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小產了!
消息傳來的時候,在座的賈母張氏等都沒反應過來,賈母坐着怔愣了一會兒,猛然暴怒道:“王順家的,你是鬼迷了心竅不成,竟敢這般詛咒主子?你當你陪嫁出去了,我就奈何不得你了是不是?!”
王順家的趴在地上,哭得是涕淚四流,嗚咽道:“太太,小的就是向天借了膽子,也不敢詛咒主子啊。太太小姐待小的一家的恩惠,小的就是全家一起也報答不盡太太和小姐的恩德,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太太,小的知道您不信,可是小的說的都是真的,小姐肚子的孩子,真的沒了啊!”
賈母身子顫了顫,眼前一黑,險些就栽倒過去。張氏王氏等忙過去攙扶,賈母整個身子都靠在了紫芙身上,幾乎是顫着嘴脣地問道:“前兒敏兒回來,不還是好好的?”
王順家的大哭起來:“太太,這都是安雅那個賤人鬧出的事,是她害了我們小姐啊!”
這下張氏都吃驚了:“不是說那丫頭已經被打發出去了,怎麼還有她的事?”
上回賈代善敲打了林如海一回,林如海接賈敏回去,條件就是趕緊把安雅打發出去,賈母也交代了賈敏,讓她趕緊把那丫頭賣了。這都這麼久了,那丫頭不早該被賣到不知哪個地方去了?怎麼現在還能害了賈敏的孩子?
王順家的窒了一下,聲音低了八度,支支吾吾着道:“小姐聽了太太的話本是想要把安雅賣出去的額,可後來回了林府,又改變了主意……”
所有人擰起了眉,賈母幾乎是吼着道:“這會兒了你還有什麼瞞着我們的?!”
王順家的卻是怎麼都不肯說:“太太,這事關小姐,小的實在不好多說。如今小姐已經傷心地倒下了,太太還是趕緊去看看吧。到時候就自然知道怎麼回事了。”
賈母張氏等心裡隱隱都有些猜想,可這會兒,實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賈母連忙叫人備車,又讓人去找賈代善賈赦賈政:“敏兒都這樣了,他們還不回來,做得什麼大事呢!”
全府上下噤若寒蟬,誰都不敢這檔口觸賈母的黴頭。車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準備好,賈母登上車,帶着人浩浩蕩蕩就往林府去了。
張氏有心想說上兩句,好歹叫賈母緩緩臉色。雖說是女兒小產,婆家有資格去質詢,可前頭賈代善才警告了林如海給了林家個臉色看,這會兒賈敏小產的原因王順家的又藏着掖着不敢說,誰知道里面有沒有賈敏的事?賈母這般氣沖沖帶着這麼多人上門,可不像是去探望女兒的,倒像是在給林家示威警告去了,這不是往林家人心裡添堵嗎?好好的親家,最後可別鬧出事來。
可賈母卻完全沒給張氏開口的機會,她纔不過說了句等等收拾東西,賈母一眼就瞪了過來,冷笑着道:“敏兒可是你小姑子,往日在家你不跟她親近也便罷了,如今她出了門你還記恨着她呢?你還有沒有心了?那是你夫君的親妹妹,現在她小產了,你還真是悠閒啊?!慢點去?你存的什麼心叫我慢點去?!”
面對着猙獰着臉的賈母,張氏只能默默無言,看着王氏扶了賈母,一路先行,自己嘆息着,跟在了後面。
只是心裡再怎麼有了準備,真看到林老夫人那難看的臉色,張氏還是止不住有一種無地自容的尷尬來。瞧這事鬧的,兩家還是親家呢,鬧成這樣,太太怎麼也不想想,最後遭罪的,還不是小姑子?
賈母看見林老夫人,真是半點好聲氣也沒有,直接哭道:“我那可憐的女兒啊,好好的孩子就這麼沒了,親家,這是怎麼回事啊,上回她不還是好好的?怎麼孩子現在說沒就沒了?”
林老夫人掃了一眼賈母身後龐大的人羣,一口氣憋在喉嚨口,哽得她眼前直髮昏,本來就虛弱的身體更是胸口直髮悶,要不是強撐着口氣,她都想直接端茶送客了,面對賈母的質問,林老夫人可沒有什麼客套的心情,沉聲道:“我老婆子大把年紀了,身子又差,那是一條腿都伸進棺材裡的人了,誰還會在意我這老婆子的話?我也乾脆在自己屋裡念念佛吃吃齋,這府裡的事啊,早就都交給年輕人管了。親家問我爲什麼孩子沒了?說來啊,我還真不很清楚。媳婦兒那兒來人傳話的時候,我也吃驚呢,我倒是問了究竟出了什麼事,可這羣下人忒是長了膽子,沒一個人回答我的呢!”林老夫人冷笑着看賈母,“早聽說過親家當年就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做事幹練,不如你來幫我問問這些刁奴,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怎麼我林家的金孫說沒就沒了?也好解解我的困惑?!”
這話實在不客氣,偏那林家下人聽到林老夫人這般說後,還真出去帶了幾個人回來,那些人個個臉色慘白,瞧見賈母張氏等人,撲通俱都跪了下來。
“太太,大奶奶,二奶奶!”
賈府衆人齊目看去,這些跪地的好不眼熟,再一打量,可不都是賈家出來的?
這次賈敏小產的事,怕還是賈家帶來的人鬧出來的。
衆人有了這個認知,依舊怒火未消的賈母也不好再給林老夫人臉子,硬生生忍住脾氣緩和了臉色道:“親家見諒,我這聽說了敏兒小產,心裡就直惦記的慌,這些下人不急,若是方便,我想先看看敏兒,不知道……”
林老夫人也不阻攔,嗤笑了一聲,倒是沒反駁,只也沒有很給面子,說道:“母女連心,親家母這番操心也是正常。這會兒媳婦怕是正躺在牀上。我才從那回來,就不跟着親家母一塊兒去了。”給身邊的嬤嬤示意了一下,“林放家的,你帶着親家母去看看媳婦兒吧。”
林放家的應了聲是,對賈母等做了個手勢:“親家太太請。”
這架勢,看來林老夫人心裡,對賈敏也是不滿得狠了。也不知道賈敏是怎麼得罪的這老夫人。明明她才進門時,這老夫人是極喜歡她這個媳婦的。張氏疑惑不解,王氏幾乎都要笑出聲了。只有賈母,惱怒的眉毛都要豎起來了,憤憤得鼓起了眼睛,甩了袖子就走。
這個林家,忒不是東西,自己女兒下嫁了,這老婆子竟然還敢拿捏婆婆的款兒。可憐她的敏兒,也不知道在林家吃了多少苦。
一路到得賈敏的院子,張氏王氏細心打量四周,雕樑畫柱,並不用很鮮妍的色彩,但是細節處極是精緻,與榮國府的濃墨重彩並不一致,多了些江南的精細。再看屋內的陳設擺件,少金玉,多書畫瓷器,非常雅緻,糊窗子用的天青色的綃紗,雖不說很貴重,在榮國府,也是賞給一二等丫頭做衣服的物件,可在這林家,賈敏用它們來糊窗子,想來,賈敏在林家的日子,過得並不比榮國府寒酸。
張氏想起林家祖上列侯的事,倒不很驚訝,人丁少傳承幾代,總有些底蘊在。王氏則就驚訝了,看着這滿屋子的擺設,又羨又妒又恨,這賈敏,忒的是好運氣°是跟着來的下人奴才們,也對林家是大爲改觀。她們也是聽慣了賈母抱怨賈敏不該嫁,林府如何如何不好的,心裡都以爲林家不定是怎樣的破落戶,不過是憑着先前的婚約纔有幸娶了國公府的千金,沒想到,這林家官位不顯,吃穿用度,倒是不差。
林放家的似乎對賈敏並不很關注,到了院子,很自主的就在外面站着,只低聲道:“夫人就在裡面,還請親家太太好好勸勸夫人,身子重要。”話雖如此,卻並沒有多少關切。她是林老夫人身邊的人,這模樣,已足以說明一些事了。
賈母卻沒心思管這些小事,她滿腔的心神,此時都放在了躺牀上的賈敏身上,看她上次見面還是紅潤的小臉此刻慘白無力,賈母這心啊,都跟被人劈開了兩半一樣,生疼生疼!
“我的兒啊!”
賈母哭喊了一句,上前抱住了賈敏,心肝肉的大喊了起來。
賈敏看見賈母,也彷彿溺水中的人瞧見了救命的浮木,緊抓着賈母的衣衫,放聲大哭起來:“母親,娘,娘,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便是張氏往日並不喜歡她,也不由得爲之動容。
張氏尚且如此,賈母更是被賈敏哭得心都碎了,抱着她哭了一陣,拉着她的手,惡狠狠道:“我上回是怎麼交代你的,你怎麼都不聽?怎麼又跟安雅那個賤人扯上了?好好的孩子說沒就沒了!安雅那賤婢是怎麼害得你,你仔細給我說,我非扒了那賤婢的皮不可!”
賈敏還要哭,根本說不出話來。賈母氣得一巴掌打在她胳膊上,恨聲道:“你哭有什麼用,光哭就完了?誰害的你,我要她生不如死!”
賈敏被賈母說出了火,掉着眼淚咬牙切齒道:“都是安雅那賤婢,都是安雅那賤婢。娘,我真不甘心,我真不甘心。我該聽你的話的,我早該把她賣進山裡去的!”嚎啕道,“我那麼信任這丫頭,還尋思着過些時間就給她找門好親事,我對她那麼好,她居然敢這樣背叛我。我就想要好好教訓教訓她。可她居然收買了人在我吃食裡下藥,娘,她下藥害了我的孩子啊!”
賈母根本顧不得賈敏話裡的深意,直呵斥着賈敏道:“你是怎麼當的家,你就沒把安雅看管起來,她怎麼弄來的藥啊?”
賈敏後悔不跌:“我、我也不知道她竟然有這般大的膽子。”竟然敢害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啊!
李嬤嬤站出來含着淚道:“太太,這不怪小姐,都是小的們沒伺候好小姐,那安雅沒有去外面買藥,而是不知哪裡弄來了馬齒莧的草汁放進了菜裡,小姐懷着身子的時候好些東西都不吃,就對着些蔬菜還能用些,飯桌上好些個綠葉子菜蔬,我們也疏忽了沒仔細查,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已經是太晚了!”說着自責地直哭。
賈敏更是撲進了賈母的懷裡,哭得不能自已。賈母拍拍女兒的肩膀,目光如刀般射向了李嬤嬤:“安雅那個賤人呢?她現在在哪兒?”
李嬤嬤看了眼賈敏,見她沒說旁的,低聲道:“安雅犯下這樣的錯,如今被關在柴房裡。”
賈母冷笑:“去,把她帶來,我倒要親自問一問,她是生了熊心豹子膽,竟敢敢下這樣的毒手。當初要不是我們榮國府,她早不知道被賣到什麼地方去了,沒良心的白眼狼。”
李嬤嬤卻是遲疑,看着賈母,猶豫道:“太太,安雅這會兒怕是不怎麼好看,提了來,怕驚嚇到各位主子。”
賈母這會兒那裡聽得進李嬤嬤的話:“去,去把她帶來。敏兒都這樣了,還有什麼能驚嚇到我的?!”低頭小聲勸着賈敏,“敏兒,你小心莫哭壞了身子,今兒,娘給你出氣!”
李嬤嬤見勸說不動,也只能無奈的嘆了口氣,只是小心地給張氏使了個眼色,露出了一抹苦笑,好叫她有個心理準備。
張氏一開始沒能明白李嬤嬤這動作的意思,等及看了安雅,聽見身邊衆人俱都倒抽口涼氣,這才知道,爲什麼前頭李嬤嬤會這麼猶豫。
可不是驚嚇到了所有人!
眼前這個被兩個粗壯婆子押着的血人,就是當初嬌俏可人的安雅?張氏還記得當初安雅眉眼彎彎的小美人模樣,溫雅的舉止,可現在……兩條腿兩個手臂上都是血,胳膊無力地軟在一邊,形狀是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到的——看衣服上那些血跡和污垢,只怕她是被人活活打斷了手。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怕人的是,安雅的臉上,都是縱橫交錯的疤痕,細細的,一條條,清晰可見,卻像是用刀子一道道割出來。生生叫安雅原本清秀可人的小臉一下子變成了怕人的夜叉!不比安雅手和腿上那鮮紅的血漬,看這疤痕癒合的情況,安雅毀容的時間,怕都有十來天了。
實在是,太殘忍了!
張氏隱隱有些明白,爲什麼安雅能下這樣的毒手了。不單她,其他人也都明白了過來,看着賈敏的眼神裡,都帶上了些異樣。賈敏卻恍若未覺,掩着帕子,痛苦哀傷着。
賈母瞧見安雅,先是眉頭一挑,接着卻是滿意地點了點頭,看李嬤嬤的眼神也好了些:“總算你還知道給主子出氣!”一回頭,凌厲地指着安雅,喝罵道,“養不熟的白眼狼,這些年,榮國府供你吃供你穿,敏兒待你更是極好,讓你一個外面買來的小丫頭當了二等丫頭,穿金戴銀,我自問榮國府從沒虧待了你,你怎麼就敢這麼害敏兒?!”
安雅聞言,猙獰恐怖的臉上擠出了荒誕的笑容,讓她還結着痂的傷口更加噁心可怖,大笑道:“對我好?她劃花了我的臉就是對我好?”幾乎是怨毒的嘶吼道,“我只恨出不去,弄不到砒霜毒死她,沒了孩子,她活該!有了身子還霸着老爺,她以爲她自己好到哪裡去?!賈敏,今天不是我也會是別人,我伺候了你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竟這樣對我?!活該你沒了孩子!”
安雅這是把命都豁出去了,賈母賈敏聽着身子都顫了,賈母本還要罵,這會兒也再說不出口,只一連聲叫李嬤嬤:“把她拖出去打死,把她拖出去打死!”
安雅也不怵,瘋狂地大笑道:“賈敏,我詛咒你,以後老爺身邊,一定會有更多人的,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拉出去,拉出去!”賈母出離地憤怒了。
下人趕忙拖着安雅出去,就在這時,安雅的聲音突然像是被人掐斷了一樣,笑聲戛然而止,接着下一刻,只聽安雅哭着喊道:“大奶奶,安雅不後悔!”誰都沒反應過來,她突然掙開了那兩個婆子,飛快往那牆柱上撞了過去。
“砰!”
一聲悶響,牆上濺開了一朵血紅的花。
張氏心,直直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