“……”
不得不說,這一刻的妘泆泊跟先前的林黛蓉,心境頗有些相似:終於……終於又嚐到這種令人滯塞的感覺了!
只不過,他的感覺來的比林黛蓉強烈了何止千百倍!
這一刻,妘泆泊引以爲傲的理智甚至被衝動所取代,竟是驀然朝着林秋實二人側目道,“我有些話,想單獨跟懷安郡主說,不知道林兄和林小姐可否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