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瑚只做沒看見徒宥昊巴巴希望他留下來的眼神,硬起心腸出了莊子,門房裡張氏派來的小廝徳貴忙忙跑了過來,大概是走得匆忙,嘴角上還沾着糕點碎屑,不過十五六歲的小男孩兒,這麼一副懵頭懵腦的樣子,倒叫賈瑚憋悶的一股氣反而不好發出來了。
這都叫個什麼事啊!
賈瑚深吸口氣,悶悶瞥了他一眼,下人幹了馬車過來,他看也不看,讓莊子上管事牽了匹馬出來,一下翻身上去,扔下句:“你自己回去!”自打馬走了。
徳貴急得不行,在後面連喊着“大爺,你去哪兒啊?”可入眼的,只有賈瑚卻越去越遠的身影。
徳貴頹然站在原地,急得跳腳:“這可怎麼好?這可怎麼跟太太交代啊?!”
這倒是他杞人憂天了,賈瑚卻是沒去別的地方,而是徑自回府了。因爲是騎馬回來的,速度比較快,張氏聽說他回來,看看天色,還有些奇怪——這麼快就回來了?
拉着個臉讓蘇媽媽去把賈瑚找來:“我要見他。”
蘇媽媽看她冷着張臉,暗自嘆口氣,纔出了門,遠遠就看見賈瑚往這邊走來,面無表情的,心情似乎也不好,當即更是長嘆了口氣,冤孽啊!
“大爺。”蘇媽媽打起精神,笑着道,“太太這才唸叨着大爺呢,可巧您來了,這是來給太太請安嗎?”
賈瑚苦澀地勾勾嘴角:“勞動蘇媽媽了。”往前走了幾步,都到門前了,卻又有些躊躇,腳下慢慢頓住了。
蘇媽媽看着更是心裡發酸,止不住細聲勸道:“大爺您別多想,您可是太太的**,任是什麼事,回頭也罷了。”
賈瑚勉強笑一笑,看看裡面,搖搖頭,還是走了進去。
張氏看見他,冷着張臉也不說話,賈瑚便想上去給她請安:“母親,兒子回來了。”
張氏瞧着眼前站着的大兒子,長身玉立,氣質溫和,五官俊美,哪怕是邊境六年的軍中生活,也不曾改變的白皙膚色,端的是偏偏玉郎,便是他如今成親,京中還有不知多少的女兒家暗暗爲之動心。
平日走出去,誰不羨慕她生了這麼個好兒子?
偏……
張氏氣惱上來,冷哼一聲:“回來就回來了,跟我說什麼。”堵得賈瑚直說不出話來,她又有些後悔,頓了頓,又問,“徳貴呢?”
徳貴是金媽媽的侄子,腦子不很聰明,但勝在忠心,張氏若不是信得過他,也不會叫他跟在賈瑚身邊。
賈瑚呼口氣,道:“兒子是騎馬回來的,徳貴他,還在後面吧。”
張氏才稍稍平復的怒氣登時又冒了上來,指着兒子怒道:“你說徳貴沒跟你一起?”疑心上來,拍着桌子喝道,“你是不是跟四皇子又有什麼歪主意了?你甩開他是不是故意的?”氣惱上來,捂着胸口罵道,“你、你是想氣死我啊!”
賈瑚心裡也不舒坦,可看張氏這樣,卻又無法,只能嘆道:“母親,你且算算時間,我這路上一來一回,在莊子上也不過呆了半個多時辰,如何有什麼歪主意?便是今日去,莊子上還有韓昹在呢……母親,你就別多想了!”
張氏看看兩旁,並無外人在,蘇媽媽在門口守着,不叫人接近,說話也就沒了那麼多顧忌,冷笑道:“我倒是不想多想呢,我倒是不想操心呢,也要你爭氣,別叫我操這個心啊!”惱恨上來,抓着賈瑚的胳膊就往他身上打,“你個不爭氣的,我生養你一場,你卻給我弄出這麼荒唐的事來!我、我……”鼻頭一算,眼眶登時就紅了,撇開眼去,坐在椅子上直喘氣。
賈瑚瞧着她那強忍着不掉淚的模樣,多少也是酸澀,畢竟相處那麼多年,張氏對他又是一片慈母之心,他也是真把人當成了至親看待。若可以,他倒是想讓她歡喜無憂一輩子,可有些事,他……
“母親,千錯萬錯,都是兒子的錯,您要打要罵,兒子都受着,只別傷心壞了身子!”最後,賈瑚也只能這麼勸了。
張氏抹抹眼睛,冷哼:“我生的兒子雖然不管我的死活了,我自己當然會注意好了我自己的身體,不用你在這裡囉嗦!”
賈瑚無奈至極,苦笑道:“母親,兒子怎麼會不在乎你呢?”
張氏拍着桌子:“你要是關心我的死活,你還能跟四皇子賢王鬧出這種事?!現在把柄被人捏在手裡,你高興了?!”越想越氣,越想越鬧心,張氏揉着額頭,痛哭失聲,“我這是上輩子做了什麼孽啊~”
賈赦走進來的時候,就看見這樣一幅情景,自家一貫老成持重的大兒子手足無措站在廳裡,他那溫和有禮的妻子坐在上首,失聲大哭。
他站了一會兒,最後,也是長長一聲嘆息:
“唉~”
這事還要從兩天前說起。
元春無意間撞破了徒宥昊跟賈瑚之間的事,耳聞着徒宥昊剖白心意,回頭跟太子說了,太子查證之後,輕易就收服了徒宥昊,元春便是立了大功,也進了皇后和太子的眼。
元春也是個一等一的美人兒,太子雖不耽於女色,可元春擺明了對太子也是有心思的,太子想起這四王八公的賈家、賈瑚和徒宥昊,心思就動了,當晚便收用了元春,第二天,便爲她請了個側妃的封號。
太子是國之儲君,可以有四個側妃的位置,只是他平日並不在意這些,府裡只不過兩個側妃,都是出身高門,元春便是祖父爲榮國府,到如今,也不過是個五品員外郎之女,宮中一個小小女官,太子卻許之以如此高位,顯見得是十分看重她了。消息傳出來,不說上下震動,在太子東宮裡,卻也是掀起了軒然大波。
不止如此,太子還特別恩准賈母王氏進宮個太子妃請安,順便看望元春,這樣的恩典,不知道叫東宮多少女人暗地撕破了手絹。
等到賈母王氏腦袋暈乎乎地到了東宮見了太子妃,都還沒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元春進宮那麼幾年了,愣是在一個女官的位置上停頓,賈母王氏雖然有攀龍附鳳之心,這麼多年,心也涼了。誰知道呢,就在以爲徹底沒了希望的時候,元春居然就起來了。
太子側妃啊!
賈母王氏看着太子另外兩個側妃羅氏和周氏那酸溜溜諷刺的話,不但不以爲意,反而更是喜不自禁。
看來,元春真的挺受太子看重的。
回頭祖孫母女私下相見,賈母止不住便問道:“元丫頭,太子殿下他對你……”
話不用說全,意思明白就是了,元春羞紅着臉低着頭:“祖母,你怎麼說這個?”很是不好意思。
王氏也着急呢,忙問道:“這裡就我和老太太,你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到底怎麼回事?太子怎麼突然封你爲側妃,先頭可以點消息沒有啊。”賈母跟着點頭,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就跟做夢似的。
元春當然不會直說是因爲她出賣了賈瑚的原因,只是笑道:“老太太,太太,您也知道的,我一直在皇后身邊伺候,上次太子來請安,我給他奉茶,不小心打翻了茶盞,可是太子、並沒有責怪我……”聲音越到後面越笑,她低垂着腦袋,臉上遍是紅暈……
賈母王氏就理所當然的認爲,太子這是意外看中了元春,深深着迷了,才收用封了側妃,當即就笑起來:“是了,我們元丫頭如此這般品貌,誰能不喜歡?太子也是如此!”
王氏拉着女兒的手,歡喜地都掉眼淚了:“我的兒,你可算是熬出來了,我往日還在擔心,你在宮裡也怎麼好,如今可是好了!”
賈母啐了她一口:“這大喜的日子,你流什麼貓尿,我們元丫頭這般好事,合該笑纔對!”一邊又嘆,“我們元丫頭是大年初一出生的,那時候我就知道,這是個有福氣的,果然,今兒可不是應驗在這裡了。”又囑咐元春,“日後在宮裡,要好好伺候太子殿下,對太子妃敬重着些,好好過日子,也長點心眼,別輕易叫人算計了,最緊要的,是養好身子。”
王氏也忙忙擦了眼淚,點頭道:“可不是,女人啊,再多寵愛都是假的,只有子嗣纔是真的,你且養好身子,早日懷上龍嗣纔好。”
元春羞得滿臉通紅,還是點頭道:“母親祖母放心,我都記着呢。”
賈母王氏這才笑了。
元春少不得也勸着賈母站到太子這邊來:“祖母,太子是皇后嫡長子,國之儲君,皇上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孫女也不怕告訴您,皇上身子不大好呢,到時候……”這什麼時候就不說了,看着震動的賈母,元春道,“祖母,我知道您和理國公北靜王府都是交好,且還要勸勸他們,知道何方纔是正統纔好。”
作爲賈代善的妻子,賈母的輩分很高,四王八公早年同氣連枝,此時雖然遠了些,但是賈母跟各府的老太太老人還是很有些交情的。元春現在就希望,這些人,能成爲自己的後臺,但凡他們肯支持自己,親近太子,她才東宮裡,纔算是安枕無憂。
“祖母,太子雖今日寵愛我,可您看太子妃、兩個側妃,哪個不是出身名門,後面勢力強大,若我一無是處,便是太子再寵愛我,這份寵愛,又能有多少?”元春看着賈母那意動的神色,又扔下一記重磅,“祖母,您常教我的,眼光要放遠一些,太子如今是一國儲君,等到將來……皇上身子,可是也來越不好了!”
賈母看着她,冷然道:“這話你也敢亂說?皇上龍體乃國之基石,你也敢信口開河?”
元春只笑着道:“祖母,龍體有恙這樣的大事,外頭自然不會隨意宣揚,可那眼明心亮的,誰人不知?祖母若不信,但管去查就是,總會有蛛絲馬跡在的!”
看着她如此堅定,賈母登時便動搖起來。可這事是大事,賈母還是拿不定主意。
“太子雖名正言順,可二皇子那邊……”
皇帝寵愛淑妃,疼愛二皇子,那是天下皆知的,萬一皇帝最後傳位二皇子,廢棄了太子,那……
元春見她左右動搖,爲了說服她,咬牙說道:“祖母便是不信我,也該信瑚堂哥吧。不獨我,現在四皇子賢王,瑚堂哥,那都是太子的人。祖母,我們家,已經站在太子這艘船上了。”
賈母王氏都是震驚了:“你的意思是,賈瑚是太子的人?”
賈母還有些不信:“元丫頭,這話可不能亂說的,瑚兒才從邊境回來,如何能跟太子扯上關係?賢王殿下是朝中有名不站隊的,你這不是隨便說話騙我們的吧?”
元春便撇着嘴冷笑:“我能拿這種事騙您呢?瑚堂哥自是剛從邊境回來,賢王也是中立不假,可誰叫他們立身不正,叫太子知道了,可不就只能投誠求太子庇佑?”說着厭惡地呸了一聲,“有這樣的堂哥,我都要羞死了!”
王氏倒抽口氣:“我想起來了,早幾年,可不是有瑚哥兒跟四皇子殿下有私的事鬧起來……現在還有呢?我的天啊,我們賈家這是做的什麼孽,怎麼會有這般不知廉恥的事發生?!”
賈母氣得臉上漲紅,問元春:“你可確定?”
“如何能不確定?太子親口說的。”元春拉着賈母,“祖母,太子最是厭惡這種事的,便是瑚堂哥有出息,能幫得上太子,暫時不發作,日後也是定然要發落的,到時候,可別連累了家族纔好。可若是我能在太子跟前說上話……”
王氏自然向着自家女兒,勸着賈母道:“老太太,您就幫幫元春吧,元春自來跟你最親了,她有體面,不也是您的體面?!”
賈母一時心亂如麻,糾纏不過,到底是答應了。
“回去,我就去跟那些個老姐妹聚一聚!”
元春喜不自禁,連連道謝,又留着她們吃了頓中午飯,中間太子回來,還特意見了她們一面,賈母王氏更覺元春受寵,心裡歡喜不已。
臨走前,元春再三叮囑,賈瑚的事切記不能外穿:“此事隱秘,外人還不知道瑚堂哥跟賢王已經投入太子門下,母親祖母可千萬別說漏了嘴。”
事關自己利益,王氏賈母自然是連連保證,回到府裡,王氏也就跟賈政學了學,兩夫妻都默契的將這事藏在了心底——要出氣要想看着大房落魄,但靠着元春現在太子側妃的位置還是不行,可若哪一天,太子登基,元春成了妃子,那可就不一定了。
現在的隱忍,都是爲了將來的富貴。暫時一點時間,王氏賈政還是能忍的。
可賈母就受不住了。回頭來想起賈瑚居然跟個男人有私,她找來賈赦張氏,劈頭蓋臉便是一頓罵,直說兩人不會教兒子:“這麼個荒唐的事也做得出來,虧的外面還有人誇他能耐!”
賈赦早年是知道有這件事的,他根本沒認爲兩人認真,只是荒唐隨便玩一玩,根本沒當回事。
張氏卻是晴天霹靂一樣,大抵女人本就敏感,聽到這事,她直覺就想起了六年前賈瑚突然堅持要去軍中的事,還有現在兩人又給牽扯上了。
這要只是玩一玩,會這麼多年還糾纏不休嗎?
張氏晚上的時候,找來賈瑚就不准他再去見徒宥昊,賈瑚還要反駁,張氏卻是以死相逼。好容易被賈瑚賈赦聯手勸住了,張氏卻不準賈瑚再跟徒宥昊見面。
賈瑚無奈至極:“我身在官場,平日差事,總免不了跟殿下見面的啊。”
張氏總不能爲了這事耽擱兒子仕途,幾番思量,賈瑚要見徒宥昊可以,可不準單獨見面,還給他身邊安排了徳貴這個小廝,說是伺候,其實就是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徒宥昊約了要說太子的事,對着張氏那嚴防死守,賈瑚沒了辦法,這才只好把韓昹也給叫了來,三人一起,可不就不是私下見面了?
只是如今,張氏明顯認爲自家兒子吃虧了,徒宥昊跟賈瑚那持續糾纏了多年的關係,也叫這位母親觸動了心中的警戒線,一心要叫賈瑚跟徒宥昊撕捋開去,最好再不往來纔好……
這幾天,賈瑚是頭大如鬥,真有些束手無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