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想不到,黃家氣勢洶洶打上門來追究黃氏之死,臨了了賈敬竟會突然厥過去。一時衆人皆慌了神,黃家人不動,賈赦賈珍忙去掐人中喊大夫,屋裡一窩蜂涌進了好一羣人,弄得黃家人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索性賈敬並沒有厥過去多久,很快就回復了神智,幽幽長長一聲深呼吸,賈敬再坐回座位上,已然沒有了開始的精神,頹然若一下老了十幾歲,什麼精氣神都沒有了,揮退了下人,看着黃家黃繼晟黃繼鋒,長長嘆了一聲,卻是上前給他們深深彎下了腰:“我養兒不教,實在是對不住你們家啊。”
這一禮鞠躬,不僅黃家人動容,賈珍也立即跪了下去,哭着大喊道:“都是我的錯!”
賈赦在一旁是恨得直不能打死這個不省心的侄子,不孝的東西,竟叫老父爲他收拾爛攤子,到最後,連尊嚴都賠了進去。
只是無論賈家再怎麼賠罪,黃家人也不肯就這麼算了,看在賈敬的面上對賈珍是沒怎麼樣,但言語間已是老大不客氣,賈敬不得不叫人喊出了賈蓉來,黃家人看在賈蓉的面上,才暫時退了一步,只是提出了當場檢驗黃氏的嫁妝,並要求封存等着賈蓉長大後繼承,旁的什麼,卻都沒說。
就是這樣,才更加叫人揪心。
“半空裡掛着,不上不下,黃家也不說個章程,只把咱們吊着,還不知道後面怎麼的呢。”張氏說起來就滿肚子怨憤,“大嫂子今兒聽說消息就倒下了,都快喘不上氣來,躺在牀上直掉眼淚,璉兒纔回來也跟我說,蓉哥兒看着怪怪的,眼神可怕的嚇人……你說說,這都是造了什麼孽?”
可要說怪黃家鬧事,張氏也張不開這個口,黃氏好好一個人,說沒就沒了,黃家能咽的下這口氣就怪了。將心比心,這事要發生在自家人身上,張氏也得打上門去。
“說來說去,都是珍哥兒的錯!”張氏拍着桌子大罵,“喝了兩杯貓尿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在外面做的齷齪事,回到家來還有臉拿着妻子撒氣,還敢做那種荒唐事,好人都被氣出病來了,更何況是侄兒媳婦那麼弱的身子!可憐了侄兒媳婦那麼個千伶百俐的人兒,”竟就那麼一病不起,香消玉殞了。
賈赦如今看着賈珍也是厭煩得緊:“咱們這樣的人家,便是行事紈絝些也不算的什麼,可大事上要有分寸,這是他原配呢,就敢弄成這樣?現在事情鬧到這地步,兩家好好的親家,怕要成仇家了,蓉哥兒那麼個孩子,以後還有的磨呢。”偏賈蓉是賈珍嫡長子,日後少不得繼承家業的,要對賈珍有了心結,日後還不定怎麼呢。
張氏只在一旁冷笑:“老子作孽,最後害到了兒子頭上。珍哥兒這般糊塗,日後就是再不好,也是他自找的。正該叫黃家人好好收拾收拾他,叫他長長記性!”
話雖如此,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榮國府該幫的還得幫,黃家人這次是真不打算和寧國府再維持下去了,生生是一分一分將黃氏的嫁妝算的清清楚楚,當着衆人的面,不管賈家給開出了什麼條件的賠禮,一律沒收,只是撂下了話,若將來賈蓉受到一絲委屈,黃家人也不是吃素的。又當着賈敬賈赦等人的面叫賈珍跪在黃氏靈位前賠禮道歉,帶了黃氏生前伺候的丫頭婆子就走了。
黃家這是生生抓住了賈珍的小辮子,誠心威脅他一輩子呢。賈珍急得不得了,賈敬卻也任由着黃家人去了。
所有過程裡,賈敬許氏都是強撐着身子,回頭雙雙就病倒了。寧國府一下沒了主心骨,賈珍急得焦頭爛額,最後又求到了張氏身上。
張氏回來氣得又罵了好一陣,礙着情面,回頭少不得還得幫着張羅。只是賈敬許氏的身體都是不好了,尤其賈敬,好像是受到的打擊太大了,根本不願意見賈珍,自顧自一個人呆在了書房裡,也不知道幹些什麼,除了三五不時去看看許氏,賈珍在門前跪着求見了許多次,賈敬只打發人讓他走。
“活該,也不瞧瞧他,那麼大人了,兒子都快要成家立業了,還乾的那些混賬事!敬大哥有這麼個兒子,真是……”張氏在背後搖頭嘆息。
賈瑚在外面走動,知道的要更多些。他如今又在翰林院,常接觸到各方呈交上來的奏摺,消息也靈通,卻是知道賈敬這些年官場上並不很如意,他是勳貴出身,骨子裡還保着老牌勳貴的觀念,與清流之間相處不過泛泛,上半年也不知道怎麼的,竟被人彈劾了多次尸位素餐無所作爲,皇帝雖壓着沒有批覆,但賈敬如今處境也狠尷尬,到如今,已是漸漸被孤立了。
說來,這些年賈敬手裡的權利,早就一點點流失,現在,也不過是比閒職好上那麼一點而已。
官場失意,獨子又是那麼個不爭氣的東西,人到中年,竟是半點得意之事都沒有,怪道賈敬心灰意冷了。
賈瑚雖清楚裡頭的事兒,可他一個晚輩也說不得什麼,只能背後把事情告訴了賈赦,讓他多勸着點。可賈赦也是束手無策:“他現在身子是越來越不好,昨兒個受了風就沒撐住病了,這不還喝着藥呢。要他心情舒暢,我看啊,是難了。”
父子兩商量了半天也沒辦法,最後也只得算了。回頭賈璉卻又來說,賈蓉最近像變了個人,每天雖還守在他母親靈前,可對誰都是冷嘲熱諷的,尤其是對着賈珍,好幾次都語出不敬,還被賈珍狠狠扇了一巴掌呢,瞧着都叫賈璉心涼,“明明是珍大哥做錯了事,還有臉遷怒蓉哥兒。”
賈赦只能喝罵他:“再怎麼這事也不是你該說的,平日多勸着點蓉哥兒,現在他也就能聽得進你幾句了。”
這倒是,賈璉和賈蓉自來親密無話不談,大概是覺得賈赦張氏都是賈敬賈珍的幫兇,自打在黃家人面前見過後,賈蓉看着賈赦張氏的眼神都不對了,兩人又不好說什麼,只能隨着孩子去了,只是自小看到大的孩子,眼看着就鑽進牛角尖裡了,賈赦張氏心底又怎麼忍心,只能勸着小兒子多開導開導人家。
可無論怎麼幫忙,寧國府的心結怕是打不開了,一連個把月,寧國府上空都籠罩着一層陰雲,上至主子下至下人,沒一個能笑得開心的。
賈瑚自然也免不了被這些事影響,尤其黃家已經擺明車馬在朝堂上和賈家分開來,引發的人都在疑惑到底怎麼回事,賈瑚在翰林院裡也受了不少眼色,心煩之下,乾脆出來喝酒。
黃氏雖只是他堂嫂,賈瑚到底也顧及了些外界,只挑了郊外他和韓昹徒宥昊常去的莊子,叫下人拿了酒菜,一個人看着院子裡的蒼翠青竹愣愣發神,手裡一杯酒一杯酒無意識直往嘴裡送。
其實賈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煩惱什麼,他如今在翰林院也算是站穩了腳,和好些翰林院老人都算有了交情,又有徐渭幫着打點,最近倒是越來越多人誇他辦事能幹精煉,日後前途無量……
可賈瑚一點也不覺得高興。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突然而來的倦怠是從哪裡來的,也許是看到賈敬後繼無人的絕望,也許是在翰林院那種完全勾心鬥角兩面三刀的疲倦,也或許,是他內心深處那種一飛沖天的渴望再也經不住眼前這般軟刀子割肉一點點往上攀爬的速度……
他想要一展所長,將他的武藝、才學、智謀展現天下,他要叫人瞧一瞧,他賈瑚可不僅僅只是一個只會在翰林院裡埋頭書卷的“才子”,他想叫賈氏一族,快速在他的帶領下,變得強壯起來……
好像就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他奪舍來到這個世界,沒有白來一遭!
賈敬那種心灰意冷的模樣,還真是對他影響良多啊。賈瑚苦笑着悶了口酒,卻怎麼都揮之不去當年的記憶。那是在他的上一輩子,弘農楊氏一朝被連累,他們這些旁支俱都面臨滅頂之災,他的父親頹然坐在堂上,蒼老的彷彿瞬間老去,曾經挺拔的脊背,也在那一瞬,驀然弓了起來……
賈瑚低頭撫住自己的臉,搖頭嗤笑自己的多愁善感,倒像個女子般,明明兩者無甚牽連,他卻偏偏每每縈繞於心,總不能暢懷。
賈瑚想着,他自來時就立誓,自己當在此生實現自己兩輩子的心願,定當名揚天下,讓家族因他而天下皆知,因他而光輝顯耀,世人皆仰嘆。可如今,他卻只能窩在翰林院裡,每天對着那些個奏疏抄抄寫寫。
什麼時候,他的雄心壯志,竟被拘住了?
想到今天看到的消息,賈瑚又悶了口酒,心底隱隱有了想法。
也是時候,該出去闖一闖了……
漫天寂靜裡,賈瑚正自愣神,卻聽得有人輕笑一聲,叫道:“子方,怎麼一個人在喝悶酒?”回頭一看,卻不是徒宥昊又是誰?當即又驚又喜,站起身來迎道:“你怎麼來了?不是說一直在忙?好久沒見你了,來也不說一聲。”
徒宥昊雙眼快速在賈瑚身上來回打量了幾遍,見他面色神情都好,並沒有哪裡不適心頭纔算放下了心,一邊回答他道:“今兒得了個空,想到好久沒見你們了,才特地出來的,一問才知道你來了這裡,所以就過來了,倒是你,怎麼一個人在喝悶酒?”
賈瑚淡淡一笑:“沒什麼,不過是瑣事罷了。”
徒宥昊和他一併在窗前坐下,看着戶外蒼竹,纔想說點什麼,賈瑚突然靜默了下去,把玩着手裡的小酒盅,遲遲沒有說話。徒宥昊到了嘴邊的話就又咽了回去,跟着悶了口酒,靠在椅背上不說話。
許久,賈瑚纔對着他苦笑一聲:“我想出去走走了。”
徒宥昊心頭一顫,手裡的酒盅差點沒抓穩……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食言了,今晚還是一更,許諾的加更只能明天了,不好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