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榮禧堂裡,賈家一衆主子齊聚,卻寂靜地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沒有人敢出聲,屏氣凝神,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觸動了賈代善的怒火,讓自己也跟着遭殃——便是最心疼賈政的賈母,也只是囁嚅了嘴脣,卻半個字也不敢說。..【 ]
不是她不想,實在是賈代善此刻的神情,實在陰厲地太過可怕。
賈政跪在地上,頭上被賈代善甩出的茶杯傷到的地方已經開始紅腫,刺疼得厲害,可是他不敢動,連擡手摸摸傷口都不敢,賈代善的怒火,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要說先前賈政心裡還存着意思僥倖,那麼現在,他已經不報任何希望了。
這一刻,誰都不知道賈代善接下來的反應,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那絕對會是一場狂風暴雨。
而賈代善接下來的動作也證實了這一點。
扔完了茶杯,賈代善看着跪地的賈政,面無表情,只是全身陰冷,沒有半絲人氣,冷冷地問道:“銀紅,是你母親賞給你侄子的,這你知道?”
賈政心頭一緊,擡頭想要瞄一眼賈代善臉色,卻不想正正撞進了賈代善的眼底,那森冷的怒氣讓他打了個哆嗦,飛一樣眼睛垂下了眼眸,再不敢敷衍,硬着頭皮吞吐着說道:“兒、兒子知道……”
賈母看着心疼不已,不由叫了一聲:“老爺……”
賈代善卻不理,只接着問道:“你喜歡她,卻沒有跟你母親說半句,私下裡就跟這丫頭有了私情?”
這話問的誅心,還有賈赦一家在場,賈政又羞又愧,又慌又惱,支支吾吾了半天,擠不出一個字來。
賈政見過賈代善暴怒的場景,動用家法,跪祠堂,發賣掉所有跟着伺候的下人……可那都是賈代善用來懲治賈赦的,賈政會讀書,平日做事也小心謹慎,卻是從不曾經歷這般,以前看着賈赦被賈代善試用家法,賈政亦不過覺得賈赦是罪有應當,如今自己親身體會,卻是生生出了一層冷汗——便是當初對賈赦,賈代善也不曾這般動怒,此番,他怕是要受難了。
卻是沒想過,賈赦歷來荒唐,賈代善生氣之下,對大兒子也沒了希望,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自然不會再動氣,平白惹得自己不高興。賈政卻不一樣,賈代善對他抱有多大的期望,只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光耀門楣,顯耀祖先,賈政本身又是個爭氣的,從來沒叫賈代善失望過,期望越高,失望就越大,正因爲賈代善心裡把賈政想的太高太好,所以這番,纔會這般的生氣。..【 ]
看到賈政連承認自己錯誤的勇氣都沒有,只在哪裡吞吞吐吐不說話,賈代善眼中失望之色越發濃厚了,便是賈赦,要是真做錯了,卻也知道承認,賈政呢,自己做下的醜事,卻沒膽子承認……
“春闈將近,我是不是跟你說過,要專心讀書,準備考試?”賈代善冷笑着一聲,接着問道,“莫不是如今我的話都成了耳旁風,你左耳進右耳就出,半點沒往心裡去?”
賈政哪敢應這話,忙磕頭請罪道:“是兒子錯,父親千萬別這般說,可叫兒子怎麼承受起得起。而至糊塗,讀書分心,叫父親失望,是兒子的錯~”這才恍然,賈代善爲何這般生氣。
要說賈代善只是因爲銀紅這件事生氣,卻是不是。這種風月小事,對賈代善來說,不過是小節,雖說銀紅是賈瑚身邊伺候的人,難免叫事情顯得有些尷尬,但只要府里人禁口,這事總有煙消雲散的一天,不算什麼。真正叫賈代善生氣的,卻是這件事發生的時機。榮國府國公府邸,賈政雖受廕庇可以直接參加明年春闈,只先頭他兩次科舉俱皆落地,外面人雖都贊賈政會讀書,可賈代善哪裡不知道,背過人去他們在背地裡少不得酸幾句賈政,說他名聲好聽,卻是沒真本事的,否則,怎麼能兩次科舉落地?
賈代善偶爾知道這些話後,心裡就存着事,有心叫賈政勤奮刻苦,好歹正經考個進士回來,哪怕不成,中個舉人也是好的,怎麼也是科舉出身不是?再以榮國府的權勢,只要賈政身上又有功名,他就能給賈政找個好差事。賈代善心裡有更深一層的隱憂,他的身體比起早年大有不如,進來他更是覺得每日早起手腳都無力地慌,便是偶有風寒,也是拖拖拉拉大半個月纔好,眼看着就不中用了。官場上的事向來都是人走茶涼,賈赦又不中用,不趁着他現在還有些門路趕緊把疼愛的小兒子賈政安排好,賈代善就是死了也不瞑目。
可他這般爲着賈政着想,賈政卻在這緊要關頭,跟個丫頭廝混?還弄出了個私生子?賈代善氣得喉頭腥甜,險些沒被氣厥過去,好糊塗的東西,他難道不知道王家王子騰那小子如今仕途正好,已經入了今上的眼,王家老爺子此刻也是一帆風順,他以後靠着人家的地方有多少,就敢在媳婦懷相不好的時候弄出庶子來?他還有沒有腦子?!
再有就是賈赦,賈代善眼角掃過站在一邊冷這張臉的賈赦和張氏,知道大兒子這是心裡不高興了。也是,上次那個叫詩蕾丫頭的事還糊里糊塗的,可當時,他都要對賈赦動家法了,賈母半點反應也無,只說要照顧賈珠,連看都沒來看一眼,此刻賈政鬧出一般的事來,甚至更嚴重的鬧出庶子來,賈母卻在那裡哭天搶地得爲他求情,他心裡,焉能好過?
自己走了,賈赦就是襲爵的,他對老二起了嫌隙……賈代善眼神冷下,知道今天就是想不重重處置賈政都不行了~
而這一切,都是賈政自己咎由自取!
“你這次,叫我太失望了!”搖着頭,賈代善盯住了賈政,如是說道。
賈政身子一僵,震驚地看着賈代善:“父親……”
便是賈母賈赦張氏等一時也忘了言語,賈代善說,他對賈政失望了?“老爺,政兒就是一時糊塗,他、他還年輕,難免衝動些,做事不周全,老爺,你最是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的,念在他是初犯,你就原諒他吧。”
站在一邊的賈赦心下冰涼,這般拳拳慈母之心,爲犯錯的兒子在賈代善面前開脫,正是他多年來一直期盼的,如今終於看到了,卻是因爲賈政!哈,多諷刺!哪怕早已習慣了這種區別對待,可是遭遇面對的時候,賈赦以爲自己早就麻木的心依舊會難過~
賈代善卻沒接受這說法,怒道:“他都已爲人夫爲人父,難道還是不懂事的孩子嗎?做事不周全,衝動?我以爲他早就是能獨當一面的成人了!”
賈母無言以對,事實上,不久前她還在跟賈代善說,賈政已經能夠獨當一面,是時候給他疏通疏通,在這次科舉後,給賈政好個好差事了……
賈代善便不再理賈母,淡淡叫了人來:“去拿家法!”
“父親!”
“老爺!”
賈代善一眼瞪向賈母:“你也不看看他做的什麼醜事,現在還敢替他說話!”
在榮國府裡,賈代善才是最高權威,他如斯暴怒,賈母哪還能再說什麼?賈政跪坐在地,原本還能挺直的脊背刷得就軟了下來,面若死灰。
粗壯的棍子被恭敬地呈了上來,賈赦眼底的幸災樂禍掩都掩不住,眼底的笑意幾乎要溢出來,張氏看得也是舒心暢快,卻還存着理智,胳膊肘撞了一下賈赦,眼神朝賈母賈代善示意一下,好歹叫賈赦收斂了些。
賈代善畢竟是疼愛賈政的,讓他下狠手處罰賈政,他卻是下不來那個手,因此他便叫了下人來動手,兩個小廝壓着賈政趴在長椅上,粗大的棍子啪啪便落了下來。
賈母倏然閉上眼睛,雙手不自覺緊握成拳,賈敏全身一顫,目不忍視,上前想要拉住賈母的胳膊,賈母掃了她一眼,卻避開了,賈敏愣在原地,看眼賈母,眼眶瞬間溼潤了;賈代善依舊面無表情,只是揹着的手背上,青筋橫亙;只有半垂着眼簾的賈赦張氏,在衆人看不見的視角,高高勾起了嘴角……
“嗯~”
臀部大腿處火辣辣的疼,賈政從來不知道,家法落在身上,會是這般的疼痛,更有在衆人面前被下人責打的羞辱,讓他恨不得立刻就有條縫讓他可以鑽進去。他本想忍着痛,也好不叫衆人小看了去的,可那疼痛實在難熬,他實在忍不住,在幾下棍子之後,終究悶哼痛呼出聲~
賈母聽得這聲音,再忍不住,心痛地直喊:“我可憐的兒啊~”拉着賈代善苦苦哀求,“老爺,政兒知道錯了,以後定不敢了的,你就饒了他吧,他身子骨向來不強健,怎麼受得了這個啊,老爺……”
賈代善斷然甩開她:“慈母多敗兒,就是你這樣一直慣着,纔會讓他膽子越來越大!現在他就不把我的話放在心裡,有朝一日,他還有什麼不敢做的!”可那神色,分明鬆動了不少。
賈母哪又看不出的,便是被甩開了,也立刻又過去拉住他,只苦苦哀求:“老爺,老爺,你就饒了政兒,饒了他把……”
正自撕扯,外邊卻有個丫頭匆匆跑了進來,顫着聲喊道:“老爺,太太,不好了!”
這會兒正亂着,誰能待見這麼個丫頭!賈代善大怒喝着:“這又是出了什麼事!”
那丫頭膽子卻小,被這一喝,直哭喊道:“二奶奶那裡周媽媽來話,二奶奶不好了,怕是、怕是小產了!”
什麼?!
賈母眼前一黑,瞬間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