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溯卻是睡象極醜,被那冷水一激,不僅沒有回過神來,反而是迷迷糊糊掄臂憑空一砸,下面的腳隨之一蹬,頓時前面兩個里長成了倒地葫蘆,餘下一人捂住鼻子叫喚不已。再看那明溯,卻是又睡着了,看來今天明溯着實醉得不像。
無可奈何,郭貴等人只好親自上陣,召來那曹仁、夏侯淳一衆屯隊,伐了兩棵小樹,搭了個簡易的板架,七手八腳擡了那明溯往亭裡行去。後面一堆醉漢丟甲棄盔,倒拖兵器,逶迤而行。
好不容易到了那最近的喬園,借了幾駕牛車,將那明溯與幾名爛醉的鄉勇放了上去,衆人的速度纔開始提升了起來。顛簸了一會,明溯的酒逐漸醒了,張嘴打了個哈欠,慢慢地坐了起來,不解地看着急促而行的諸人,問道:“怎麼了?”
“似乎有賊人來侵。”樂進卻是一路守護在旁邊,見明溯終於醒了,忙上前稟道。
聞言,明溯連忙翻身而起,一個骨碌便跳了下來,卻忘了牛車正在前行,腳下不穩,頓時摔倒在地,把那腳扭了一下。樂進上前來扶,明溯卻是一把推了開去,咬牙一拐一扭地往後行去。
衆人忙稟道“賊人正在前方”,明溯眨巴了一下眼睛,側耳聽了一回,疑惑地指着喬園方向,問道:“鑼聲似乎是從那個方向而來?”
“此時四面八方皆是鑼聲,卻不知究竟先在何處發生”,郭貴上前解釋了一下:“我等適才先從喬園過來,聞知半夜驚鑼,衆人皆不敢輕易出去,只待我等去救。”
“按你的意思是說喬園無事了?”
“無甚情況。”
“那他們還敲得這麼急幹嘛?”
郭貴頓時語塞,旁邊幾位里長見明溯面有不豫,忙幫襯了一句:“黑夜賊勢難料,估計是爲了壯膽吧。”
明溯奇怪地掃了那幾位說話的里長一眼,嘀咕了一聲:“如此我又怎知何處發生了賊情。”
衆人恍然,面面相覷,半響,一里長建言:“不若派十餘人分頭前往諸莊各里,如無情況,則暫時休了鑼聲。”
明溯也不說話,直把那眼光上下往那裡長身上掃了幾遍,那裡長不知究竟,正忐忑不安間,明溯輕輕地言了一句:“我看你甚是機靈,不若便由你帶着本里之人前往察看一番。”那裡長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再三拜辭,泣道:“四處驚鑼陣陣,顯見賊勢甚大,我寥寥數人,孤身前往,豈不如羊入虎口,還望亭君大人體諒。”
明溯回頭望向諸鄉勇:“此里長以爲些許幾人同行勢微,你等何人膽大,敢於獨自前往察看?”
衆人皆悶聲不答,直把那忿怒的眼色聚到先前那建言的里長身上。明溯復望向其餘里長,言道:“鄉勇操練不久,膽色不足,諸位里長把持一方久矣,想必膽氣要壯上一些。”衆里長畏懼,紛紛言道:“賊人勢大,我等自應抱團迎戰,哪有臨陣分兵的道理。不若一莊一里依次察看過去。”明溯顯然心憂賊情,也沒那心情去與衆人扯皮,便轉身率着諸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行去。
不知不覺,已是半夜過去,衆人已經察看了十餘莊裡,其中路過四莊之時,明溯更是遣了那郭貴上前,傳了自己命令,各自調了二十莊丁加入自身,一時之間,兵強馬壯,聲勢巨大,直奔那其餘幾個莊裡殺去。
到了青崗寺的時候,衆人上前喊話,半響卻無人前來開門,只是鑼聲更劇,人聲鼎沸,隱約之間聽到裡面有人在喊“死人了”。那青崗寺的里長亦在隊伍之中,見得此景,自然以爲自家遭了賊人肆虐,又驚又怕,氣急交加,一口氣續不上來,竟然當場就這麼撒手歸西了。
明溯也不廢話,直接命令諸人分隊繞過裡牆,牢牢把住那各個出路,自己扛着屠龍,與樂進一併走到那裡門外面三五十步遠,高聲喊道:“我乃西位亭長,賊人且出來送死。”
連喊三聲之後,裡面有人顫顫兢兢地言道:“那賊人尚在裡中。”
明溯罵了一聲,又高聲喊道:“既然賊人尚在裡中,爲何不肯開門?”
“天色黯黑,我等也不知是亭中人馬來援或是賊人餘黨詐門,還望大人稍待天亮。”
“如此,便讓你們里長過來與你說話。”明溯想了想,也沒有其他辦法,便派了那樂進到後面去喊那裡長。這時,人們才發現原來那青崗寺的里長已經倒在地上,屍體都開始涼了。沒辦法,只好擡了那死人,送了上前。門內諸人見外面擡過了一個死人,到了近前,氣死風燈一照,頓時魂飛魄散,驚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把那門後的青石又加了三五塊。待明溯回頭想起讓那裡中原來的精壯前去喊門時,任誰也不肯相信了。
左等右等,始終不見有人開門,明溯便召過一衆里長商議法子。有里長提議:“那青崗寺見了其里長仍不肯開門,說不定已爲賊人挾持,亭君大人不若揮軍攻入,以免夜長夢多,走了那賊人。”。明溯轉身便欲發佈命令,想了想又停了下來,言道:“天色黯黑,對面難辨,萬一錯殺了無辜,豈不是我之罪過。”衆人紛紛言道:“事急從權,即便有些許里民存活,也已爲賊人裹持,大人若是猶豫,反而會誤了爾等性命。且賊寇不除,稍遜即縱,事後亦必來報復,我等皆危矣。”明溯再三不肯,衆人再三請求。最後,那葛權卻是冒了出來,上前言道:“非是大人猶豫,滋事體大,不可不慎,我等體諒。大人顧忌者,無非是口說無憑。如若衆裡以民情相請,簽押敦促,大人自可放心攻入莊中,擒得那賊寇。”
得了那諸里長的攻裡殺賊請願書後,明溯自是納諫如流,大聲吩咐了下去,頓時各隊如狼似虎,幾路齊發,片刻便攻入裡中,將那敢於反抗的砍了個血肉模糊,面目幾不可辨。小小的青崗寺,又哪裡是這二百精壯的對手,小半個時辰後,裡道兩邊火把林立,明溯率一衆里長行了進去,葛建領着曹純諸人自去巡視戰場,旁邊有出自本里的精壯緊忙請了個假,各自回家去探望一二。
不一會兒,戰績便清點出來了:此次滅殺賊人一名,從賊者六人,餘下賊人數量不詳,遁無所蹤,裡中幾名精壯亦紛紛回報“自家老弱病殘猶在,因無精壯男子,未嘗出門從賊”。衆人皆大歡喜,提了七個賊首,擡了那六七具屍體直奔下一家而去,留下一里之人戰戰兢兢。有那“從敵”的家屬自是悲慟欲絕,卻緊緊閉了門戶,不敢聲張,生怕官署回頭追究連帶之罪。
路上,明溯悄悄地問了一下葛建爲何屍體是六七具,葛建回道:“首有七個,屍體只得六具,剩下一具尋遍全裡亦不可得,無奈之下,只得含糊言之。”明溯亦是納悶,然此時亦非追究此事之機,便也裝了一回糊塗,任由葛建去了。
及至天明,衆人方巡至西位。初一進去,便發現餘煙嫋嫋,面色惶惶。見了大軍來援,自有那裡民上前稟報道:“昨夜賊寇來犯,幸得裡中發覺得早,損失不大,只是里長一家遭了殃,被殺了個盡光。此外,有那監門一人,屍體猶在,惟首級不知去向。”明溯便示意手下將那賊人首級奉上,見者無不驚惶,紛紛言道即爲監門。旁邊里長紛紛失色,心中自思:己等書下憑證,逼迫那亭裡攻入青崗寺,原以爲甕中捉鱉,不料賊人太奸滑,提前預備了一顆首級將衆人忽悠了過去,這下是搬起石頭又砸了自己的腳,卻不知該如何收場。
明溯轉身瞪了衆人一眼,“哼”地一聲,背手而行,顧自去了那現場查勘。有那眼尖的里長發現明溯衣袖間請願書一角展出,心中頓時拔涼拔涼的,心道有書爲證,己等這次是死定了。
衆人正惴惴不安,那邊葛權卻是上前一步,稍稍挺直了佝僂的腰桿,大聲喝道:“陳壽與那青龍山賊人勾結,隱匿不法,間因分贓不均又心生狹隙,火併中爲賊人所殺。餘賊挾持監門復奔青崗寺行兇,幸得我等浴血奮戰,當場格殺部分,屍首皆在,諸里長均爲目證。現奉亭君大人命令,立時查封陳壽一應田產,撫卹死難,以安鄉里。適才,諸位里長已商議協定並報亭君大人允可:爲賊所挾者,迫於賊勢,其罪應不及家人,亦予以同等撫卹;青崗寺里長奮勇殺賊,不幸蒙難,予以五倍撫卹。餘者兩裡及里民莊丁參與剿賊者,根據功勞、損傷,亦有所補。特此周告。”這個主意出得好,既撫慰了西位、青崗寺諸人,激勵了奔波了一夜的諸人,又脫了諸里長的逼迫之罪,一石三鳥。那青崗寺里長本是嚇死了去的,家人羞愧還來不及,葛權一言便將之美化到殺賊殉職的高度,其家人感激之下,定會百般遊說亭中好處,穩定裡中民心。衆人頓覺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欣喜之下,挾了西位在場的里民連聲高呼“亭君英明,亭君仁慈。”
此時,那明溯尚未行遠,聞聽此言,腳下不由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到了今日,方纔明白爲什麼當初那葛權貪生畏死,棄了那千人性命不顧,最終還能落到個“以爲民生疾苦,故驅四鄉八里入縣城以避賊勢”的美評。古人言,舌綻蓮花,想也不過如此。
一個鄉間名不見經傳的老吏尚且如此,那舌戰羣儒、彈指間灰飛煙滅的諸葛孔明、周公瑾不知又該如何智慧近妖。明溯心中暗暗決定,此事過後,當擇兩名親信之人,趕赴那南陽、江東,細細訪尋,將那二人或騙或拐,先弄了回來圈養起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