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瑚一身仿賈赦常服的穿戴跟在陳媽媽後面來到賈赦書房,才踏進門口,就聽見裡面咣噹一聲清脆的瓷器碎聲,然後就聽得賈赦大怒道:“沒用的東西,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前朝上等官窯筆洗,我費了多少工夫得來,就給你摔了?!來人啊,還不把這個沒用的東西拉出去賣了,還等着她把爺屋裡的好東西全敗光了不成?”
然後就是丫頭苦苦求饒被瞬間掩蓋了的悶響,領着陳媽媽賈瑚進來的大丫頭桑榆苦笑着看了他們一眼,壓低了聲音道:“我不是給媽媽傳了信,怎麼還帶着哥兒來?大爺這會兒正在氣頭上呢。”
桑榆是早年就被張氏拉攏了過去的,這些年對張氏也是忠心耿耿,陳媽媽對她自然也有幾分信任,當即也不諱言,指指賈瑚:“正是大爺受了氣才帶着哥兒來呢,那邊是親父母親兄弟在打壓兒子,這要再沒個人出來關心安慰,大爺心裡還不得更生氣?要不是這事關乎了大爺的顏面,奶奶不好過來,我還想讓奶奶帶着璉哥兒一塊過來呢。”
桑榆也是聰明人,剛纔不過是一時焦急才失了往日的沉穩,這會兒被陳媽媽一提醒,細細打量了一番賈瑚,眼睛也亮了,佩服的看眼陳媽媽:“果然還是媽媽吃的鹽比我吃的飯還多,就是有法子,我這還焦頭爛額呢,你就在裡面看到機會了。也好,要真能讓大爺對瑚哥兒上心,奶奶也高興呢。”卻是認爲在這會兒讓賈瑚來哄賈赦是陳媽媽的主意。
陳媽媽哪肯擔這個名聲,她正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的小主子賈瑚有多聰慧伶俐呢,正要開口說出真相,衣袖輕輕動了動,低頭一看,賈瑚看看前方書房,對着她搖了搖頭,陳媽媽開始還有些迷惑,細細一想,這裡已經進了賈赦的書房,這會兒說是賈瑚自己起了心思想乘機討好賈赦,怎麼看都顯得功利了些,一不小心進了賈赦耳朵裡,可不是什麼好事~也顯得賈瑚小小年紀心機忒深沉。有了這層顧慮,陳媽媽便把本來要說的話咽回了肚子裡,只笑笑,讓桑榆趕緊進去爲她們通報:“這一路走來可是冷得慌,得快讓瑚哥兒進屋裡暖暖。”
桑榆答應一聲,讓他們先等會兒,自己先去給賈赦通報了。陳媽媽賈瑚吊着心,生怕賈赦一氣之下,連他們都不肯見了。
萬幸,賈赦似乎沒這個意思,桑榆進去不過一會兒,就出來說賈赦等着要見賈瑚呢。陳媽媽賈瑚俱都鬆口氣,臨進門前,陳媽媽蹲下身給賈瑚整了整衣襟,細聲囑咐道:“大爺心情正不好,哥兒可要仔細,寧可錯過了這次機會,也千萬別惹得大爺再氣上哥兒纔好。”
賈瑚點點頭,表示明白,一擡頭,臉上便綻開了一抹孩童天真的笑容來,小短腿跑起來,興高采烈地就鑽進了屋子裡。“兒子給父親請安!”嗓音清清脆脆的,好不甜人。
賈赦此刻憋了一肚子火,正是看什麼都不順眼,哪能待見賈瑚這般興沖沖的模樣,本來還低着頭愛理不理的喝茶憋氣,聞言擡頭就怒吼道:“在書房裡跑跑跳跳,你還有沒有規矩了……”視線正正對上賈瑚身上熟悉的一身裝扮,怒吼聲戛然而止,眼底的怒火彷彿瞬間被一盆清水淋下,倏然泯滅,這一副打扮是……
賈瑚把賈赦尷尬驚疑的模樣全收入眼底,心中歡呼一聲,稍稍醞釀一下,眼眶便紅了,烏黑明亮的大眼裡充滿了淚水,咬着粉紅的小嘴,小手攪在一起,害怕地看着賈赦,站在原地直把臉漲得通紅——哪還有半點開始的歡欣樣子?
賈赦不由更後悔了起來。他又不是傻的,就看賈瑚這一身裝扮就知道,這孩子怕是有心穿了這一身來哄他高興,想跟他學習呢,倒不想卻是正撞到了自己不痛快的時候,非但沒得到好,卻是被狠狠吼了一通。賈赦想到了這幾天賈瑚跟着他學習的日子,聰慧懂事的小人兒,最愛的就是背完一段書,學會一句文,然後仰着小腦袋雙目炯炯地等着他誇獎,要是他揉揉他的小腦袋,這孩子就笑得連眼睛都眯起來了,讀起書來更是用心……
這是一門心思想要他喜歡他的孩子,他的親生兒子啊!
賈赦想到先頭賈代善一臉嫌惡看着自己的眼神時自己心頭的委屈不滿,再看看站在那裡直掉眼淚卻不敢哭出聲的小賈瑚,一瞬間心都被後悔給揪痛了。這麼孝順的孩子,他衝他發什麼火呢?便緩和下顏色,衝賈瑚招了招手,讓他過來,從袖中掏出塊帕子,親自爲他抹乾了眼淚道:“我也不是怪你,只是我以前不是就教過你,書房是讀書的地方,正經嚴肅,可是不準嬉笑玩鬧的。以後,切記不能再像今天一樣亂跑了,知道嗎?”
賈瑚小心看了他一眼,見他果然沒有生氣,神色溫柔,很快便褪去了害怕,點了點頭道:“我知道錯了父親,我以後一定會記住,不會再在書房裡跑了。”低着頭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想讓父親早點看到我穿這一身衣服,所以才一時忘記了。我以後一定會牢牢記住父親的話的。”
他有些膽怯地瞄着賈赦,全身緊繃着咬着脣,彷彿害怕他不相信似地,賈赦一時倒笑了,點點他的小鼻子:“好,父親相信,我們瑚哥兒一定會記住,不會再犯了的~”果然,他話音才落,賈瑚的大眼睛就簌簌亮了起來,臉上也綻開了明媚的笑容,全身上下也都透出歡喜氣兒來——與先頭的小心害怕,截然相反。賈赦搖搖頭,失笑:“果然是個孩子,這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
桑榆看賈赦心情正好,便大着膽子上前道:“瑚哥兒可不是普通孩子,這都識得多少字了?不過是因爲大爺是他父親,他在乎敬重您,這才因爲您的一句話一個字,害怕擔心,高興雀躍呢。要是普通人,瑚哥兒怕是理都不理會呢。”
賈赦琢磨一下,可不就是這個理兒,要對着不相干的人,賈瑚可不是連理都不理睬的,又怎麼會因爲幾句話就又哭又笑的?這不正說明了賈瑚對他這個父親上心看重嗎?當即越發覺得賈瑚可愛起來,讓他站稍遠些,好生打量了一遍他今天的打扮,笑道:“怎麼想到穿這麼一身?你還是個孩子呢,可不適合穿袍子。”
賈瑚嘻嘻笑着:“前幾日見父親穿,拿着書坐在兒子身邊,光透進來,打在父親身上,好看極了。兒子也想跟父親一樣,就央着陳媽媽給我一樣做了一套。父親,你看,好不好看?媽媽蕙芝姐姐都說我很像您呢?”
賈赦本還沒感覺,被賈瑚這一提醒,再細細看去,這一模一樣的打扮,略有了男子英氣的小臉,可不是像了自己?心裡高興地緊,卻還假模假樣道:“哪裡跟我像了,你的面貌,卻是像你娘多些。”
賈瑚就不樂意了,梗着脖子嚷嚷道:“我怎麼會像娘多些?明明陳媽媽蕙芝姐姐都說我像您的。我就不,我要像您。桑榆姐姐,你說,我是不是像父親多些?”
桑榆瞥眼被他這孩子氣的問話逗得直笑的賈赦,微笑着回道:“哥兒今天這一身,仔細瞧,確實是像大爺多些。”
賈瑚便得意洋洋地笑起來,撅着嘴衝賈赦道:“看,桑榆姐姐也這麼說,我就是像父親多些。”
他這麼執着地說自己像誰,賈赦倒有些奇怪了,陳媽媽前頭礙着自己是賈瑚身邊的人不好出來爲賈瑚說話,這會兒卻是沒關係,便笑道:“哥兒自打跟大爺讀書以後,就天天唸叨着老爺知道好多事,會教好多有趣的典故,好聽的詞文,一口一個地想要變成您這樣的人。這不,非得纏着我給他按您的打扮做身衣服,說要學您的穿戴。任是我怎麼跟他解釋他還小不適宜穿長袍束冠,哥兒就是不聽!”
但凡父親,就沒一個不喜歡聽人說兒子崇拜自己要向自己學習的,便如賈赦,雖一直一直被賈代善賈母等人灌輸自己沒用庸才,比不得弟弟賈政的思想,可真見到兒子把他當模版學習的時候,心依舊還是熱了起來,慈愛地看了賈瑚,細聲說道:“瑚哥兒也是有心了,只是現在你現在年紀小,還穿戴不得這些。你要將來還喜歡,等你成人了,爹送給最上等的玉冠給你,好不好?”
賈瑚歡喜極了:“真的嗎?謝謝父親?”一會兒又皺眉,頹然道,“等我成人,還要好久呢~”
賈赦哈哈笑起來:“你這孩子~~”
氣氛正好,陳媽媽拿出賈瑚昨天的功課,十份大字交給賈赦:“這是昨天哥兒的功課,可是細心用功寫了許久,錯了一點都給扔了重寫,就生怕大爺會嫌他學得不好,叫您失望了呢。”
賈赦接過來看,卻是他前頭教的《三字經》開頭,字體雖還幼稚,但一筆一畫都極公正,字的框架也出來了,一看就知道,是真用了心的,賈赦正要誇幾句,卻聽賈瑚搖頭晃腦的背道:“香九齡,能溫席,孝於親,所當執,意思就是說,每個人從小就應該知道孝敬父母,這是做人的準則。要知道父母的甘苦,才能孝順父母,並激勵自己刻苦學習。父親費心地教導我讀書,我就該努力的完成功課,刻苦學習,不讓您失望!父親,我說的對嗎?”大眼睛巴巴瞧着賈赦。
賈赦只覺眼眶一熱,一股暖意剎那間涌遍全身,將先頭的不忿憋屈,掃了個乾乾淨淨。他生什麼氣呢,不是早就知道,不管他做什麼,都入不得賈代善的眼,都會被覺得是在浪費時間,不過是瞎忙活嗎?他喲何必再痛苦煎熬,滿心怨懟?好歹他還有個兒子,時時惦記他爲他做的,時時牽掛着孝順他,把他的每一句話都放在心裡……
這,也就夠了……
“瑚哥兒學得很好,一點也沒說錯~”賈赦如是說到,就見賈瑚笑得猶如夏日陽光般燦爛,不自覺地,嘴角也就高高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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