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戰區後,顏九成對自己從事反間諜工作究竟是爲了什麼,有了越來越清晰的認識,這種認識不僅僅是像書本里寫的那樣:爲了我的祖國。
而是真真切切地發自內心。
開着車,穿越在這破敗的戰區,沿途的一切包括空氣中跑漂浮的氣味,都讓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尤其是從和平的國家剛剛來到這裡的時候,更覺得彷彿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世界和平,只是烏托邦而已。
“下車吧,前面路不通,得走過去。”車輛停在一面斷牆處,三人從車上下來,其實顏九成知道路,腦海裡的地圖清清楚楚,可是聽到肖爾克指路後,自然佯裝不知,跟在了後面。
這一段路最爲不同。
雖然跟其他地方一樣破破敗敗,可是卻色彩斑斕,因爲四周任何一個可以幫綵帶的地方都綁上了帶子,上面寫着名字,只是帶子的顏色不一樣,分紅黑黃三色。
“這的宗教信仰其實是一樣的,文化也一樣。”肖爾克指了指一塊大石頭:“你站這裡拍攝,拍出來效果好。”
顏九成拿出相機,站上大石頭,半蹲下來開始拍攝,果然,這個角度鏡頭下的這條街構圖堪稱完美,紅色,黃色,黑色的帶子迎着飛飄着,在破敗不堪的街道兩旁形成一道說不出感覺的風景線,既漂亮,又傷感。
這些帶子都是當地的居民用來祈福的,就這麼大點的地方,當地的居民語言一樣,口音一樣,自然連祈福的形式也一樣。宗教在當地老百姓的心裡極其重要,因爲除了相信有神靈來救,當地的老百姓已經找不到第二個救世主。
黃色的帶子用來給家裡受傷的親人祈福,這裡雖然有醫生,可是藥物很少,只能仰仗神靈保佑了;黑色的帶子用來給家裡去世的親人祈福,死亡太過常見了,每一根帶子上的每一個名字都代表一個生命的消逝。
如果說黃色的帶子和黑色的帶子都透着悲涼的話,紅色的帶子則代表了幸福。
“這麼兵荒馬亂的地方,還有這麼多人擁有着愛情。”顧覓清輕輕地拿起一根紅色帶子,帶子上寫着一男一女的名字,兩頭還畫了心。
紅色的帶子代表着愛情,墜入愛河的情侶或者說確定了關係的情侶都會第一時間來這條街掛上帶子,上面寫上自己的名字,用來祈福。
“就這裡拍吧,來這兒,這個地點是一定要拍的,也容易過稿。”肖爾克指了指遠處的硝煙:“快,剛轟炸的煙霧,快聚焦!”
咔嚓,顏九成按下了快門,隨後看了眼自己拍的照片,不由地萌生出一股說不上來的情緒,在沒有加入到這個組織的時候,偶爾會在國際新聞版面看到這個地區的有關報道,其中就有這個場景的照片,當這個照片的場景出現在眼前,又出現在自己的相機裡的時候,讓人的情緒變得微妙了起來。
不得不說,今天的天氣很好,加上遠處在轟炸,天邊瀰漫着一層硝煙,讓整個畫面的底色更加厚重,可以說,比顏九成以前看到的戰地記者發過來的報道所拍的照片,還要好。
有一絲自豪,更多的則是悲傷。
因爲照片是聞不到氣味的,而身在此景中的顏九成卻能清晰地聞到因爲死亡而產生的腐爛的味道。
“怎麼紅色帶子都綁在黑色帶子的旁邊?”顧覓清看了看四周,發現幾乎所有的紅色帶子都會綁在黑色的旁邊,無一例外,這讓她頗爲好奇。
“因爲大家覺得死去的親人能保佑自己,能保護他們的相愛。”肖爾克苦笑一聲回答道,他跑到一個石頭堆上,四周的風吹得他的衣服嘩啦嘩啦地響。
說話間,一陣風陡然吹了過來,吹落了不少帶子,幾根帶子刮到了他身上,他拿了起來,又跳下土堆,小心翼翼地系在一旁突起來的鋼筋上。
顏九成再一次聚焦,拍下了這一幕。
“你拍我?”肖爾克似乎有些難爲情,他笑了起來。
“你給我拍了在作戰現場的照片,我也給你拍一張,留作紀念。”顏九成邊說着,邊伸出手偷偷地按了下相機上的隱藏按鈕,隨後,手腕傳來一陣細微的震動,照片傳送到了藏在袖子底下的手錶上。
按了下手錶,照片便順利地傳遞到了宣林的筆記本。
雖然組織在他們來之前,對記者站的人員進行了初步的調查,按常理來說,顏九成可根據自己的判斷作出反應,可肖爾克到目前爲止並未表現出任何間諜的證據,可是卻那麼地與衆不同,得要組織再一次鎖定他,查一下底細。
不能錯殺,也不能放過任何一個間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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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禮堂活動在城市的最邊緣,靠近礦洞的地方,礦洞那邊沒有空襲,所以相對安全。
走到礦洞附近,發現排了很長很長的隊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擁擠在一個小小的鐵門那,鐵門的後面是一條長長的隧道,穿過這條隧道,便能到達礦石開採處和地下禮堂。
地下禮堂,說白了就是擠出挖空了的礦眼,就在地下,因爲經常舉辦活動,所以被稱之爲地下禮堂。
地下禮堂聞名遐邇,並不是有什麼大型歌舞舉辦,而是足夠神秘。沒有人拍攝到過地下禮堂發生了什麼,進去的記者也只是在參加完後,通過文字進行描述。
大體上分兩種內容,第一種是結婚典禮,在戰區的男男女女不可能有條件一家家舉辦婚禮,可按照他們的宗教,結婚一定要見神父的,於是就安排在一起舉辦。
第二種便是招募,記者的報道里寫過幾種招募,有黑組織招募成員的,也有政府軍招募自願軍。
在三國交戰,多組織勢力盤踞的區域,只有在地下禮堂舉辦活動的時候,人民纔會聚集到一起,也只有這個時候,三國和多組織不會攻擊他們。
在進入隧道的鐵門口擁擠了非常多的人,起碼有近一千多人,一個個表情焦急。顏九成他們幾人擠近人羣,隨着隊伍慢慢往前挪。
“這些人都是來參加活動的嗎?”顏九成有些疑惑,問道,要知道這麼多人的話,是不可能都進入到地下禮堂的。
“地下禮堂難得搞一次活動,三國政府有專門的撥款,多組織爲了招募民衆加入他們,也會在這個時候釋放善意,所以進入到禮堂的人都能分到五個麪包。”肖爾克指了指不遠處一個頭發花白臉色極差的老爺爺:“很多人在昨天就開始排隊了。”
五個麪包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值得排幾十個小時的隊,哪怕是年近花甲的人,也得博上命,排上一排。
這時,遠處的人羣發生了一陣輕微的混亂,那個頭髮花白的老人一頭栽了下去。
“斷氣了。”不多會,傳來了一個年輕男人撕心裂肺的哭泣,那個老人被年輕的男人揹着離開了隊伍,而哭泣瞬間淹沒在人羣的騷動裡。
鐵門那來了政府軍的人,手裡拿着鑰匙,要開門了。
“快快快!”四周的人紛紛往前擁擠着,周圍開始充斥着女人和孩子的哭泣,還有男人用盡全力的咆哮。
顏九成將顧覓清一下拉到了自己胸前,被人羣擁擠着緊緊地貼到了一起。
“跟我來。”肖爾克擠出人羣,衝着顏九成招了招手。他是這次地下禮堂活動的號召人,又優先進入的特權,幾人跑到鐵門附近,肖爾克拿出手裡的國旗揮了揮。
“嘿!是我!”他朝着鐵門內拿着槍的政府軍喊道。
政府軍看了過來,立刻拿出槍朝着天上放了幾槍,人羣立刻安靜了下來,紛紛看向了肖爾克,目光落到了他手中的國旗上。
“他媽的,狗雜碎!”
“就是他們國家的人,讓我們一直打仗!怎麼還不去死!”
“這個人叫肖爾克,上次還採訪過我,他來這裡拍攝好多年了,從我們身上弄故事然後發表,不知道賺了多少錢。”
“沒良心,這個國家的人都沒良心!”
身後的人羣聲音雖然小,可顏九成他們卻聽得很清楚,肖爾克自然也聽得清楚,他沒有回頭,只是眼裡閃過一絲無奈,隨後咬了咬牙,把國旗塞入了自己的口袋。
“請您進來吧!”政府軍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連忙迎着肖爾克進去,顏九成跟在了他的身後。
“停住!”一個政府軍用手中的槍一下頂住顏九成的胸口。
顏九成拿出自己的國旗,揮了揮。
“東方大國的記者啊。”那政府軍淡淡笑了笑,揮了揮手:“可以進,但是後面排隊去吧。”
在這裡,肖爾克的國家在三國政府軍眼裡是不能得罪的,所以他能促進這麼一個地下禮堂的活動也就不足爲奇。只是三國政府軍都很聰明,我不得罪你,但是也不承諾保護你。
頂多適當的時候給點面子,你發佈發佈一點好的新聞作爲交換。
“我朋友。”肖爾克指了指顏九成和顧覓清。
話音剛落,顏九成胸口的槍放了下來,而那位政府軍之前冷漠的臉也變得熱情了起來,他朝着顏九成伸出手握了握:“既然是肖爾克的朋友,那當然可以提前進,請,你們先走,通過了後再放他們進來,你們正好拍攝幾張好照片。”
過了鐵門,便是一條長長細細的隧道,在不擁擠的情況下,起碼得走十五分鐘才能通過。
“這隧道真細,也就並排能走三個人吧,而且……”顧覓清踮起腳尖看了看,看不到頭:“這在擁擠的情況下,得走多久才能通過啊?”
隨後,她頗爲擔憂地扭過頭看向了後面的平民,這麼多的人一下子擁擠到這麼細長的隧道,怕是會擁堵很久。
“在條隧道憋死過不少人。你能想象嗎?人在裡面活活地被憋死,被擠死,就爲了五個麪包。”肖爾克邊走着,邊扭過頭看向了後面,突然,他眼睛一亮。
在人羣中,他發現了格桑,被一個年輕的女人抱在懷裡,擠在鐵門的最前面。
他連忙折回,拍了拍政府軍的肩膀一下,隨後伸出手指了指格桑:“這個是我採訪對象,先放進來吧。她父母跟我是很好的朋友。”
鐵門口的人都看向了格桑。
小格桑似乎洗了臉,黑色的臉蛋亮亮的,爲了迎接這一次禮堂的活動,她還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只是不知排了多久的隊,頭髮都汗溼了。
呸!
她朝着肖爾克吐了口口水。
“我爸爸媽媽跟你纔不是朋友!你這個狗雜碎!我不要跟你一起!滾回你的國家!”格桑的聲音還帶着濃濃的小孩纔有的奶音,卻有着尋常小孩沒有的恨意。
那種恨意發自內心,入了骨髓。
“好!拿我們的命,賣你的故事,什麼朋友?!”
“說的好!”
許是童言無忌,周圍的人躁動了起來,紛紛朝着肖爾克豎起了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