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餘里外,冷涇山上。
天色拂曉,凌晨氣侵人。一夜未眠的突厥左賢王默棘連,聽到帳外傳來一聲慘厲的大咸——“報!”
頓時一陣心驚肉跳。
“報左賢王,探馬回報,默啜可汗已經被秦霄圍困在灤河河谷中,形勢萬分危急!”
默棘連頓時瞪大了眼睛:“怎麼會這樣?”
探馬緊張的跪在地上,喘着粗氣說道:“小人也不是很清楚,這是前方探馬傳回的消息。據說,灤河河谷中,至少聚集了十餘萬人在廝殺,喊殺之聲在十里之外都能聽得到!”
默棘連緊鎖着眉頭,焦燥的來回踱了幾下步子,喃喃的道:“果然不出恩師所料、不出恩師所料啊!大汗不聽忠言,非要發起這一場沒把握的戰爭,而且親身上前線!完了,突厥汗國,要完蛋了——來人,傳令,擂鼓聚將,我要去救援大汗!”
“等一下!”
正在這時,默棘連的帳蓬門簾被掀開了,一臉凝重神色的敦欲谷穩步走了進來,一揮手,讓探馬退了出去。
默棘連緊張的上前接到敦欲谷,低聲說道:“恩師,大汗危急,我正點兵去救援。”
“來不及了。”
敦欲谷重擰着眉頭,皺紋看起來更深了。他撫着尋雪白的鬍鬚,緩緩的道:“眼下,有更要的事情等着左賢王去辦。”
“是什麼?”
默棘連疑惑不解。
“大汗不聽忠言,果有此敗。這一回,他不死即俘。只呆惜了那四萬爲他勳葬的突厥男兒。”
敦欲谷重哼了幾聲,沉沉說道:“大汗一死,北方必亂。九姓鐵勒與回紇、室韋、奚、契丹這些部族,早就窺視草原的霸主地位很久了。大汗的兒子匍俱小可汗。現在正在於都今山的汗國牙帳裡。而且左賢王的弟弟闕特勒,也正在於都今山附近牧馬訓兵……左賢王,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默啜可汗敗亡的消息傳到牙帳,會發生什麼樣地事情?”
默棘連也頓時一驚。壓低了聲音緊張的說道:“恩師的意思是……我弟弟會發動兵變?”
敦欲谷的眼角閃過一絲冷咧的殺氣,緩緩地點了點頭:“阿史那默棘連和阿史那闕,你們這對兄弟,本來就是我突厥汗國開國明君阿史那骨咄綠的兒子。是阿史那家族的佼佼者!這麼多年前。默啜篡奪了汗位,窮兵黷武屢施暴政。已經是大失人心。以阿史那闕的性子,斷然不會放過眼下這樣地好機會,會舉兵造反,推翻匍俱,讓汗位重回正統。默棘連,你自己地弟弟,你心裡難道不清楚麼?”
“是,我清楚,他跟我說過不止一次要反默啜了……只是。眼下我一直沒有想到過這一層。”
默棘連有些呆愕的愣住了,直直地看着敦欲谷:“恩師,告訴我……這一次。你是故意設計下的這個大圈套,借秦霄之手殺掉默啜可汗。然後讓我們兄弟倆上位,對麼?”敦欲谷站起身來,眼神裡流露淒涼和無奈,緩緩的搖頭:“默棘連,你雖然是我的學生也是我的女婿,但我敦欲谷從來就沒有忘記,我是突厥的子民。我怎麼能讓默啜帶着四萬人投入敵軍虎口呢?只恨默啜可汗不聽我的良言,非要行這一招險棋去攻打幽州……這也是天意啊!我們突厥汗國在東北已經失去了人心了,奚族和契丹已經無法再駕馭。趁他們譁變之前,我們……趕緊退走吧。回於都今山,與唐廷修好。修養生息,積攢實力,以圖後謀。”默棘連有些憤怒的低聲咆哮:“難道就要我這樣灰溜溜的退走,無視大汗地死活麼?還有奚族人,他們果然背叛了汗國投靠了唐廷,我早已佈置好了兵力,現在就去將奚族血洗耳恭聽滅族!”“別再愚蠢了,默棘連!”敦欲谷怒意盎然的瞪着默棘連:“你現在應該回去,和你弟弟闕特勒一起重振突厥汗國,而不是做無畏的犧牲,更不能再做出會給突厥汗國帶來危機地蠢事!默啜在灤河河谷被伏擊,那個地方我去過。在那裡,我們的騎兵處處掣肘,毫無優勢可言。你手下地這兩萬人馬再殺過來,只是讓唐軍多殺一批突厥人罷了,根本於事無補。屠殺奚族?你瘋了麼!奚族已經投效了唐廷,就是大唐的附屬。你不瞭解中原人。他們平常看起來溫文而雅不喜歡爭鬥。可是一但發起狠來,比我們更毒更辣!而且他們習慣護犢子,也就是說,自己可以受點委屈,可是絕不容許自己的家人受到欺辱。奚族既然投效,那也就是大唐的家人孩子一般!你敢血洗奚族,大唐就要起傾國之兵來血洗突厥!”默棘連渾身一顫,頓時有些驚住了。他緊張的吞了一口唾沫問道:“那依老師的意思,應該怎麼辦?”敦欲谷眯着眼睛,悲苦而又無奈的說道:“現在,我們應該悄無聲息的退去,就當什麼也不知道;回到牙帳解決我們汗國自己的事情之後,再派全都出使大唐請求議和!”天微亮,數十里狹長的灤河河谷中,已是殘屍蔽道,血流如海。
秦霄拿着望遠鏡筒看着山谷,臉上的肌肉也忍不住有些抽搐起來。
這簡直就是人間地獄!
殘碎的人馬肢體四方散落,飛揚的鮮血冒過熱氣之後,與泥土混雜在一起結成紫黑的冰渣。而且這場殺戮還在進行當中。
兩萬左威衛步兵伏軍,加上後面殺來的杜賓客本部二萬騎兵,和秦霄帶來的一萬餘虎騎師與奚族的混合騎,將四萬突厥狼騎牢牢的圍堵在灤河山谷裡,瘋狂的屠殺。
而且秦霄已經傳下將令,簡直的三個字,讓所有人心中發寒——“殺無赦!”北狄人,一直把大唐的寬容和隱忍當成是懼怕。眼下,秦霄就要徹底改變他們的這個觀念——敢犯我大唐天威者,勢必誅之!
秦霄想得清楚,自己身上揹負的使命,是平定北狄,而不是一場戰爭地局部勝利。眼下就需要一場巨大的勝利,來確定大唐在東北的絕對霸主地位。方便以後各項戰略的實施,能夠更能夠穩定朝中的一些局勢。而且有時候,屠殺更能體現一個大國地實力。這樣一說起來,我們不光是物寶天年人傑地靈。而且有錢有糧有先進的文明。更有絕對值的實力打敗任何來犯的敵寇!有這樣地實力和信心,看它誰還敢小覷巍巍大唐!
秦霄看着血色猙獰地大戰場。不禁有了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數年來,大唐在東北這邊戰事連連失利,眼下這一仗,當真是打出了氣勢,打出了威風,更是洗刷了數年來地恥辱!
應驗了吧——遼東猛虎,何懼北狄蠻夷!秦霄心中暗自激動,同時有了一種“一將功成骨枯”的感覺。
萬骨枯便萬骨枯!
秦霄目色冷寒,忍不住自言自語的凜聲道:“如果戰爭無法逃避。死亡在所難免——就讓萬骨爲、我、枯!”
在他身旁的李大釃沒來由的身上一陣發寒,略轉過頭來看着一臉沉寂與剛毅的秦霄,心裡一陣突突的跳了起來——幸好。奚族人沒有選擇繼續與他作對,沒有繼續與大唐作對!
山谷中的激戰已然接近了尾聲。默啜麾下的幾千名死士,死保着默啜盤踞在一處小山坡上,抗擊着四面八方涌殺而來地唐軍。默啜絕望的聲聲大吼:“殺,殺死他們!”
秦霄在山頂上看得清楚,一揮手:“我們下去!”
秦字帥旗飄下了山坡,所到之處,唐軍如同潮水一般的涌開了一條道兒,讓秦霄等人策馬上前。山谷中,仍有許多地方有零星地戰鬥在進行,大批的唐軍將幾股突厥騎兵圍圈了起來,在進行最後地屠殺。
一人不留,這是軍令!
紫笛緊緊的跟在幹什麼霄身旁,感覺身體已經繃得緊緊的了。目睹眼前這樣的情景,她既感覺興奮和刺激,更有了一股想吐的衝動。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死人,四面八方還盡是殘肢斷骸和淋漓的鮮血。而且眼下時時還可以看到,有人被砍翻在地,發出慘叫斃命。偏偏這個平常看起來溫柔體貼的老公,對於這些彷彿孰視無睹,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泰然處之的騎着馬只顧朝前走去。
紫笛不禁微微打了一人寒戰:當年,姐姐就是這樣跟着這個男人,殺人如麻的從死人堆裡走了幾個來回?有過這樣經歷的男人,難怪身上就有了那股濃厚的男人氣息和血性豪氣,怪不得當初姐姐那樣對他着了迷呢,原來是這樣……
大旗飄揚,到了默啜等人固守的那個土坡前。桓子丹仍在帶着人往裡面衝突斬殺,無賴這塊地方的地勢有些險峻,衝殺了好些次都沒有成功,被突厥人的前頭生生的擋回來了。看到帥旗來了以後,桓子丹才帶着天兵們跑上來迎到了秦霄,滿是慚愧的說道:“大帥,末將無能,居然不能衝破這最後的一道障礙,擒殺默啜。”
秦霄微笑的看着他:“別自責,你已經做得很不錯了。這樣一支三百人的隊伍,殺進了敵軍羣中如入無人之境,大大的打亂了他們的陣腳,充當了一支奇兵,功勳已是着著了。眼下默啜已經是困獸猶鬥,我們犯不着跟他死磕,白白的讓兄弟們丟了性命。”
正說着,從北面山谷衝殺了三十餘里的李嗣業殺到了這邊。他也看到了帥旗,就帶着幾個親衛跑了過來。
秦霄遠遠就看到了這個牛高馬大的巨漢,如同一個“紅孩兒”一般的朝這邊跑來。這樣的一個猛將軍啊,全身上下哪裡還能見到一處乾爽的地方,全都被血水浸得透了!
李嗣業氣衝斗牛的跑到秦霄馬前,抱拳一拜:“大帥,讓俺帶着兄弟們殺上去,砍了這狗日的默啜,爲之前陣亡在這裡的兄弟們報仇!”
紫笛這時才一眼看清了這個渾身浴血披頭散髮的李嗣業,不由得驚叫道:“天哪,大猩猩怎麼變成了這樣子了?我的媽呀,你受了多少傷?”
秦霄翻身下了馬,走到李嗣業身邊,擰着眉頭細細看着李嗣業,搖頭嘆道:“黑蛋,你這身上至少也有十幾處傷痕了,我不能再讓你上前。你部下的人馬,在這裡又冷又累的守了幾天,人困馬乏,不能再戰了。你帶你麾下的人馬,先退出山谷,回幽州休息吧!”
“大帥,你還不如直接一刀砍了我!”
李嗣業大聲的叫了起來,居然還流出了眼淚,十分激動的叫道:“大帥,你知不知道,俺等這一天,等得太久太久了!等得我這一年多來沒睡過一個踏實覺悟。一閉上眼晴,眼前就有好多陣亡的兄弟,伸着一隻只血手,讓我替他們報仇!今天我若是退縮了,那還有臉再面對他們的英魂、有臉再回幽州麼?大帥,這一次,你就依了我,讓我上前吧!”
“不行!”
秦霄面色陰沉,瞪着李嗣業。李嗣業愕然一愣,突然奮力一把甩掉身上殘破的戰甲,露出了滿身的傷痕血污,和青筋爆起的肌肉。他朝後退了兩面三刀步,突然單膝一拜:“大帥,這一次,請容李嗣業自作主張,違抗軍令了!等我報了大仇,你再來砍我的頭吧!”
說罷,一彎身,就拜倒下去。
旁邊的將士們也不忍的說道:“大帥,你就依了李大將軍吧!”
“是啊,大帥!那一戰中,倖存下來的將士可不多了啊!只有經歷過那場大戰的人,才知道當時是多麼的慘烈!這仇恨是如何的徹骨!”
“請大帥開恩!”
身旁的衆人,居然齊齊的跪倒下來。
秦霄環視了一眼周圍,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李嗣業聽令!命你在一個時辰之內,將默啜擒來見我。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而且以俘虜爲上。違令者,軍法處置!”
李嗣業大喜過望,沉聲大吼——“末將,得令!”
秦霄猛一揮手:“桓子丹聽令!命你率領天兵,護在李嗣業身邊。他要是有了閃失,你主激提頭來見我!”
“得令!”
桓子丹翻身下馬,插住鳳翅鎦金鐺。帶着天兵拔出長刀,跟着李嗣業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