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在是在高陽公主整天地跟在一邊兒保駕護航,否則就房遺愛那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還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煩來。而李琮也藉着高陽公主的威名,很是看到了些平時絕對看不到的事情。
其實要說起來,高陽公主自打嫁人之後,這性子已經改了很多了,而且在那些以前與她不曾接觸過的人看來,過去那些傳言簡直就是在醜化高陽公主——公主殿下不就是說話直接了點,爲人喜歡抱打不平了點嗎?至於把人家說得像是凶神惡煞似的嗎?於是在長安,只從對高陽公主的印象說起,一般就能分辯出來說話的人是長居於此的,還是新來落戶的……
李琮對高陽公主的認識,與那些外人自然更有不同。高陽公主不僅是他的姑母,更是他的舅母,與其他公主相比,自然更爲親近一些。再加上高陽公主素來疼愛他們兄妹,他自然聽不得別人說起高陽公主的不是來,每每聽到了那些非議高陽公主的言論,便總是會想法設法地替高陽公主出口氣不可,就從護短這一條上看,他還真是從他爹媽那兒遺傳了十成十。
因爲李琮是打着探聽民生的名號出的宮,所以每次房遺愛帶着他東市、西市閒逛一圈兒之後,通常都會帶着他到居德坊的雲來小館歇歇腳,用些飯食。這些年下來,這雲來小館經營的越發紅火了起來,只是隨着時間的推移,除了那些久居長安,且對長安人事格外留心的人之外,已經很少人知道這雲來小館是高陽公主的陪嫁。
當年會弄出這間酒館,也不過是圖着來往永寧的綿繡別莊方便,等後來永寧離開了長安之後,高陽公主便幾乎沒再注意過這雲來小館經營問題,全都交由管家全權負責,畢竟對她來說,還是東市、西市,甚至是御街附近的那些闊大酒樓更合她心意一些。
高陽公主這個做主人的都不在意這雲來小館能不能賺錢,會不會倒閉關門,下面的人自然也不會太上心,偏偏就這麼散養着,這雲來小館的名氣卻越發的大了起來,而且來往的多是讀書人,硬是把這間小酒館的品級給擡了上去。自打刊物這種新興事物在長安冒頭之後,這雲來小館更是成了這些讀書人的聚集地。
要按房遺愛的脾氣,他也是寧可帶着李琮往西市的胡姬酒肆去坐坐的,可是高陽公主就那麼死看着,又哪裡會肯讓他把李琮帶到那樣亂七八糟的地方去,最後也只能憋着氣來這雲來小館坐坐了。
李琮其實還是挺喜歡雲來小館這地方的,尤其是在聽高陽公主很懷念地說起當年爲了掩護李治和永寧私下裡見面,他們幾個人時常約來雲來小館小聚的事後,更是讓李琮對這間小酒館多了幾分認同。
這些天以來,那些自認肚子裡裝了二兩學問的讀書人,都瘋狂地熱愛上了辯論這項活動,而日漸豐富起來的日報、期刊也已經從摸索期過度向了成熟期,在引領話題風潮這一方面他們已經應付的得心應手了。在李治的暗示之下,監察司專門召集這些辦刊人員小聚過一回,從那以後,每個月這些辦刊人員便會固定地小聚一回,然後定下下個月的討論話題,幾家分工各有側重面,將話題炒熱……
雲來小館在這種背景之下,生意越來越紅火,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因爲是自家的地盤,李琮在雲來小館倒是極爲自由的,高陽公主雖然每次都與房遺愛呆在雅間裡,卻不會把他也拘在身邊,若是趕上感興趣的話題,他便時常挑了身邊長相斯文的侍衛陪着一起到外面的大廳裡坐着,有時聽到興起之處,還會跟着發表一些言論,雖然他說的話大多在那些精研學問多年的人聽來,都屬於童言無忌的範疇,但是也偶爾會有一言半句地能正說到點子上,只從他的年紀來看,卻也是極爲難得的。
一來二去,李琮竟也是在這些讀書人中混了個臉熟,得了個早慧勤奮的名聲。李琮對於那些讀書人偶然的稱讚,極是自得,每次都會興高采烈地跑去跟永寧炫耀。在他看來,這些撇開他皇子身份得來的稱讚,含金量卻是高出弘文館裡那些教授先生的表揚許多的。
自遷宮之後,李治只覺得事事順心,而且永寧再度懷孕的這個時間也是極好的,這個孩子與李琮差着八、九歲,不管是男、是女,就衝着這年齡上的差距,想必將來也不會發生什麼兄弟鬩牆的鬧劇。雖然李治有那份自信,也對永寧極有信心,自認絕對不會把孩子教導成只認利益、枉顧親情的樣子,但是能有這樣天生的差距存在,自然更讓人放心。
諸事順遂的結果就是,李治開始覺得閒得無聊了。於是在李琮再一次興奮地跑來跟永寧說起,他在雲來小館又遇上了什麼人,一起討論了什麼事,他發表了什麼樣的看法,被什麼人怎麼樣的稱讚了一番……李治聽着自家“偷溜出宮”的兒子的精彩的課餘生活,忍不住也生出了嚮往之心,等着第二天房遺愛來接外甥的時候,發現妹夫也笑眯眯地等着他領路時,不由得眉眼齊抽。
“陛下,”房遺愛貌似無聊地空甩着馬鞭,不緊不慢地策馬而行,斜睨着身側的皇帝陛下,說道:“既然您今天這麼閒,那麼又何必還找我帶什麼路?雲來小館的位置您當年恨不得一天跑八趟,總不至於短短的幾年工夫,您就摸不着地方了吧?”
房遺愛的鬱悶有情可原,自從被皇帝陛下和永寧一暗一明地把李琮交到了他手裡之後,這些日子以來他就再沒機會跟那些狐朋狗友們鬼混了,簡直比高陽公主當年盯他盯得最緊的時候都要悽慘。他其實很想跟李治商量一下,拜託皇帝陛下帶着他家兒子去找自己的樂子,然後他房將軍也能鬆泛一晚上,待月樓可正有個酒局等着呢,所說新來的胡姬盤兒亮、條兒順,眼下還沒主兒呢……
李治好歹也是跟着房遺愛一起混了那麼些年的人了,對於房遺愛的這點小心思自然不會生疏,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輕描淡寫地扔了一句:“不是說,十七姐就在雲來小館等着呢嗎?”
所以人常說,話不在多,說中要害,一句當百……李治就這麼一句,立刻讓房遺愛把那一肚子的抱怨和歪門邪道的心思都收拾了起來,再不敢多話,催馬就往雲來小館趕去。
李琮騎在自己的小馬上,捂着嘴偷笑。房遺愛這憨大膽兒,脾氣上來可顧不上什麼皇子不皇子的,收拾起他來的時候,從來就沒手軟過,偏偏那又是他嫡嫡親的舅父大人,除非他敢一狀告到房玄齡跟前,否則這個“公道”他在哪兒都是討不回來的,但是如果他敢把事情鬧到房玄齡跟前,雖然收拾了他這個皇子的房遺愛鐵定要挨頓教訓,但是他這位皇子殿下也一樣逃不過去房玄齡的說教……所以要說起來,李琮對房遺愛的顧忌怕是還要大過永寧許多,時常都會有那種敢怒不敢言的狀況發生,今天李治這麼輕飄飄的一句,倒讓他有了些報仇的快感。
在教育孩子方面,李治一向認爲自己做的比他老爹強。想當年他雖然頂着得寵嫡子的名頭兒,可是從很小的時候在李世民跟前便習慣了一句話、一個表情、一個動作,都要先在心裡演練考慮上好幾遍,纔敢表露出來,就算是表現的再親近,骨子裡也透着份疏離,透着份假。
可是不管是李琮,還是沁華,他都從內心裡就可以感覺得出來,這倆孩子對着他,先是把他看做是父親,然後大概還要繞出去不知道多大一圈之後,才能想起來他還是皇帝。體會過這份極爲純粹的親情所帶來的溫暖之後,他是無論如何都不願過上與其他帝王一樣稱孤道寡的冷情生活,於是在他的縱容之下,李琮在面對外人、朝臣的時候雖然還是會把皇子的架子端得十足,但是私下裡父子相處卻總是極爲輕鬆的,溝通交流起來,也幾乎沒有什麼障礙。
眼見着房遺愛已經跑出去了幾個馬身,而且還有繼續加速的意思,李治也不急着跟上去,只與李琮並轡而行,不時地指點他的騎術的同時,也閒聊似地問起他在雲來小館裡遇到的人和事……
前些時候李治也生起過親自探訪人才的念頭,只是後來各種麻煩事接踵而來,他竟是連那些頗負盛名的辯論都沒趕上過一場,更別提探訪結交到什麼人才了。而李琮顯然比他運氣好,一出來就被高陽公主直接拎到了算是小有名氣的聚集地雲來小館,而且一段時間的接觸,還真讓他接觸到了一些極有想法的人。
只從李琮的描述之中,李治便對此次的雲來小館之行生出了些許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