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瑚從張氏處落荒而逃,到花園了的時候還止不住苦笑。要說他年紀實在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同齡人有的成了親抱了孩子不假,也有些卻是連婚事還沒定下來的,張氏如今着急地恨不能讓他趕緊定下來,甚至連讓他自己‘心悅’女子這般明顯有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話都放出來了,可見對他的婚事着急成什麼樣了。
說來也有他自己的過錯,長到如今十七,賈瑚卻很潔身自好,對一般女子也沒什麼感覺,張氏原本挺樂意看到這情況,深怕他年少輕狂,沾了女色傷了身子,可等到十六及冠,張氏親自挑了兩個丫頭送到他院裡伺候,賈瑚也只裝糊塗對她們毫無青眼,張氏可就坐不住了,旁敲側擊了好幾次,末了,還質疑起他身子有沒有毛病。弄得賈瑚哭笑不得,不得不跟着幾個朋友出去玩了幾次,才叫張氏放下了心。
其實也不是賈瑚對女色完全看開了,實在是當前女子,大多唯唯諾諾聽話如木偶,嬌嬌滴滴孱弱似弱柳,便是高門貴女,除了那刁蠻任性混不講理的,稍有些賢名的,俱是那通讀四書五經,以女則女戒爲天的女子。賈瑚敬重張氏,也樂意母親是這樣一個女子,但他未來的妻子?他實在生不起歡喜之心。
當年驕傲如火般明媚的世家貴女,家世給了她們傲人的資格,才學給了她們享受生活的資本,她們打馬遊街,呼朋引伴,何等尊貴,遇到亂世,也絕不會只在原地哭哭啼啼,反而是奮發向上,爲自己尋一條生路。烈性如火,溫暖時暖動人心,發怒時也能灼傷那心懷歹意之人。這般的女子,是賈瑚當年所目見、常處的女子,纔是他心中合格的妻子人選。這樣的妻子,便是他不在,也能撐起整個家族。
而如今的女子,賈瑚不得不說,禮教害人,程朱理學,竟將女子生生完全束縛住了,當年隋朝之時世家貴女的金貴,到如今,除卻皇家公主,便是宰相家的嫡女,也不過是可以稱金按兩估算着利益犧牲出去的籌碼罷了,其本人,沒有任何存在意義。如若是當年,嬌貴的貴女們,便是爲了家族,誰又敢這樣糟踐?
還有那寵妾滅妻,嫡庶不分的事,比比皆是,賈瑚看得多了,實在懶怠再跟這些女人糾纏。學了十幾年,就學會了在後宅裡跟着小妾庶子庶女都心思耍陰謀,不過是奴婢之流,看不慣直接發賣了就是,哪值當花這般多的心思?
當然也不是沒有那爽利的姑娘,可能這般隨心所欲過日子的,必定是後臺極大,一生可以不用看人臉色嬌養的嫡女,榮國府如今不過二流勳貴,這般來頭大的姑娘不說能不能娶進門,便是最後娶回來了,也是麻煩一堆。賈瑚想起這些事就是一腦門子的官司,哪還有心思往這方面?索性撩開手,由得張氏操持,他只最後看看就行。
賈瑚琢磨着,自己要真娶了妻,乾脆就不納妾室,也省得妻子生出那般多心思,反而白白減耗了夫妻之情。他這一生,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實在不耐煩忙着外面的同時,還得顧着後宅不要起火。
賈瑚一路先去給賈母請安,到了那裡,王氏果然還在,坐在賈母身邊說話,元春在一旁給賈母輕輕地捶背。
看到他來,賈母原本歪在榻上也起來了,笑道:“聽說你今兒出去了?才考完,怎麼也不在家多呆幾天好好休息休息?”又問,“可回去見你母親了?”
賈瑚笑着給賈母行過禮,又拜見了王氏,這才說道:“回去換了身衣服,見過母親了。雖說在貢院幾天呆的有點累,不過我還受的住,師傅那裡師兄們回來了,我去見見。”
賈母想起賈瑚的師兄,好半天才記起來:“好像是劉家和曾家的兩個吧?怎麼都回來了?”
元春過來給賈瑚見禮,賈瑚受了了,打了聲招呼,這才笑道:“劉師兄沒回來,是師傅另外的在湖南任職的張師兄回來了,曾師兄也回來了,我就去見見。曾師兄家老太爺過身了,得回家守孝,所以從永州回來的。”
賈母面露嘆息,搖頭道:“我記得他如今都是知州了吧?回來守孝,多少耽擱了他的前程。”又悲道,“老了老了,真就沒用了,本來就一把老骨頭病病歪歪,整天不是這裡不好就是那裡不好,叫你們小一輩的操心,回頭沒了,還得帶累家裡子孫的前程,想想啊,真是沒意思。”
賈瑚忙道:“祖母這話可差了,誰不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不說別的,便如祖母您,只要您在,家中便如有了定海神針,誰人不知道祖母您的能幹?我們晚輩還多有不足的地方,正需要您教導呢。”
賈母止不住笑起來:“你啊,就是嘴巴甜。”
王氏也跟着笑道:“瑚哥兒向來孝順,這話說得可真真沒錯,老太太啊,就是我們所有人的主心骨,少了誰都不能少了您啊。”
賈母聽得越發歡心,大笑起來。
有些話,雖然大家都知道是假的,可面上卻還是要過得去。賈瑚陪着賈母聊了好一會兒,賈母打發他走:“你大了,讀書看字,都是事兒,沒得在這裡陪我個老婆子浪費時間,今兒在外也累了,回去歇個晌午,好好休息休息。”
賈瑚自然少不得說一些“陪着祖母不累”的客氣話,然後就走了。走之前,元春忙忙站起來,蹲個半禮送他,賈瑚走出門了,還聽到後面賈母說道:“元丫頭快坐下,不用幫我敲背了,你個孩子,就是孝順。”又跟王氏說,“你養了個好姑娘啊,貼心的我一刻都離不得她,小小年紀,誰家的姑娘能有我們元丫頭這般懂事。”
元春在一旁羞赧道:“祖母……”
賈瑚不耐地走遠開去,所以說,他纔不喜歡現今的這些貴女。生生都被教養壞了。賈母王氏也都是高門大戶的嫡女,嫁的國公府邸,可瞧如今教養元春,都是按着貞靜賢淑的模子來教養。元春如今不過八歲,詩書女戒,背了個通熟,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笑不露齒行不露足,還要孝順長輩,好好一個主子,搶起了丫頭的活兒,正當午的,站在賈母身後給她捶背。王氏這個做母親的,也忍心!
賈瑚也知道,王氏賈政雖然早就搬出了榮國府,可都還沒死心呢,虎視眈眈地還在妄想着有朝一日再回到榮國府來。爲此,八年前元春出世,看着賈母喜歡女兒,就把孩子送到了賈母身邊養着,虧得她這個生母狠得下心,唯一的女兒還沒週歲,就送離了身邊。不過也不能說沒有效果,賈母本就偏心賈政,對着元春這個滿府裡唯一的孫女兒,也是愛的跟什麼似的,八年下來,如今連賈珠在元春面前,也要退一射之地。
張氏只有兒子,當年元春進府來的時候,看着她玉雪可愛,回到屋裡,也沒少跟賈瑚賈璉兩個說,要他們有個妹妹就好了。說來要不是大房和二房積怨太深,張氏對元春,也不會似如今這般,不過面上情。如今府裡看在賈母面子,沒有怠慢元春,要說多經心卻也沒有,早些年沒有對比也就算了,去年賈赦的錢姨娘掙命生下了個庶女迎春,現在也一歲多了,待遇比起當年元春,絲毫不差什麼。這還是迎春沒有養在張氏名下,只是交給了賈赦另一個姨娘寧氏養着,要是記在了張氏名下,那待遇可就不止如此了。
虧得如此,元春也算是看清楚了自己的身份,早些年仗着賈母疼愛,年紀又小,在府裡沒少鬧騰,賈璉自小和賈母不親,幾次看中的好東西被賈母先一步給了元春,私底下煩透了這個堂妹,直跟張氏嚷嚷着把她趕回家去,被張氏收拾了好幾次纔算學乖了。元春現在八歲,懂得也多了,總算學會了夾着尾巴做人,再也不在下人面前耀武揚威,也知道沒事做點針線給張氏賈瑚賈璉,她才起步學針線,有這份心意,已是難得。只是她早年磨光了衆人對她的喜愛,又有賈政王氏這樣一對父母,張氏等人面上親熱,回過頭去,也不過把那些東西扔到了一邊再沒看過。
寄人籬下,總要有所自覺,客大欺主,怎麼能叫主家歡喜?元春如今才學乖,已經晚了。更不要說,賈瑚是個喜歡爽利性子的,比起她如今兩面三刀,面上乖順,心裡藏奸的模樣,還更寧願她是曾經沒有心機的那個刁難姑娘了。
“娶妻這種事,不管什麼時候,都是個麻煩。”前世今生兩輩子都沒成親的賈瑚摸摸鼻子,只覺煩透了。
本來還要給賈赦請安的,不過下人說賈赦出門去了,賈瑚就轉到去了演武場。賈璉帶着賈蓉在那兒玩呢,賈瑚得把人抓回去讀書去。
要說賈璉,也是不喜歡讀書的性子,習武也一般,倒是對錢財特別感興趣,賈赦是個寬以待己嚴以待人的,自己就是不學無術的主兒,對着賈璉這兒子,卻是三天一罵五天一打,就要他好好讀書,好好習武,不求他能跟賈瑚一樣少年揚名,才學滿車,至少也得拿得出手,把賈璉逼得是連連叫苦。還是賈瑚最後給他出了個主意,讓他跟着賈赦學那些金石古玩之道,一來可以投了賈赦喜歡,二來這些也是經濟之物,價值不比金銀俗物低,旁人看來,更是文雅之道。
賈璉得了這主意,果然天天往賈赦跟前湊,賈赦先始還要罵兩句,後來教兒子教出了樂趣,便再也不說了。不過賈璉讀書還是不能落下,怎麼着,也得拿個秀才功名,家裡再幫襯幫襯,自己得個官身才好。不然日後賈瑚得中官身,日日向上,賈璉白身一個,便是虛職,也不過是糊弄平頭百姓的東西,天長日久,兄弟間地位差距,再好的兄弟情誼也得生疏掉了。
賈瑚到演武場的時候,賈璉可不就手把手教着賈蓉練習射箭?這小子今年虛歲也十一了,跟賈璉不過兩三歲的年齡差距,想來玩得很好,雖名義是叔侄,實際上跟兄弟一樣。早年賈蓉跟在賈敬身邊讀書,不過近些年賈敬迷上了煉丹修道之事,對這孫子就放開了些,這些天一直管着賈蓉讀書的賈珍妻子黃氏身體也不好,賈蓉得了空,就跑來找賈璉一起玩。賈璉這兩個月正跟武學師傅練射箭,比起賈瑚馬上開弓百步穿楊的本事是望成莫及,不過站在地上糊弄糊弄賈蓉已經夠了。如今可不就趾高氣揚地指點着賈蓉:“你真笨死了,我都說了,腳不能這樣直直的,雙腳得略略分開些,腿也得微微彎起來,這樣才能站得穩,射出箭嘛~”
賈蓉好不委屈:“先頭還不是你說我腿不直,所以箭才瞄不準的。”
賈璉就叫起來:“你還想瞄準呢,看你那箭射的,半道上就掉下去了,你目標都沒夠着,要什麼準頭啊。”
賈蓉氣得捏着少年用的小弓上下只擺,差點沒衝上去跟賈璉打起來。
賈璉下巴一揚:“你還學不學射箭了?你再這樣,我可就不教你了啊?”
賈蓉一聽,只能憋屈的忍下氣,悶聲說:“我學。”
“笨死了你,我再射一次,你可看好了啊。”賈璉得意得緊,拿着自己的弓箭上好箭,拉開弓,當着賈蓉的面,穩穩立好身子,手一鬆,箭離弦而去,正正中了靶子,雖沒正中紅心,倒也不遠了。賈蓉見了,也顧不得前頭才受了氣,兩眼放光地驚呼道:“璉二叔,我要學,我要學,你快教我。”
賈璉得意地緊,放好了自己的弓箭——這是他十二歲生辰的時候賈瑚特地讓人做了送給他的,走到賈蓉面前,一邊教他,一邊說他:“你光在我這裡練能練多少啊,你在家裡也不能落下呢。怎麼嫂子還不許你學武啊?”
賈蓉苦着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我外祖一家都是讀書人,她哪能讓我習武啊。我說了好多次了,沒用!”
賈璉便有種微妙的優越感,高高昂起頭:“嫂子就是短見,讀書人怎麼了,讀書人就不能練武了,你看我哥,那學問多好?夫子們都誇呢,練劍騎馬,比誰都厲害。上次家裡的護衛,三個都打不過我大哥!”
賈蓉羨慕地紅了眼睛:“你有哥哥真好,我也好想有個瑚大叔叔這樣的哥哥。”
賈璉眼角暼着他:“你做夢吧,我大哥這樣的,是能隨便人都有的哥哥嗎?你沒聽我爹他們說啊,我大哥這樣的,那是京裡萬里挑一都難看見的。”說這話的時候,賈璉肯定忘了,早上他還叫苦,怎麼他就這麼命苦,遇上了個喜歡給他佈置一堆作業的哥哥?!
賈瑚看着這一對叔侄,搖搖頭,乾脆轉身離開,今兒是有些累了,不幾天就要出榜了,自己還是在家休息幾天,也省得有些人急紅了眼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