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的地面城市大大壓縮了對水運的依賴,就連商業區也搬離了碼頭,改走陸路,最繁華的街區也由原先的碼頭區轉到了北區,那裡曾是平民區,現在變成了各種店鋪雲集的商業區,衣食住行無一不全,即使在一個月前剛遭受過一次亡靈侵襲,空出的房屋很快就被附近村莊的倖存者填滿了,路維斯下屬的自由城邦永遠不缺乏入住者。
披着最常見的旅者灰色長袍,獨自一人的吉娜在商業區逛了一圈,最後選擇一家名爲“南來北往”的酒館,爲了不暴露自己蜥蜴人的身份,她將粗壯的尾巴繞在身上,越發顯得矮胖。
相比傭兵專屬的火曜石,這間酒館的客人都是本地人和往來的商旅,當然,也少不了地痞流氓和小偷。
要說起自由城邦的治安,也算得上極具地區特色了。因爲是路維斯的直屬之地,缺少神殿與正規的軍隊,除了一些常規的,例如不得以亡靈來往,不得私下販賣人類這樣的規矩,這座城市必須遵守的法律少得可憐,自然也就成了滋生罪犯的溫牀。這裡的盜賊已經發展成爲大陸第二大據點,不單單只是偷兒們把自由城邦當做天堂,不少邪惡組織都入駐這個對善惡分界最爲模糊的城市。
一進酒館,吉娜就後悔了,這裡的空氣極其渾濁,充斥着麥酒和汗味,敏銳的感官帶來了痛苦的嗅覺衝擊,她甚至有一種用手捂住口鼻的衝動。
幾名女招待在木製的小圓桌中來回穿梭,有和客人打情罵俏的,也有忙着收取費用的,見到她進來,唯一一名男性服務生從靠立的牆角走出,並將她引領到了僅剩的一處空桌。
“只有一位嗎,客人?”服務生遞出菜單,吉娜揮揮手,表示不用那麼麻煩,來幾盤招牌菜。就算沒出聲,她的身高已經讓竊賊們瞄上了。這些混跡在各個酒館裡的偷兒看她單身一人,步伐沉重,身形肥胖,不像是有武藝的傭兵,都以爲這不過是一個容易下手的肥羊,其中一個膽大的已經輕手輕腳走到吉娜身後,手還沒摸到錢袋就她逮了個正着。
手骨被捏的咯吱作響,竊賊心裡叫苦不迭,他居然看走眼了,這根本不是肥羊。
就在吉娜準備教訓一頓膽敢對自己下手的小偷,喧鬧的酒館忽然安靜下來,她擡頭看了一眼,大門口站了一羣體格彪悍傭兵,不,也許稱之爲打手更適合,爲首的是一名瘦弱的中年男人,一雙小眼睛四處掃射。
“是伊卡索。”
“我還以爲他死於亡靈侵襲了呢,沒想到這混蛋還活着。”
“噓~小聲點,別被他聽到。”
本地人小聲地交流着,老闆和女招待都縮到吧檯後,只露出半個腦袋觀察情況。他們都認識這個帶頭的中年男人,一個在路維斯城小有名氣的地痞,後臺是大陸第一的邪惡組織赤月。
伊卡索打量的目光環視一圈,最後落到靠牆的一桌。那裡坐着一個略顯矮胖的傢伙,穿着普通的灰色旅者長袍,一名慣偷正蹲在他身邊,看姿勢可不是在偷東西,明顯是被抓包了。留意到竊賊臉上痛苦的表情,伊卡索地對身邊的跟班點點頭,立刻有兩人心領神會地出列,朝吉娜那桌走去。
“嘿~小子,跟我們走一趟。”
脾氣火爆的吉娜可受不了如此跋扈的態度,立刻抄起桌子狠狠砸向朝自己伸手的人類,她的怪力顯然大大出乎對手的預料,乘打手們伸手抵擋桌子的片刻間隙,竊賊貓着腰,正準備從吉娜身邊溜走,就被一條粗壯的尾巴抽飛。藉着擊打竊賊的力道,吉娜向前衝出,只是眨眼的功夫,她的雙腳已經踏在早先被自己當武器扔出的小圓桌上,薄薄的木板抵擋不住猛力一踢,就在兩人閉眼抵擋破碎木宵瞬間,吉娜的雙腿已經穿透木板,直接踏上他們肩頭,骨頭斷裂的聲音在安靜的酒館裡格外響亮。
兜帽隨吉娜落地滑落,露出不同於人類的外表。
“蜥蜴人!”本地人與商旅同時驚呼。
蜥蜴人很少離開森林,尤其是在自由城邦更是少見。
“抓活的!聽到沒,我要活的!”伊索卡在後面呼喝,不過是一個蜥蜴人,也能讓這些笨蛋嚇得不敢動彈。
衆打手們一擁而上,有拿板凳的,也有拿武器的,這架勢嚇嚇普通人還可以,對吉娜卻沒有任何效果。她的近身搏鬥雖說一般,卻也達到普通傭兵的水準,三兩下就將這羣尋訊滋事的傢伙揍得鼻青臉腫。
見勢不妙,伊索卡將手探入懷中,正準備懷裡掏出什麼東西,就被忽然從背後飛來一枚魔力彈擊中後腰,隨着他軟倒在地,口哨和唏噓聲四起。
“誰讓你多管閒事?我可以自己將這傢伙揍得滿地找牙。”吉娜對着大門發出不滿的喝問。
阿爾邁着不緊不慢的步伐走進酒館,他瞄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伊卡索,對吉娜伸出手。
傳送術的光芒閃過後,讓議論聲變得更大,是法師,而且是能施展傳送術的高階法師。
伊索卡捂着腰爬起身,罵罵咧咧地率着手下離去,整件事就像鬧劇般落幕。
酒店老闆從地上撿起幾枚銀幣,是法師留下了的,用於支付被打壞的桌椅。
“裡維,你還在發什麼呆?快把那些東西清理掉!”
唯一的男店員從角落拿來掃帚,將木桌碎片掃了出去,倒完垃圾的他並沒有返回前廳,而是從後門溜了。
在四通八達的巷子裡一陣小跑後,名叫裡維的服務生追上了在酒館裡鬧事的伊索卡。
“出來!”
這個小眼睛男人已經沒有了酒館裡的窩囊樣,敏銳地朝黑暗的巷子大喝一聲。
回答他的是“嗖嗖”兩下破空之聲,肩骨粉碎的兩名跟班再度受傷倒地。其他人立刻將伊索卡拱衛在中間,警惕地盯着射出飛鏢的方向。
“什麼人?”
“是誰讓你去找那名蜥蜴人麻煩的?”從黑暗中走出的是一張沒有任何特徵的大衆臉。
伊索卡沒回答,裡維又迫近幾步,無聲的威脅讓跟班們害怕了,這個體格一點也不健壯的男人給他們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嗨~聽着,我只是收了那傢伙錢,去找酒館裡蜥蜴人的麻煩,別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是誰?”
“就是剛纔的那個法師,我沒看到他的臉,聽聲音年紀不大,大概是想玩英雄救美什麼的……”裡維在跟班們的護送下一點一點往後退。只要過了這條巷子,就是舊城區區,是赤月的地盤。
英雄救美?
就在裡維爲這個答案感到愕然的一瞬間,一團大火球忽然從頭頂上方急速下墜。
劇烈的爆炸掀起一股熱浪,將伊索卡等人掀翻在地,感覺到身邊忽然多了一個人影,伊索卡仰起頭,印着螺旋火焰的徽紋的灰袍法師悄無聲息地出現,拋出一個沉甸甸的小布袋。
迫不及待地接過布袋,打開一看,裡面裝着拇指大小的十數顆魔水晶。
“這是約定好的價錢。”
看了一眼揚起塵土的街道,伊索卡將價值不菲的布袋放入懷中,招呼一干手下退回屬於他們的地盤。
“喂,你怎麼一聲不吭的就開打,那傢伙是誰?”吉娜扯了扯阿爾的衣袖。
土靈正對着剛從火焰中脫身的裡維窮追猛打,附近的房屋遭了魚池之殃,原本就不結實的老舊街區已經坍塌了好一大片,人們驚恐地四散開來。雖然城內經常有人鬥毆,但像這般大動干戈的還是頭一遭。浮空城的法師禁止在自由城邦鬧事,外來的法師也沒膽在路維斯的屬城裡施法亂鬥。很快,這裡的動靜不止驚動了城衛,就連盤踞在碼頭區的赤月也來了一撥人,遠遠地觀望。
眼看被毀的房屋越來越多,代理城主職務的防衛指揮官凱文朝移到牆頭的阿爾喊話。
“你們是什麼人,敢在這裡鬧事?”
阿爾脫下兜帽,露出一雙金色豎瞳。
“日安。”
見過他一次的凱文面色微變,認出這是路維斯新收的次席,既然是大魔導師的弟子,他也不便過問爲何在城內大肆破壞。
隨着裡維被土靈一掌擊飛,趴在地上沒動靜,這場戰鬥也宣告結束了。只對在一旁等候凱文說了一句“捉拿間諜”作爲解釋,阿爾帶着被土靈鉗制的裡維和吉娜一同從衆人眼中消失,直接傳送到至路維斯的法師塔外。
“我們來這兒幹嘛?”吉娜很怕路維斯。
“就算現在不來,他也會派人傳喚我。進去後你別說話。”
走進自動敞開的法師塔,路維斯板着臉,身旁還站着很少在這裡出現的薩多。
“我需要一個解釋。”
“議會同樣需要。”
二人一前一後說道。
“這就是解釋。”阿爾把裡維往地上一扔,“第二帝國設在地面城市的間諜。”
路維斯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理由呢。”
“給他展示一下你的翅膀。”阿爾低下頭,對高度緊張的吉娜說道。
“什麼?爲、爲什麼要展示給他看?”面對阿爾提出的要求吉娜無法接受。
“如果你想知道我爲什麼會看出服務生是第二帝國的間諜就照我說的做。”
操縱風刃,在吉娜所穿灰袍的背部開了兩道小口子。這舉動讓她恨得牙癢癢,卻無可奈何,只能依照阿爾所說,將貼服在背上的翅膀舒展開。
路維斯蹭地站起身,三步並作兩步,走近觀看。
“返祖?”
“是的。”
大魔導師打量的眼神讓吉娜倍感屈辱,可她又不能發作,只能低着頭,一聲不吭地看着地面。
“導師,您還記得我曾說過,在沼澤裡遇到巴羅嗎?”
路維斯回頭看了一眼薩多,又看向阿爾,見他完全沒有避嫌的意思,纔開口問道。
“這跟返祖和間諜又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請耐心聽我解釋。”阿爾將他和吉娜的初遇詳細講了一遍,“第二帝國想侵佔卡利亞,不止是爲了豐富的魔晶石礦藏,更爲了蜥蜴人的龍裔血統。巴羅身爲北線指揮官,親自跑到沼澤不爲別的,就是爲了抓捕脫離神殿保護的公主。”
低頭盯着地磚發呆的吉娜呼吸一窒。
她也是聽阿爾說起,才知道沼澤裡的巫妖就是巴羅,現在想來,果然還是太天真了,竟撇下護衛獨自一人跑進腐屍沼澤,如果不是遇到阿爾,並意外締結了契約,恐怕……現在已經被抓到第二帝國了吧。
“因爲在亡靈侵襲時交過手,所以巴羅一眼就認出我,弟子能力微薄,不敵被他重傷,幸得公主施予援手才能活到現在。”關於這一段,阿爾刻意簡化,不想被路維斯知道打傷他的另有其人,“剛纔我和公主閒聊,聽她說起從卡利亞傳來消息,第二帝國既沒有采取任何報復行動,也沒派使節前往卡利亞去接她。爲何計劃被破壞第二帝國沒有立刻出兵攻打卡利亞,反而要裝作對此毫不知情?答案只有一個,他們已經知道吉娜出現返祖現象。比起現在以精靈、獸人制作的活屍,巫妖更想要古代的龍裔,甚至爲此不惜放緩攻佔卡利亞的計劃。於是,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推測,如此重要的返祖龍裔,他們又怎會不派人暗中監視她的一舉一動的呢?”
回答的時候,阿爾的眼神有意無意瞟向薩多,這讓一直保持沉默的他終於忍不住。
“這個身上沒有半點死氣的傢伙怎麼可能是第二帝國的間諜!”
“議長不要急啊,耐心聽我說完,你就知道爲什麼他會是間諜了。”嘴角微微上揚,薩多的不耐讓阿爾很滿意,他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我僱了一個叫伊卡索的地頭蛇去找吉娜的麻煩,在替她解圍之後施展傳送術離開,這傢伙一點也不擔心我的身份,卻對一個沒有多少能耐的地頭蛇耿耿於懷,答案不是昭然若揭嗎。他知道我是誰,知道我不會對吉娜不利,所以他纔會直接去找伊卡索,迫切地想弄清楚幕後操縱那個地頭蛇來抓吉娜的什麼人,卻不曾想到,指使者是我。”
原來是這樣,他忽然帶我去地面城市,根本不是想打探第二帝國的情報,而是要以我爲餌引出藏在暗處的間諜。
吉娜被阿爾的自負和狂妄氣得瑟瑟發抖。
他怎敢這樣對我……難道不知道我要是有個萬一,契約失效會讓返回瀕死狀況嗎?
“你想表達什麼。”路維斯望着分析得頭頭是道的阿爾。
“我洋洋灑灑說了這麼一堆,想是想說,第二帝國的間諜不止他一個,不僅是地面的自由城邦,浮空城內部也有跟亡靈暗通款曲的叛徒。”
“你有證據嗎?”
“導師只需檢測一下他的記憶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了。”
兜轉了一圈,話題再次回到重傷的間諜身上。正在這時,一直陷入昏迷的裡維清醒了過來。茫然的目光掠過蜥蜴人、攻擊自己的法師,在看清不遠處的老者面容後,他的瞳孔猛地收縮。
“瞧~我說的沒錯吧,區區一個酒店服務生怎會認識鼎鼎大名的路維斯。哎哎哎,導師您下手輕一點,這可是重要的證人呢。”
不給裡維自殺的機會,路維斯做出一個抓握的動作就輕鬆將他攝到自個跟前。一手卡住脖頸,一手按在額頭,痛苦的記憶探索術讓被土靈狠揍一頓都沒吭聲的裡維抑制不住地呻吟。
吉娜縮到阿爾身後,畏懼地看着路維斯,外溢的殺氣讓他更加可怕。之後,更讓她感到驚異的一幕出現了,黑色地磚升起,變形爲曾將她綁到浮空城的鍊金魔像。
“把這傢伙帶到下面斬首示衆。”
鍊金魔像帶着口吐白沫的安迪離去,薩多抿着嘴,表情嚴峻,不知道在想什麼。
“執法廳那邊,我會跟他們解釋,你退下吧,以後不要輕易施展大規模法術,自由城邦沒有防禦法陣,無法抵抗大型法術的攻擊。”輕描淡寫的一席話,就將阿爾這次本該算做違反禁律的行爲帶過。
直到返回阿爾的住所,吉娜才氣急敗壞地質問爲何要隱瞞她,甚至讓她置身危險之中。
“正是因爲怕你受傷,我纔不得不找伊卡索那種廢柴。按照原先的計劃,我是想僱幾個有能力的傭兵,儘量逼真一些,幸虧那個傢伙腦袋不太靈光,要是換做稍微聰明一點的,還不一定成功呢。”對於吉娜的抱怨,阿爾不以爲意,“不論如何,反正我的目的是達到了。”
“目的?像那樣的傢伙絕不止一個,殺了他又有什麼用?”吉娜當然不會認爲第二帝國的間諜只有一個。像今天這樣的,自由城邦不知還藏了多少。
“你以爲我兜這麼一大圈,就是想引那個連名字也不知道的笨蛋出來?別傻了,我最終目的是警告薩多,讓他看清現在的局勢變化,不要輕易對我們下手,在學院杯舉行期間,我可沒有多餘的精力應付他。”就算有路維斯的保證,阿爾也不放心薩多,他一直想要一個萬全之策,以確保薩多不會在他無暇分神照顧吉娜的時候對她下殺手,第二帝國給了他一個絕佳的理由。薩多和帝國有來往,這個從預知夢意外得知的內幕讓阿爾有了對付他的辦法。而且,阿爾還確信,路維斯討厭薩多,必然跟他與帝國暗中來往有關係。
“薩多?南方議會的議長?這事跟他有什麼關係?”雖然聽說過路維斯的弟子會爲了席位自相殘殺,但吉娜顯然沒將薩多和間諜一事聯繫起來。
“你不是頭腦不比我差麼,自己好好想想吧。”看到安迪進來,阿爾及時岔開,這顯然不是可以當着安迪的面討論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