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說曹操曹操就到,睡蓮此時就深刻體會到了。.
沒想到在姚府後院的竹林深處,這位許三叔如同召喚獸般這麼不經唸叨就出來——不對!後院重地,那裡容得外男擅入,何況這位還只是遠親。
自己已經是十多歲的大姑娘了,若被人撞見,後果不堪設想,睡蓮防備的穿上鞋子,連連後退幾步,閃到竹子後面去,可又發現自己情急之中忘記那裝着巧克力的剔犀匣子了!
睡蓮躲在竹子後面探了探頭,許三叔將那剔犀匣子輕輕一拋,道:“丫頭接着,你小時我還教你騎過馬呢,這會子卻開始扭捏起來。”
睡蓮接過匣子,寶貝似的捧在懷裡——果然對於吃貨來說,食物的誘惑永遠最大。
許三叔看着翠竹後面單衫杏子紅,雙鬢鴨雛色(出自《西洲曲》)、穿着金黃鬱金裙的女孩,居然覺得有種“見客人來,襪鏟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出自李清照《點絳脣》)的感覺。
自打上次在大船被睡蓮的手爐砸到脖子後,許三叔就沒見過她,沒想到大半年不見,曾經的小肥蓮也變成窈窕淑女,就是滿肚子的心眼沒有變。
睡蓮定了定神,暗想:怎麼就亂了陣腳呢,明明是他的錯,憑什麼要我躲起來。
穩了穩情緒,睡蓮落落大方的走出竹林,板着小臉道:“這裡是內宅後院,三叔您走錯地方了。”
“喲,肥蓮好大的膽子,開始教訓我來。”許三叔晃了晃手裡的酒罈,“你放心,我是姚府的常客,大郎、二郎都是我的朋友,這姚府的家僕不會奇怪我出現在內院,這酒罈是我幾年前埋在這個竹林裡,今天進來挖一罈嚐嚐味道。”
許三叔可以不羈,睡蓮卻不能,她斂衽行禮道:“既如此,請三叔慢慢享用美酒,小女子告退。”
許三叔敲着酒罈說:“誒,別急着走啊。”
這位許三叔當自己在大街上調戲良家女子吧!睡蓮搵怒,正色道:“三叔莫要爲難小女子,告退。”
許三叔一怔,這個女孩已經不是以前在成都時那樣可以玩笑的,於是將酒罈往炕几上一擱,規規矩矩彎腰長緝賠罪道:“是我造次了,你莫生氣。”
睡蓮一愣:這位許三叔還真是能屈能伸。
許三叔笑道:“前些日子姚二郎滿京城尋這種西洋點心,恰好我那裡有,就給了他,沒想到轉轉繞繞的,到了你的手裡。^//^”
這意思,是在邀功麼?睡蓮道:“多謝三叔。”
“你一個閨閣女子,居然還知道那麼多宮廷秘聞,而且還不人云亦云,在亂象中做出自己的判斷,還真是不簡單。”許三叔臉色突然一肅,問道:“你是如何得知我們永定侯府捧殺棒殺的事情?”
宮廷秘聞?莫非這位三叔從她和姚知芳說高麗國美女時便來了?
睡蓮想了想,道:“京城大戶人家那裡有什麼秘密,一舉一動都有無數雙眼睛盯着,捧殺一事,明眼人一瞧便知。”
這個意思就是:在這個名利場的中心,誰家的那點髒事不被抖得清清楚楚?您老人家被捧殺又不是隻有我一個人能看得出來。
侯府爵位只有一個,永定侯夫婦又不是沒有兒子的,再說這兩口子又不是一對聖父聖母,你在一日,他們就永遠不會罷手。
“一瞧便知麼?”許三叔冷笑三聲,道:“既然一瞧便知,爲何京城人都說永定侯夫婦寬厚待人,招撫弱弟,還說我無德無形,爛泥糊不上牆?”
睡蓮諷刺一笑,脫口而出道:“只因坐在永定侯位置上的,不是三叔您。”
許三叔神色頓時一凜!那眼神尖銳的都可以殺人了!
睡蓮暗自後悔:叫你多話!誰當永定侯和你有半毛錢的關係!
還好這位許三叔立刻緩和了神色,從憤怒青年變回儒雅的道袍方巾文藝青年模樣,拍手讚道:
“是我眼拙了,以前只是覺得你有幾分小聰明,今日若是不是你一番開導,知芳這個丫頭以後見了我,還會是一張冷臉。”
睡蓮道:“知芳姐姐是個爽直之人。”
潛臺詞是:姚知芳甩臉子不是她的錯,實在是三叔您老人家名聲太臭。
許三叔聞絃琴而知“敵意”,卻也不在乎小姑娘的彎彎繞繞,痛快一揮手道:“我那裡還有幾盒這樣苦兮兮的西洋點心,全都是你的。”
頓了頓,許三叔又道:“放心,我託知芳轉交給你。”
回到姚知芳院子裡整理妝容時,睡蓮看着剔犀雲紋匣子,暗想這位三叔也算是粗中有細,知道男女授受不親,拐了知芳這道彎送巧克力……。
添飯進來說:“小姐,幾處戲都唱完了,馬上就要開晚宴,九夫人要奴婢來找小姐去宴席。”
九夫人沈氏難得有機會代表顏府出席宴會,卯足了勁拖着女兒慧蓮周旋於京城貴婦和名門閨秀之間,那裡還顧得上睡蓮?
睡蓮也自覺的避開了,和幾個相熟的閨秀閒話,談話中,她總覺得安順伯府七小姐薛敏的眼神總是若有若無的飄到自己身上來。
英國公府十小姐張瑩說:“今年的荷花宴,本以爲你會來,誰知聽說你病了,我這心裡一直懸着呢,今日見你的臉色甚好,我才鬆了口氣。”
睡蓮道:“難爲姐姐還念着,我已經大好了。”
薛敏跟着說道:“那天去的是你的王姓表姐,她賦的荷花詩真不錯,論才學,她和貴府的三小姐不相伯仲。”
比起三姐姐品蓮,王素兒還是有些差距的罷?睡蓮雖然有些狐疑,但依舊談笑自若道:“素兒表姐和三姐姐才學都是極好的。”
什剎海顏府兼祧兩房誰不清楚?那莫夫人以前是個侍妾,風聞做姨娘時仗着寵愛飛揚跋扈,逼得原配魏氏早亡,既然如此,莫夫人所生的三小姐品蓮還能和這位九小姐相和?
薛敏但笑不語,過了會子,方道:“久聞顏府書香世家,無論男女才學都是詩詞滿腹,才華橫溢的。說起來,我還沒有讀過顏九小姐的詩詞呢——想必你耳濡目染,定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
這是什麼意思?暗諷自己徒有虛名吧,這位安順伯千金最近和品蓮走的很近,難道是朋友的敵人就是自己對手,藉機朝自己發難了?
或者是安順伯夫人以娶自己爲兒媳婦爲條件、將薛慧許配給品蓮的大哥的事情被祖母婉拒了,所以伺機報復?
無論這位安順伯千金是什麼原因朝自己發難,面對這種幾乎是赤/裸/裸挑釁,睡蓮若刻意迴避,會落得個膽小怕事的印象,若直言反擊,則更爲不妥——因爲這裡是婚宴,做客人怎可無禮,不給主人家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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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下午還是很熱的,儘管姚府的下人舉着拍子,隨時準備粘蟬,可依舊有那麼幾個漏網之“蟬”依舊聒噪的叫着,令人好不心煩。
睡蓮緩緩搖着象牙絲編織菊蝶圖畫琺琅柄宮扇,道:“薛姐姐謬讚了,詩詞歌賦,都說三分靠勤學苦練、七分靠天賦,而天賦之事可遇而不可求——不過我們顏氏老祖宗有云,‘非澹薄無以明德,非寧靜無以致遠,非寬大無以兼覆,非慈厚無以懷衆’。懷着謙遜平和的心態,修身養性,不在乎名利得失,寵辱不驚,這纔是我們族人所追求的。”
說了這麼多,其實就一個意思:詩詞歌賦只是表象,修身養性纔是硬道理,薛姑娘您抓錯重點了。
薛敏被睡蓮一番雲山霧罩的話繞得頭暈,隱隱聽出睡蓮有暗諷自己見識淺薄之意,不禁臉色一僵,暗想果然品蓮說的沒錯,這個九小姐年紀雖小,但是個極其難纏的主!
這時,襄陽侯府嫡出四小姐楊紫丹搖着象牙柄富貴牡丹紈扇走過來,還一邊說道:“顏九小姐說的很是,家學淵源極好的世家小姐就是與衆不同。哎呀,薛姐姐,請恕妹妹多話了。”
言罷,楊紫丹用紈扇遮着半邊臉,朝着薛敏施禮賠罪。
安順伯府五小姐薛敏頓時氣得小臉煞白!英國公府十小姐張瑩皺了皺眉,睡蓮心中暗叫:糟糕!自己被這個襄陽侯府四小姐楊紫丹當槍使了!
須知安順伯府最忌諱被人談家學淵源和祖宗!
因爲安順伯的祖宗是叫做脫火赤的蒙古人,元朝覆滅時,脫火赤背叛了族人,矛頭反指元朝軍隊,幫着太祖爺將蒙古人趕出中原,驅到大漠成天兒唱“你是風兒我是沙”去了。
脫火赤因戰功而得以封爲伯爵,世代罔替,其數代子孫也都在均在軍營,爲大燕國效力。
和安順伯府類似情況的,還有永順伯府,永順伯府祖先是一個叫做脫歡的蒙古人。
他們丟掉蒙古姓氏,都改姓“薛”,子孫繼承了草原祖先們驍勇善戰的天份和熱血,其忠誠也得到大燕國的承認,但也不得不說,上到皇室貴族,下到普通子民,對這些血液裡流動着曾經入侵國土的外族人始終懷着戒備和輕視。
單是看他們的封號便知:安順伯、永順伯。安分順從、永遠順從。
從字面上看,這就表示這上位者對他們的防備——好比春闈發榜,一甲狀元、榜眼、探花;二甲進士及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一個“同”字,真實的意思其實是“不同”。
安順也好,永順也罷,這個封號看似表示信任,其實是不信任他們的忠誠。
所以楊紫丹一句“家學淵源”,等於將恩寵的表象撕開,□裸的暴露出安順伯府尷尬的地位來。
薛敏的臉色由白轉紅,漲得如同傍晚的煙霞。不過睡蓮沒有心思管這些,她馬上想到的是姚知芳的母親姚二夫人——這一位也是安順伯嫡出小姐!也流着蒙古人的血!
楊紫丹這句話一旦傳出,不知會造成什麼惡劣影響。可無論如何,都是自己開的頭談顏氏家訓的,楊紫丹來個移花接木,故意曲解,以此攻擊薛敏,還假惺惺的道歉,須知她不提還好,一道歉,便最後一點窗戶紙都撕破了。
姚二夫人對自己一直很照顧,今天是她長子的婚禮,怎麼才能化險爲夷,解決事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