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宥昊遇襲險些被燒死的事,八百里加急,很快就呈到了皇帝御前,瞬時,龍顏震怒,朝堂上下,裡外都抖了三抖。
江南貪腐一案,皇帝本還有心遮掩,不願叫朝廷面上太難看。可他有心幫着底下那幫子吃了雄心豹子膽的官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些個狗東西,居然敢把腦筋動到了他兒子頭上!
自己再忽視,那也是他的親生兒子,還是已然長大成人的孩子。如今有人敢把手伸到徒宥昊頭上,那是什麼?那是沒把自己這個皇帝放在眼裡啊。他們是打量着,自己奈何不了他們?尋思着自己本事,便是弄死了自己兒子,自己這個皇帝也查不出什麼,都無可奈何?
他們還真當他這個龍座上的皇帝,是擺設呢!
皇帝大手一揮,把那徒宥昊遇襲的摺子往龍案上一拍,惡狠狠吩咐下去:“查,給我徹查!我倒要看看,是誰跟老天爺借了膽子,竟敢對皇子下手!查出來,朕夷他九族!”
不消一個時辰,這句話就傳遍了整個京城,事有關聯的人員人前不顯,人後臉上烏雲密佈,悔恨交加。
行了如此大膽的一條道,惹得當今動了真火,偏,該死的人還沒有死。到時候那些賬本證據拿出來一比對,幕後真兇是誰,可不就一目瞭然?自己這些人,還逃得過去嗎?
早知道,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動那心思去害徒宥昊。如今,卻是回不了頭了……
這些人暗自驚慌,一邊下令,傾盡全力,一定要將徒宥昊一行攔在江南,所有證據一定要毀滅掉,哪怕欽差一行全都死絕了也沒關係,反正事情已經鬧得夠大了,欽差一行就算全死了,還能比得過徒宥昊遭人刺殺?如今眼前只有這麼一條路了,徒宥昊死,證據毀滅,他們這些人,可能還能活下來,再不成,還能安排安排,給家裡留條香火,要不然,拔出蘿蔔帶出泥,所有人都只有一個字:死!
所以,徒宥昊一定要死,一定!
皇帝派出去支援的御林軍星夜兼程,前往江南接應徒宥昊一行,而暗中,早有飛鴿乘着夜色飛向天空,不知道往何處去了。
所有人的心都懸在半空裡,是生?是死?誰都不知道。
皇帝着急徐渭孔端等中立派來商議此事時,曾經威嚴凌厲的臉色,帶着顯而易見的幾分疲憊,看着幾個心腹,嘴角不自覺露出幾分苦意:“我爲了磨礪孩子,將其派往江南,鎮壓那一羣牛鬼蛇神,本心裡卻並不如何器重他,另將欽差實權交給了旁人,若不然,所行另有數十禁軍衛,有他們護衛一旁,老四,如何能險些沒了命?”隱隱之間,大爲懊悔,自己不該派去了徒宥昊卻沒交給他實權,沒有實權還派他出去。
徐渭孔端等人聽得頭皮發麻,爭先恐後道:“皇上萬莫如此想,皇上乃是一片慈父之心,歷練四殿下,豈能想到,天下竟還有如此膽大包天之人,竟敢對龍子鳳孫下手。這都是那罪無可赦之人心思詭譎,非皇上之錯啊。”
“殿下經此江南一事,成長頗多,都是皇上慧眼識人,將其派出去歷練之故,發生如此駭人聽聞之事,實在是那刁民惡吏作怪,皇上如何能想到,天下承平年代,卻還有此等天性兇殘之輩,敢冒天下之大不瑋做出刺殺皇子之事,這都是臣等不查,才叫此惡徒存活於世,臣等有罪,還請皇上降罪!”
九五至尊如何能有錯漏?這番皇帝失言,卻是在他們這些臣子面子流露悔意,皇帝大度揭過此事再不想起還好,若哪一日想起……徐渭孔端等人紛紛跪地陳情,千錯萬錯都是他們這些臣子沒有體察到下方兇險,沒有叫皇帝直觀認識江南一案的刀光劍影,是他們疏漏——皇帝,沒有錯!
皇帝很快也意識到了自己方纔瞬間的失態,很快回轉過來,順着臣子的話冷哼一聲:“煌煌天威,朗朗乾坤,竟有如此以下犯上之事發生,你們這些臣子,拿着高官厚祿,都是幹什麼吃的?這些事,爲何以前從不曾知曉?今兒老四沒事還好,若有半點差池,朕要你們全都一併陪葬!”
衆人跪地請罪:“皇上息怒,臣等知罪!”
先頭的那點子失態,就此被揭過去。
皇帝便問座下:“那你們認爲,江南此事背後,到底站着誰?誰敢有這麼大膽子,對我的皇兒動手?!”
衆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該怎麼接話。誰可能這般做?那疑犯,可多了海去了。
首先就是後宮嬪妃皇嗣之爭,皇后一派,淑貴妃一派,江南乃朝廷糧倉錢庫,誰掌控了那裡,便能控制住半個江山,想必皇后淑貴妃兩派在江南,必有自己的人。此次江南貪腐案鬧得這般大,不定就有她們的人被徒宥昊抓住了小辮子,爲了不扯出自己,損了自己這邊的利益,死個不受寵的皇子算什麼?
再來就是朝堂,江南富庶天下皆知,千里當官只爲財,哪個當官的敢拍着胸口說自己完全不愛錢啊?但凡有點能力,誰不想在江南那邊,置辦一片肥沃的土地,日後好留給子孫,給家裡添個產業啊?就是徐渭孔端等人,在江南那塊兒,也有自己的田莊鋪子呢,更不要說朝堂裡其他官員了。
可這江南的地肥沃,向來搶手,有時候,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就算買到了一點,要連成片,形成規模,少不得得吞併周邊其他人的地,可手裡這般好的資產,一般人誰肯輕易轉讓?這不,就多少得託點人,用點手段,然後人情就欠下了,回頭再幫人件事,還了這份人情,可彼此之間的交情也出來了……江南那塊兒,多少人就是因爲這些產業錢財而上了船,之後,就再也下不來了。天長日久,這個關係網結的越來越密,越來越密,身上荷包越來越鼓,可頭上的小辮子,也越來越長。
誰不想長長久久富貴過日子,誰願意一朝一貧如洗腦袋落地?自己不想死,那就只好賭一賭,叫那想弄死自己的人先死了。在這生死麪前,殺個把個皇子龍孫,也就不算什麼了。
當然,也少不得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看到徒宥昊抓住了證據,想着反正是死,倒不如賭一把,弄死了徒宥昊,可能還有一線生機,衝動之下,就去刺殺徒宥昊了,誰知道,一把火下去,人卻沒死……
嫌疑人多不勝數,手邊的證據卻幾乎沒有,皇帝問衆人可能是誰在背後對徒宥昊下毒手?徐渭孔端等人,還真答不出來。
“萬歲,不知四殿下那邊,可查出什麼沒有?”孔端小心問道,“當日刺殺殿下的刺客,不知,可還有活口?”嚴刑拷打,或許還能問出點什麼來呢。
皇帝聞言,面沉如鐵:“當日刺客,當場被誅殺着十幾人,還有幾人被生擒,可不待人審問,就已然咬破毒囊自盡而亡。”
衆人倒吸口涼氣,這般嚴密訓練過的死士,可不是一般人家能養出來的啊。暗自交換個視線,叩頭頓首:“臣等無能,如此線索稀少,實在,想不出個頭緒來!”
皇帝就拍着桌子,勃然大怒:“一羣廢物!”
羣臣低頭請罪,只不說話。
這裡頭的水太深,要保全自身,最好的辦法,就是做個廢物,不說,不問,不發表任何意見!
皇帝看着跪地的一羣老油條子,太陽穴抽抽得疼……
知道徒宥昊遇險,賈瑚當時差點沒跳起來,抓着人問了老半天徒宥昊的情況,可徒宥昊遇險的事,最多不過就是一張奏報的事,其中具體細節,哪是外面人能知道的?
賈瑚急的是到處打聽,最後被徐渭罵了好一通毛毛糙糙才從他那裡得到了準確消息,徒宥昊沒事,不過是身上被燒傷了幾處,卻無大礙。
賈瑚長長舒了口氣,對着徐渭請罪認錯,承認自己太過急躁不夠沉穩,只是情真道歉道:“四殿下是我多年至交,說句僭越的,彼此之間的感情,比之兄弟也差不離了,知道他遇險,我心裡着急,這才失態。到底失之沉穩,可下次是不是能夠保持冷靜,弟子實在不敢保證。”
徐渭盯了他好一會兒,才深深嘆口氣,道:“你道我爲何氣你太過毛糙?便是你與殿下這份真情厚意叫我操心啊。你們如今年輕,自然認爲彼此情義深厚,可日後呢?等到你在朝中一步步往上,等到四殿下領差辦事,各自手握實權……瑚兒啊,你可莫要忘了,四殿下再與你交好,那也是,天潢貴胄,皇子龍孫啊。”
而天家,最缺少的,就是情義。誰都不知道,今日與賈瑚稱兄道弟的徒宥昊,改天,會不會就翻臉無情。
徐渭怕,把情義看得極重的賈瑚,最後會受傷啊。
賈瑚自來聰穎,徐渭話裡未盡之意,他很快便領悟過來,第一反應就是徐渭想多了,笑道:“我與殿下可是年幼時生死與共結交下來的情義,情義如何能變?再說我們志趣相投,便是日後,總也不會走到兩條路上去,師父放心,四殿下,不是那種翻臉無情的人。”
徐渭有些驚詫地看着他:“你,就那麼信任四殿下?”
賈瑚斬釘截鐵道:“這是自然,若論四殿下爲人,這天下,沒有比我更瞭解他的人了!”
徐渭看着他的眼神猛然複雜起來,好一會兒,才笑了笑,道:“你急着辦確信,那就當我前面的話沒說。好了,沒事的話,你就先回去吧。”
賈瑚當他是累了,不再打攪,行禮告退了。卻沒看見,在他轉身時,徐渭看着他那欲言又止的眼神。
好半天了,坐在椅子上的徐渭才搖了搖頭:“稚子天真,這世間,最經不起考驗的,就是君臣之間的情義。”
當慣了主子的,一時半會兒能和臣下結交,可還能一輩子當人是知心朋友?賈瑚啊,到底是天真了。
“年輕人,受點挫折也好,受點挫折也好。”徐渭打定主意,叫賈瑚經歷一番,知道痛,也就會成長了。
幾天後,徒宥昊報平安的信送到了賈瑚這裡,厚厚的一大疊,看着就知道里面內容不少,賈瑚接到信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來看,整整十張紙,敘說了徒宥昊在江南一行的大大小小事情,從他迷惑敵人,做着紈絝子弟模樣到處遊玩,到他私下探訪,救人,蒐集證據,洋洋灑灑就佔滿了五大張紙,然後就是問他在京城如何,近來可發生了什麼事,他想要去軍中,準備的如何了,還說他給準備了一些東西,什麼是給他的,什麼是給賈赦張氏的,還有什麼是要他轉交給韓昹的,至於賈瑚最關心他遇險的事,這人居然之家寥寥幾筆帶了過去,只道自己如今無事,胳膊上被燒了點,現在上了藥,已經沒事了……
“啪。”
賈瑚氣得一把把那信拍在桌子上,氣得臉都漲紅了,“這個混蛋,信都不會寫了嗎?重點他一個字不說,這些廢話倒是寫得歡!”誰在乎他在江南怎麼把人騙的團團轉最後達到目的的,他在意的是他到底有沒有事,身體到底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偏徒宥昊無關緊要的事寫了一大堆,他在意的,卻一個字沒有。賈瑚氣急了,也顧不得什麼形象,破口大罵:“可惡,難道都不知道我在京裡會擔心嗎?還避重就輕的一封信過來,什麼意思?”又狠狠發誓,“看你回到京裡,我怎麼收拾你!”
只是狠話說歸說,到底還是擔心徒宥昊的情況,趕着下衙,急巴巴又跑去了錦鄉侯府找韓昹,兩人坐一塊了商量着,怎麼幫徒宥昊好。
只是徒宥昊實在把賈瑚惹惱了,難得的賈瑚跟韓昹背後抱怨他:“你說這人,都遇到這麼大事了,來封信還不知道個輕重緩急,還送什麼禮過來,真是把人都氣死了。”
韓昹瞟了他一眼,低着頭不說話。徒宥昊給他的信可沒那些個拐彎抹角,氣得直白讓他趕緊查,到底京裡誰牽涉了其中,可給賈瑚的信,卻那麼寥寥幾筆帶過——這是生怕賈瑚擔心呢。
韓昹想着,徒宥昊果然是有點蠢,這麼好的機會,說出來叫賈瑚心急心急,跟着心疼幾下,不是很好嗎?還這麼瞞着藏着掖着,怎麼,還怕賈瑚急壞了身子不成?嘖嘖,要不要這樣生怕賈瑚着急啊?
還有心思考慮到這些,看到,身子是真沒大礙了。
看賈瑚氣急了,韓昹才涼涼說了句:“他既然沒說,肯定就沒事了,你啊,就彆氣了。”
賈瑚哼了一聲:“我氣什麼啊?我什麼都不氣!”一聽就知道是慪氣的話。
過了一會兒,賈瑚情緒平緩下來,神色也嚴肅起來:“現在的情形是越來越亂了,京裡還有些暗衛,我給派出去了,希望能趕上,殿下現在,可是危險的緊啊。”
韓昹跟着皺緊眉頭,像是在寬慰他,又像是在寬慰自己:“殿下自來做事謹慎,他肯定考慮好後手了,放心吧,他一定會平平安安回京的!”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