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忙碌的辦差,王子騰精疲力竭的從衙門回到府裡,還沒進二門呢,就見王仁站在院子門口伸長了脖子張望,看見他,眼睛一亮,快步就衝了過來。
“叔父!”
王子騰瞧着滿臉堆笑衝過的王仁,腦門子一陣一陣的抽痛。“你又有什麼事啊?”口氣並不很好。
對於這個侄子,說實話,王子騰觀感還真一般,沒辦法,人總是更喜歡乖巧嘴甜的孩子,這一點,王熙鳳就做得很好,人漂亮,嘴巴又會說,還會討好人,王子騰要不喜歡都難。
而這個侄子呢,卻是恰恰跟他妹妹相反。好吃懶做,人不聰明,讀書不進,習武不成,爲人處世也不夠圓滑精明。要這樣也就罷了,有自己這個叔叔在,王仁只要老老實實的,一輩子做個普普通通富家翁也足夠了。偏王仁不!志大才疏說的就是王仁這樣的。明明沒這個本事,卻成天想着升官發財,想着要做出一番事業來震一震看不起他的人。心思還不往好的地方鑽,仗着是他王某人的侄子,巴結逢迎一些個大家族的次子幼子紈絝,跟他們打成一片,吃吃喝喝,不務正業。
他要不是王子勝唯一的兒子,王子騰早就讓他有多遠滾多遠,頂多跟族裡那些個遠親一樣,逢年過節上門了,打發點銀子東西就算完了。
可惜,他卻是在王子勝臨終前許諾過,這輩子要好好照顧這個孩子的……
王子騰沒好氣的看着王仁興沖沖就要當着下人的面說話,忙瞪了他一眼:“先進屋,沒見我纔回來嗎?”沒眼色的東西,自己好歹是他舅舅,一天辛苦回來,他還打算讓自己在門口站着跟他說話不成?!
王仁嘿嘿傻笑兩聲,不再說話了,至於王子騰難看的臉色?他早就習慣了,這些對他,早沒了威懾力了。王子騰前腳進了書房,他後腳就跟了進去。
王子騰也不理他,自顧自先梳洗換衣服,下人給端來了一碗燕窩羹,王子騰優哉遊哉吃起來,王仁磨蹭着還想說話,他一眼瞪過去,王仁就再不敢動了。
不是王子騰對侄子苛刻,不想聽他說話,可再怎麼想,王子騰也想不出,在這個不着調的侄子口裡,能聽到什麼正經事來。
八成是在外面又闖了禍,或者是得罪了什麼人,要不就是認識了哪個狐朋狗友,來自己這邊套口風了……不管哪一樣,王子騰都沒心思理他。
王仁坐在椅子上,看着王子騰那慢慢悠悠的樣子,心底百爪撓心似的,整個身子在座位上左動動右晃晃,急的撓頭抓耳的,要不是王子騰平日的威嚴還在,早跳起來了叫開了。
好容易等到王子騰終於喝完了羹湯,王仁趕忙跳起來,一把抓過旁邊托盤上的手帕遞給王子騰。王子騰深深瞧了他一眼,接過手帕擦了擦嘴,隨口問道:“說吧,你這次來,到底是什麼事,是不是又闖禍了啊?”
王仁陪着笑:“瞧叔父您說的,我難道就只有闖了禍纔來看您嗎?我今兒來,真是有要緊事。”轉頭看了看屋裡的下人,爲難地對着王子騰使眼色,“您看……”
衝着他晚上在這兒渾身長草了還坐了那麼久等他,王子騰雖然還是不相信他能說出什麼好話,但還是給了他點面子,示意下人們都先出去,自己坐到了書桌後,拿起了一份公文,一邊對着王仁道:“現在,你可以說了?”
王仁當然不滿意王子騰這樣看不上的他的態度,可形勢比人強,他現在啊,沒這個資本跟王子騰鬧,點頭哈腰的小心說道:“其實是這樣的,叔父,您看啊,我妹妹她現在腿殘了……”王子騰冷冷一眼射過來,王仁心底打個突,忙忙道,“我沒別的意思,這不妹妹她的腿,是不方便了嘛~”
王子騰不滿的收回視線:“你說話,注意點!”
從來都是這樣,自己做什麼都是錯的,妹妹做什麼都是好的,自己說妹妹幾句,就是自己不夠友愛妹妹……王仁心底抱怨着,臉上卻是滿滿悔過:“是是是,我會注意的。”趕忙又開始前面的話題,“是這樣的,妹妹她現在的腿……她還年輕呢,人又漂亮又聰明,總不能未來就這樣全毀了吧?所以啊,我這些日子都在想,怎麼樣才能讓妹妹將來能夠得以保障。”
王子騰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心底嗤笑着,不過是當官日久習慣了掩飾真實情緒,否則,他都能當着王仁的面笑出來,饒是如此,他也沒了好生氣:“行了,你就少操點心吧,你妹妹這裡,還有我跟你嬸孃在呢,輪不到你!”打開手裡的公文,衝他揮揮手,“行了,你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我這裡忙着呢。”
王仁要甘願這麼離開就怪了,看他不理會自己,拔高了聲音道:“我是真爲妹妹着想的。妹妹那麼好的姑娘,就算腿不方便,也該找個好人家,找個能夠對她好的妹夫。當初要不是姑姑家的馬車翻覆,妹妹也不會落了腿疾,是姑姑對不住妹妹,那就讓珠表哥娶妹妹啊,姑姑不是也說,把妹妹當親閨女似的,那就把妹妹娶回去,好好照顧她一輩子啊!”
王子騰翻着公文的手倏然停住,猛然間擡起頭看着王仁,眼神如刀般射了過去,沉聲喝道:“你說什麼?”
這一刻的王子騰,嚴肅的嚇人,周身駭人的氣勢,叫王仁止不住嚥了咽口水,可隨即他就挺起了胸膛,他怕什麼,他又沒說錯什麼。就像妹妹說的,就憑她現在的身體,王子騰夫婦對她的愧疚,嫁妝肯定是少不了的,這些東西,養活她跟自己兩人一輩子,綽綽有餘了,賈珠表哥又是寬厚人,妹妹以後幫襯自己他肯定也不會說什麼。至於姑姑,嘿,幹了缺德事,她還有臉給妹妹擺臉色嗎?
不管怎麼樣,自己非得促成這樁婚事不可,不然妹妹以後,頂多嫁到寒門祚戶去,要不就是自梳、出家,自己日後,可就沒人幫襯了。
想到王熙鳳之前的千叮萬囑,王仁硬是叫自己頂住了王子騰的壓力,嚥着口水緊張道:“我、我說,妹妹會受傷,跟姑姑脫不開干係。眼看着妹妹婚事就要成爲大問題,姑姑就該把妹妹娶回去當兒媳婦,好好照顧。”
王子騰死死盯了王仁好一會兒,看得他心虛的低下了頭,這才眯着眼睛問道:“你說,你妹妹會受傷,是你姑姑的原因?”
王仁心頭一突,腦海裡瞬間浮現起王熙鳳當時的話來:“哥哥,你絕對不能讓叔父知道我們已經知曉真相,只有讓叔父懷着對我們隱瞞真相的愧疚,日後,他纔會更加的照顧我們。要是把一切都攤開來了,就變成是我們仗着這些事威脅他把我嫁給珠表哥,一時半會兒他因爲虧欠可能不會說什麼,可時間久了,這份歉疚就會消失,日後,他就不會再幫我們了。只有讓他一直一直爲向我們隱瞞真相而心裡不安,我們的日子,才能過得好!”想及此,王仁壯起膽子,硬着頭皮梗着脖子叫囂道:“我說錯什麼了,可不就是這樣嗎?要不是她非要妹妹去做客,要不是她家的馬車驚馬,妹妹怎麼可能會摔傷,會落下殘疾?妹妹養傷那麼久,姑姑都沒來看過她……我現在爲妹妹着想,讓她嫁給珠表哥,怎麼了?!”
說得多了,話也就順暢了,在心底盤算了整整一天的話全給兜了出來:“珠表哥人溫和,有才學,人也好,妹妹嫁給他,一定會過得好的。姑姑以往常說,妹妹比元春表妹還叫她喜歡,那不正好嗎?妹妹嫁過去,一定會好好孝順姑姑的。”
這樣近乎無賴的說辭,倒是很符合王仁一貫的作風,可王子騰心底還是有着猜疑,這樣的主意,真的是隻會吃喝玩樂的王仁能想出來的嗎?不動聲色的,王子騰在他說的口沫橫飛的檔口,驀然問道:“是誰告訴你這主意的?”
王仁一個不妨,險些沒說漏嘴去,好在之前王熙鳳就想過王子騰會突擊探口風,已經訓練了他好幾次,這會兒王仁才得以快速回神,裝着理直氣壯道:“叔父別看不起人,這主意就是我想的。我前兒見到妹妹了,以前那麼漂亮的人,現在走路卻一瘸一拐的,我看了心裡都難受。這不我出門的時候,遇到人家娶親,正是親上加親,我就覺得,珠表哥,是再合適娶妹妹不過了。妹妹那腿,嫁到別人家,不定怎麼受人欺負呢,嫁到姑姑家就不一樣了,都是自家骨肉,還能虧待了妹妹?”
說着又有些歉疚的低下了頭:“我知道,其實我把責任都歸咎給姑姑不對,這樣的想法,對珠表哥也不公平,可是,那是我妹妹……”
咬咬脣看了王子騰一眼,驀然間,齊齊在他跟前跪了下來,膝蓋撞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砰的一聲重響,王仁給王子騰結結實實叩了三個響頭,哽咽道:“叔父,妹妹也是您看着長大的,侄兒在這求您了,讓妹妹嫁給珠表哥了,這是對妹妹,最好的一個辦法了!”
王子騰看着這般真情流露的王仁,擰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