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球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忽悠得在那供狀之後落下名字的,等幾名宿衛凶神惡煞地提刀過來的時候,他整個人都突然僵住了。
“冤枉啊!”死到臨頭,也不容得陽球有所保留了,於是,片刻之後,半座皇宮都籠罩在陽球淒厲的嚎叫聲中。
這個時候,最爲着急的還是程璜。昨天當值的是張讓與郭勝,因爲操勞了一天一夜之後,清晨已經換成了趙忠和程璜。
周斌匆忙入宮面聖的時候,程璜在陪侍在劉宏身邊,聽說自家女婿得罪了風頭正勁的仁義侯,可能即將性命不保的時候,程璜當場就急昏了。
也難怪明溯老是念叨每逢大事有靜氣,說的便是此時的程璜。
心中焦急之下,程璜也忘了去了解一下明溯知道不知道他與陽球的關係,便直接老淚縱橫地央了劉宏讓其趕往盛化門傳旨。
人命關頭,劉宏也不敢含糊,自然趕緊準了程璜的請求。
說實在的,陽球雖然以嚴苛著稱,可卻還是有些政績的。當年陽球被司徒劉寵召爲屬官,成績推爲優異。正好九江山中賊寇作亂,連續幾個月不能平息。三府便向劉宏推舉陽球具有治理奸惡的才能,陽球到任九江太守之後,制定策略,將兇惡的賊寇全部擊敗消滅,逮捕了郡內的奸惡官吏,將他們全部殺死,迅速平定了九江之亂,這才暫露頭角。
在劉宏眼中,陽球雖然嚴苛超過了法理,可畢竟還是自己忠實的一條走狗撒。現在天下大亂在即,說甚麼,劉宏也不可能做出自掘根基的事情。明溯與陽球,在劉宏眼中,一是熊掌,一是魚,二者皆不可舍。所以,程璜匆匆忙忙地趕了出去之後,劉宏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徵求了一下趙忠的意見。
按理說,陽球是程璜的女婿,程璜與趙忠同爲中常侍,趙忠理應對此事十分熱心。可方纔儘管程璜急得甚麼似的,趙忠卻是眯着眼睛,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紋絲不動地端坐其後。
這也不奇怪。熟悉蔡邕與程璜、陽球瓜葛的人一定記得,蔡邕之所以被誣陷流放出去,就是因爲上疏點名批評了諸多宦官,無巧不巧的是,當時劉宏內急,趕去如廁,結果被值班的曹節給偷看了去。
若不是如此,恐怕程璜早就因爲蔡邕那份奏章給拿進洛陽獄問罪法辦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曹節可謂是一衆宦官,尤其是當時被蔡邕指責得最爲不堪的程璜、王甫的救星。
事實上,陽球是怎麼對待他岳父的救命恩人的呢?
陽球在平原相的位置上因犯嚴酷罪,被徵召去廷尉府受審,應當免職。劉宏卻因爲陽球在九江時有功,改任他爲議郎。以前陽球潦倒的時候,因爲攀上了程璜,同爲中常侍的王甫、曹節等人爲他在劉宏前面也曾經說了不少好話,然而,當了議郎之後,陽球爲了顯示清名,卻經常拍腿發怒說:“要是陽球做司隸校尉,這些人怎麼能放過呢?”
光和二年,陽球調任司隸校尉。王甫在家休假,陽球到宮中感謝劉宏恩德,進言要求逮捕王甫和中常侍淳于登、袁赦、封易等人,以及這些人的兒子兄弟中擔任太守縣令的人,說他們邪惡狡猾,恣意妄爲,其罪惡夠得上誅滅整個家族。太尉段熲諂媚依附被皇上寵幸的壞人,應當一併處死。結果劉宏聽了他的話,將王甫、段熲等人全部逮捕,送往洛陽監獄,被抓時還有王甫的兒子永樂少府王萌、沛國相王吉。
事後,陽球更是親自到監獄拷打王甫等人,五種酷刑全部用遍。王萌對陽球說:“我父子既然將被殺頭,希望能給老父親稍許減輕點酷刑。”陽球說:“你們的罪惡不可言狀,死了不能消除罪責,竟然想請求寬容嗎?”王萌於是罵道:“你以前像奴僕一樣侍奉我父子,奴僕竟敢反叛你的主人嗎?今天你折磨我們,你將自取其禍!”
聞言,陽球惱羞成怒,讓人用土堵住王萌的嘴,棍棒俱下,王甫父子都死在杖下,段熲也畏懼的自殺了。直到這個時候,陽球竟然還私底下放言要一併誅滅曹節。
王甫的屍體被橫放在夏城門示衆的時候,當天恰好劉宏爲順帝的虞貴人舉行葬禮,朝廷的百官參加葬禮,回來時曹節見到王甫的屍體被擺在路邊,旁邊還樹寫了很大的告示“賊臣王甫”,心中很是感慨,擦拭眼淚說:“我們這些人能夠自相殘食,但怎麼可以讓狗來舔王甫的湯汁呢?”由此,衆常侍對陽球的殘酷兇暴、忘恩負義十分不滿,趙忠自然也不例外。
此時,見劉宏發問,趙忠微微沉吟了一會後,方纔謹慎地言道:“陽球原是殘酷兇暴的官吏,以前三府上書說應當免去他的官職,因爲他在九江時的微末功勞,聖上法外開恩,又提拔任用。其實,像他這種罪過很多的人,喜歡胡作非爲,本來就不宜讓他當司隸校尉,以免放縱他的暴虐。既然聖上已經任命了,老奴也不合適說三道四,不過此時卻不妨驅虎逐狼,藉由明小子去稍許打擊一下陽球的囂張氣氛,也免得他過分猖狂,忘了手中的權力是誰給的。”
不得不說,趙忠能夠在諸多常侍之中脫穎而出,贏得劉宏的親近、尊重還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最起碼,這察言觀色、迎合上意的一套,趙忠就玩得爐火純青。
本來劉宏心中也是有着一絲不滿,畢竟賣主求榮的事情每一個爲尊者都會有所想法,不管現在陽球對自己如何恭敬,可畢竟他做出了諸多爲人所不齒的事情。
套用一個慣性思維:你今天能夠賣了其他人,明天只要有機會和足夠的利益,自然也能出賣了我。這就是劉宏深藏心中的一個想法。
見趙忠也是如此說,劉宏便稍許堅定了心中的想法,但還是不捨地言道:“雖然那陽球有諸多不肖之處,可畢竟還是一員能吏,朕唯恐明溯不給程璜面子,不若阿母陪朕一併前往盛化門觀望一番?”
宮中派系鬥爭,敵人的敵人往往就是朋友。儘管對明溯一直顯示得不是十分親熱,可畢竟他在宮中的主要依仗郭勝、張讓與自己關係也算不錯,而且明溯與何苗等外戚的關係又十分緊張,從這些方面考慮,趙忠還是覺得明溯更看得順眼一些。
所以,劉宏作出如此決定的時候,趙忠微微思忖了一下,便應允了下來,卻是以氣候寒冷爲由,再三安排那些聽命的小黃門下去準備暖轎、火爐,又召來了大批的宿衛,折騰了將近半刻時間後,方纔小心翼翼地護着劉宏往外行去。
雖然對於趙忠的故意拖延時間,劉宏心中也稍許有點數,可畢竟昨天下午才被刺殺過的,此時稍許謹慎一些也是件好事。於是,劉宏便按捺住性子,一邊心神不寧地想像着明溯會如何對待傳旨的程璜,一邊目光閃爍地望着忙忙碌碌的諸人。
毫無疑問,劉宏對於張讓、趙忠等人還是頗爲依仗的。此時,見趙忠胳膊肘明顯拐得不像,可考慮到宮內安寧,還是覺得相比較陽球而言,明溯比較會做人。這也是他最爲賞識明溯的一個方面。
與劉宏這邊的有條不紊相比,此時盛化門外卻是劍拔弩張,氣氛緊張異常。
正如劉宏所料,明溯壓根就沒把傳旨的程璜當回事兒。
前日宮宴上面,因爲陽球無端對自己刁難再三,那熟知內情的橋玄、劉陶等人早已經悄悄將二者長輩的恩怨敘述得清清楚楚。
程璜不自我介紹身份還好,這一介紹,明溯當場就犯毛了。
“內侍不得隨意干預朝政,中常侍大人不清楚麼?”說實在的,當時追殺張邈的時候,就算是那張讓親自到場,暴怒的明溯都沒有給點面子,何況是這個曾經與自家老丈人有生死大仇的死太監。
“聖上口諭在此,侯爺不得肆意妄爲。”程璜最大的依仗便是劉宏,可明溯此時與劉宏就差沒結拜了,事實上,即將成爲帝婿的明溯與劉宏也確實是兄弟關係。
在這種情況下,明溯怎麼可能買賬,於是,同樣敷衍張讓的那一套又搬出來了:“不知聖旨何在?”
“聖上口諭……”程璜顯然對當初張讓的遭遇並不瞭解,事實上,自從陽球折磨死了王甫等人後,宮中其他人便對其敬而遠之,這些瑣事自然也無人傳給他。
“口諭個屁!”聞言,明溯頓時氣焰暴漲:“本侯只聽到你這個鳥人在此說話,至於聖上的話,本侯卻是一句也沒聽到……休要妖言惑衆,假傳聖旨,再不閃開,本侯連你一起法辦了!”
說着,明溯便上前去揪程璜的衣襟。沒辦法,本來他也不想親自動手的,奈何程璜一到,所有的宿衛立馬就成了縮頭烏龜,不復當初的氣勢了。
這也就是中常侍在宮中的威勢,尋常士卒哪裡還敢輕易地去得罪他們。
“敢問侯爺,陽球他究竟犯了何罪?”既然劉宏的口諭無法驗明真假,此時程璜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他也想回去討一份書面的東西過來,可看看明溯這架勢,恐怕不等聖旨傳到,陽球便得先人頭落地了。
程璜實在不敢去賭明溯的決心,所以他也只能暫且拖延一下。
“自己看吧。”明溯將那份供述劈頭劈腦地甩在程璜臉上,轉身繞了過去,擡手便是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