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的世界,軒轅冽水獨自居住在佔地極廣的宮殿中,鮮花鋪道、綠樹成蔭、曲徑風微、水榭華庭,很有幾分傳說中天上仙宮的韻味,只是這地方太過清寂,雖有雕樑畫棟及五彩斑斕的自然景觀,卻讓人有種整個世界罩了層霜色的感覺。
羅凌並非像是報告敵寇攻入城內的小太監般風風火火的闖進這個世界,然後一路疾步而行,四下尋找軒轅冽水的蹤跡。他來的很從容,從容的就好像本就是偷得浮生閒半日,看雲聽雨觀景緻來的,這一走,便是大半日。
軒轅冽水以仙道之法所構架的內世界,不但龐大恢宏的不遜於一座古都名稱,就連時間,也都有着自己的運行軌跡,羅凌以精神力量凝結的意念沙漏計時,發現這裡要比外界慢上很多,簡單一算,軒轅冽水自禁於此,怕至少已有數年歲月。
對於羅凌來說,想要找到軒轅冽水並不困難。只要軒轅冽水沒有刻意的將自己封藏,內世界再龐大,也掩蓋不住她光芒萬丈的太陽般活躍的精神波動,羅凌識別這精神波動、溯源而上,便能找到她。
羅凌見到軒轅冽水的時候,軒轅冽水正在看電影。在一個古色古香的房間裡看大屏幕、高保真、立體聲,乍一聽很不搭調,甚至有些怪異。但心的世界,任何東西都可以由一個意念產生,別說只是看個電影,就是一出門是夏威夷海灘、又或窗外就是浩瀚星海,也完全可以做的到,差別無非就是景緻的擬真程度。
電影的內容是軒轅冽水的回憶,羅凌進來的時候,正放到軒轅冽水初遇羅凌,見廣安雷火分部以刀劍禮迎接、而心覺不忿的那一段。想想時隔不到三年,但卻給人種物是人非、遙遠陌生的感覺,究其原因,這三年歲月,彼此的變化實在非常巨大。
“你還是來了。”軒轅冽水沒有回頭,聲音口吻中透着冰冷和疏遠,在這個世界,她就是主宰者,在羅凌進入的那一剎那,她已經知道是誰到了。
羅凌站在門口,聲音平靜的一如軒轅冽水對慕軒的一貫印象,“我是來喚醒你回到現實的。”
“你不應該來。”軒轅冽水彷彿根本沒有聽到羅凌的話,仍是繼續着先前的話題:“我創造的這世界,是師尊傳授的法,這法我小姨和明月並不知曉。”
軒轅冽水的口吻依然冰冷,羅凌卻感受到了一份滯澀和情緒的波動,他知道,軒轅冽水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她此刻呈現出來的,並不是她的真實心情。
“我是來喚醒你回到現實的。”羅凌也彷彿是自說自話,他重複了這次來的目的和意願,對於軒轅冽水的話題,既不承認,也不否定。
“爲什麼?”軒轅冽水猛的轉過身,原本她坐着的紅木錦榻就那樣憑空消失了,彷彿從未存在過。軒轅冽水面對着羅凌,冷若冰霜,可惜她的眼神和高了幾度且微微發顫的聲音出賣了她。
“你的傷,至少需要24小時的特殊調養。能量柱那邊隨時都可能冷卻而進入下一階段,我們的空暇時間不多了。”羅凌的勸慰毫無新意,甚至讓人覺得連誠意都欠奉,僅僅是陳述事實,絲毫不顧忌當事人的心理狀態,其拙劣的表現除了能沾上‘實事求是’的邊,其他簡直一團糟。
“我問你爲什麼?”軒轅冽水終於繃不住了,非常失態的衝羅凌歇斯底里的喊,用盡全力的喊。
羅凌知道軒轅冽水問的是什麼,這個問句的全部應該是:當初視若仇敵,卑劣的偷襲囚禁,現在卻肯冒着進入別人主宰的意識世界這樣的風險,只爲喚醒,重回現實,這是爲什麼?
人總是需要面對一些兩難的情況。這次軒轅冽水出事,對羅凌來說便屬此類。羅凌看出了軒轅冽水說設的這個世界的特殊性,並想到了一旦進入,就會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畢竟地球世界如今通曉仙道技法的人屈指可數,羅凌在隕坑幻境獲得了仙道的重要寶物這是公開的秘密,他以慕軒的身份出行,對外可以拿慕容飛雪和軒轅明月做擋箭牌,卻騙不了軒轅冽水這樣的行內人。
可如果不進入,軒轅冽水就有性命之憂,之前羅凌教雲志遠帶施之法僅是暫時封禁,使軒轅冽水氣機不散,可時間一久,還是會出問題,說白了其實就一句話:神仙難救求死之人。
軒轅冽水都不需刻意一心求死,只需無戀活之意,以她的狀態,生機便會漸漸消亡,皮囊腐朽,靈魂消散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自家的問題,軒轅冽水其實也是清楚的,因此,她也明白羅凌來這趟是多麼的不容易。
一絲意念只能傳達信息,卻不能做到現在羅凌和軒轅冽水這樣,邊交談、邊思考,調動自己的記憶呈現畫面、甚至以念造物。簡單的說,目前羅凌和軒轅冽水溝通的這種形式應該算是靈魂造訪的一種,它跟奪舍的最大區別就是一個是善意,一個是惡意。
在別人有着充足的準備的情況下,以靈魂的方式去別人的意念世界拜訪,這絕對是一件非常考驗勇氣的事。也正因爲這樣,正因爲軒轅冽水知道羅凌很清楚他做出的選擇是多麼的危險、但還是來了,因此,纔會情緒那麼激動的問爲什麼?
結果羅凌給出了一個殘酷的答案:“你想聽到怎樣的解釋?”
這答案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或一般情況下,是典型的油滑且讓人厭惡的回答,就彷彿還有半句:‘你想聽到什麼樣的解釋,我便那樣說。’一般。但此時、此景、此種氣氛下,這絕不是油滑的回答,而是有着質問、甚至反諷的味道的。這句話的原意其實是:你爲什麼要問爲什麼?是因爲你心裡有一個想要的答案。這個答案就像你在這裡孤等數年,等一個結果般,是遠凌駕於問題本身的一個願望。我現在告訴你,這個願望破滅了。我肯冒着這麼大的風險來,並不是因爲你想要的答案。
羅凌的反問,軒轅冽水聽懂了,所有的等待,此刻的質問,只是爲了獲得一句話:我是爲了你而來,因爲你對我很重要,我希望你可以留在我身邊,像慕容和明月那樣……就是爲了類似這樣的一句話,軒轅冽水不希望羅凌來是衝着她小姨和妹妹的面子,不希望羅凌是因爲對囚禁她的事多少有些內疚,她希望羅凌是爲了情感,是衝她這個人而來,這樣,她就可以不那麼痛苦,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將自己欺騙,然後開始新的生活。但羅凌將她拒在了門外。
“我寧肯你恨我,也不願意在這種事情上弄虛作假,因爲我從來都沒有恨過你。”羅凌依舊聲音平和,不過聽起來有人情味了很多,而不是慣用的機械陳述式。
曾經發生過的、甚至以後也有可能發生的對抗、戰鬥、甚至生死搏殺,並不是因爲仇恨,而是因爲站在了不同的立場,這立場當初是因爲利益,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鶴蚌相爭,漁翁得利;而以後,可能是因爲你恨我,想至我於死地,我不可能引頸待戮,所以還可能死掐,但我本身並不恨你,不會爲了解決問題就利用你的心理,說違心話、做違心事。這就是我的態度和一種尊重。
“你行!你高尚!”羅凌的絕情,或者說無情,令軒轅冽水悲慟欲絕,恨一個人,同時又愛上了這個人,想選擇自欺來獲得一個喜劇結局,卻被對方拒絕,這種痛苦,已經遠甚於被那幾個五階當衆擒下並揩油所帶來的羞辱感。
“你錯了,這不是高尚,這是自私。”羅凌倒很有些拿不要臉當本事的坦然。“如果我高尚,就應該顧及你的感受,不管你師傅當初是如何的不通情理,一言不合便直接要至我於死地,他死在我手上都是不容辯駁的事實。你身負師仇,能自擔痛苦,以這種方式解決問題,犧牲不可謂不大,我就算不能感同身受,也能夠理解。再者,論樣貌姿色、實力才能,你絕對是超一流的存在。在這樣的情況下,我選擇爲敵,只爲成全自己的無愧、不悔。這是自私。”
“你!”軒轅冽水真是無語了。
“我無意於跟你談我的愛情觀,我只是想說,雖然世間很多事都是因愛恨而起,但情感絕不是生命的全部,尤其對我們這樣的人。”
“說的好聽,我小姨和明月……”軒轅冽水後半句話說不出來了,羅凌深邃而平靜的眸光注視讓她突然有種明悟,這明悟就像一根絲線,將過往事件和信息的珍珠串聯在了一起,事件包括明月和慕容突然叛出自立,獲得卡尼德人技術的同時,羅凌在廣安、重慶等地上演了一場搶掠的大戲……信息包括以她所知,她那位驚才絕豔的妹妹絕非是有愛情就可以滿足的人,而她那位小姨更是潛心修煉、一心向道……當事件和信息結合起來,當上一當公司和羅凌是一家,當羅凌以另外一種讓她想到過某種可能、卻一直不敢相信的姿態活躍在各處,軒轅裂痕雖終於推測出了一個讓她震驚、難以置信、但又只有如此、才能將所有的事都解釋通的答案——繼成爲第一位深淵之子後,羅凌現在已經成爲了一名真正的神祗!
足足有二十秒的失神,軒轅冽水最終苦澀的一笑:“難道,我只能成爲局外人,成爲敵人?”
“不!”羅凌很肯定的搖頭,“你是我們的親人,這一點不會變。會變的只有一件事,或者你始終執着於昔日的仇恨,或者你真的想通了。我不否認悲劇,但在我看來,作出選擇時,就要有相應的覺悟。像這次事件,我抹殺了那五個五階,是因爲他們的目標是衝我來的,而你成了替罪羊。如果這件事只是因你的美色而起,絕不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女人做狩魔人,比男人更不易。我希望你真的能明白這一點。而曾經發生在你和我、你師傅和我身上的事也一樣,不是因爲仇恨,而是因爲我們從事的就是這樣一種骯髒的事。”
英雄的榮耀光環是勝利賜予的,而不是殺戮,殺戮不值得稱道,不管殺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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