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無邊的黃沙綿延成起伏的丘陵,一陣風吹過,帶起嗚嗚的鳴響。
彎腰從地面撈起一把沙礫,顆粒從指尖漏下的真實的觸感表明,這不是虛幻的投影。
距離浮空城最近的沙漠,該不會是那個吧……
阿爾將目光投降路維斯,希望這裡不是他所想的地方。
“這裡是蘇里沙漠。”
蘇里沙漠號稱亡靈大本營,他把我帶到這裡究竟想幹什麼?
“做什麼?當然是練習法術。你以爲我是大講堂裡的學術派嗎?學習法術最快的捷徑只有戰鬥。”路維斯從寬大的袖袍裡掏出一張嶄新的卷軸,“唰”地一抖,卷軸便自行燃燒起來。隨後,附近的沙地上出現了一個繁瑣的法陣圖形,從中飄散出粘稠而邪惡的氣息。
阿爾記得這股難聞的氣味,是與凱厄斯率領的第九團戰鬥中,切爾西所召喚下界魔獸。
和中階法師不同的充沛魔力大大縮短了召喚過程,沒一會兒,長着無數根觸手的魔獸已經完全進入物質界。
“這裡荒無人煙,即使法術失敗也不用擔心會造成什麼損失,是最佳的實驗地。”卷軸化爲灰燼,從路維斯的指尖落下,他的意圖很明顯,讓阿爾用這頭從下界召喚來的生物練習法術。
“現在,對這傢伙施展你的法術,我要看實戰技巧。”末了,路維斯又加了一句:“對了!不許用弱智術和亡靈術。”
阿爾對伸出觸手的魔獸分別釋放了最常用的法術,火球擦着觸鬚滑開了。
奇怪,我明明瞄準它的肢體,怎麼會沒擊中目標?
他又嘗試了一次,這回換了能打擊多個目標的閃電鏈。電光直奔觸手而去,卻在快要命中的瞬間忽然轉向。
這下阿爾確定,不是他瞄準度太差,而是對方表皮溼乎乎的粘液有古怪。
既然無法準確的攻擊,那只有先進行防禦,再想對策。
熊熊火海以阿爾爲中心點向四周蔓延,被燒到的魔獸發出淒厲的嘶鳴。
“導師,我的法術爲什麼會被彈開,是魔獸自身的抗魔力作怪嗎?”將火牆當做臨時結界,阿爾詢問路維斯爲何自己的法術頻頻失效。
“很多法師都認爲魔獸有很強的抗魔力,這是一個典型的常識性誤解。既然被叫做魔獸,就代表天生擁有魔力,最多是某一或多種元素有相融性,抗性一詞根本無從說起。以豹貓爲例,四階以下法術對它基本無效……”路維斯沒說完,雙眼直直看着阿爾。
“您的意思是說……不是豹貓對那些法術有抗性,而是它擁有某種特殊能力,可以免疫四階以下的法術?”豹貓說過,它免疫四階以下的法術。
路維斯搖搖頭:“回答的不夠準確。這是那傢伙告訴你的吧?魔獸的話不可信,它與我們原本就不是一類。作爲魔法生物,魔獸天生就有人類所不具備的特殊能力,豹貓是人類的叫法,它們真正的名字是塔基,惡魔語爲影行之爪,可以在陰影中悄然行動。至於那所謂的免疫,不過是它們體表天生的符文能抵消掉人類法術所限定的‘四’以下的大部分法術而已。只要我想,照樣可以用一階法術幹掉它。”
“嗚……他說的沒錯。”豹貓蜷縮在影子裡,用心靈感應求救,面對大魔導師的實力,它沒有任何勝算。
就在這時,被召喚來的魔獸氣息忽然消失了,阿爾撤去火牆,沙地上只留下一灘腥臭的粘液。
“這是?”
“召喚的時效到了。”
召喚的時效……莫非是指那張卷軸所具有的功效?
阿爾滿腹疑惑。這種下界魔獸召喚對路維斯完全沒難度,爲什麼他不肯自行召喚,而是要藉助卷軸的幫助。難道是擔心自己施法會被第二帝國覺察?又或者,是別的什麼原因……
路維斯沒理會阿爾此刻的想法,表情嚴峻對他剛纔的表現做出評判。
“只是這種程度,別說是取勝,連自保的最低標準也達不到。要知道,評議會這次可是卯足了勁,要在學院杯的比賽中除掉你。”
“您的憂慮弟子明白,可是,只有十五天時間,不可能只通過練習就達到融會貫通的程度。”儘管對本源的懵懂認知不影響施法,但阿爾很清楚,以他現在的能力,頂多只能算剛升到中階的法師,無法對抗那些學習了十數年,甚至更久的高階法師。擊敗巫妖那次,實屬運氣,算不得實力。
“明明能成功施法,怎麼你的元素感知會如此的薄弱,根本無法達到天賦血脈應該有的程度。”連路維斯不知道阿爾的瓶頸究竟在哪兒,“你現在感覺如何,我是說施法時候的感覺?”
“和往常一樣。”
“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不能施法是自己心裡暗示所致,怎麼你還是不開竅呢?感知,感知啊,再不行,用強烈的感情做輔助,去感應無所不在的元素。”
“抱歉……我也不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辜負了您的一番開導,我施法的感覺還和過去一樣,沒有任何變化。”能從路維斯的語氣中感到他的急切,阿爾將頭又壓低幾分,不論他收徒的真意究竟是什麼,這老人是真心實意想讓自己領會法術。
“這樣的話……我現在只能理解爲你的自我暗示過於強烈,要想在短時間內有所突破,唯一的辦法,就只有強行破除暗示。雖然不知道會有對你的精神有什麼損傷,但事態危急,我別無選擇。”見阿爾露出防備的神態,路維斯語重心長地勸說:“這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只是,你可要想清楚事態的嚴重性。我受法則約束,既不能干預比賽,也不能對你使用任何救助言靈。”
雖然路維斯說的一點沒錯,但這畢竟涉及到自己的精神,萬一要是有什麼差錯,後果絕不只是缺少一段記憶或臥牀休息幾天那麼簡單。可……如果不解開暗示,以目前的狀態,根本無法跨過學院杯這道坎,更別提完成星之長交付的任務。
進行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後,阿爾最終還是決定聽從路維斯的建議,強行破解連本人都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下的暗示。
“手給我。”
路維斯示意阿爾將藏有世界樹法杖的左手遞給他,摩挲着掌心的紋路,感應到蘊含在皮膚之下的脈動,他將另一隻手輕輕覆在阿爾頭頂,小心避開了額頭正中的烏梅爾之印。
“現在,閉上眼,什麼都不要想,放空你的思維。不不不,你太緊張了,這樣沒法繼續。放鬆……就當自己在睡夢之中,是的,就是這樣,你可以幻想自己夢到了世界樹,沐浴在那天地都黯然失色的光輝之中……”
路維斯的語調越來越緩,在他近乎催眠的引導之下,阿爾回想起夢境,充滿了未知的黑暗之中,屹立着難以用語言表述的蒼天巨樹,閃閃發光的靈魂,一個接一個墜入深不見底的湖水之中,擴散的漣漪,吹落靈魂的微風……
如果此刻他睜開眼,就會看到自己渾身發出強烈的光芒,數不清的、如同螢蟲般密集的光粒子正從四面八方彙集而來,吸附到他體內。
對路維斯而言,他看到的卻又是另一番景象,是藏在阿爾腦海深處的記憶。
粘稠的、暗紅色血泊裡橫七豎八的倒伏着一堆殘缺不全的屍體,在這些形態怪異的怪物堆上,站立着一名人類外形的孩童,金髮金瞳,正是縮小版的阿爾。他渾身赤裸,兩眼無神地仰望頭頂上方巨大的骷髏頭。
“到現在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嗎……”
“別玩過頭了,維克多!他體內的力量連我們也無法控制,小心把十界城炸飛。”渾身被紅色符文覆蓋的大惡魔閃身到阿爾身後,抓握着纖細的脖頸將他從地上拎起。
“安心,我自有分寸。只是……不能放任他一直這樣失控下去。”骷髏頭的靈魂之焰微微一閃,阿爾心口立刻浮現一枚赤紅色的印記。
路維斯認得,這不正是弟子法袍上印的流星徽紋嗎。
“暫且封住他的能力,等他的精神完善到足以承受的時候,再解開……”
說話聲漸漸低下去,黑暗之中,只有孩童模樣的阿爾漂浮着。
儘管語言不通,但剛纔那段畫面已經足夠路維斯判定,正是那名被阿爾稱作星之長的巫妖封印了他的能力。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姑且一試……
路維斯伸手,對阿爾胸前那枚印記探去。
“唔啊啊啊啊——”原本陷入沉睡的阿爾猛然睜開眼,金色的瞳孔已經呈現豎狀,剛平復下去的力量再度暴走。
差一點,還差一點就能破解了……
印在胸前的印記被一點點消除,就在路維斯快要完全抹去的時候,一股寒意入侵他的意識,並轉化爲一雙緩緩張開的金瞳。明知感受到的是虛幻投影,但這種恐懼感着實讓路維斯震驚,自從晉升爲大魔導師之後,他已經有三百年沒有體驗過如此強烈的危機感了。
“現在……還不到時候……多管閒事的傢伙……”
與巫妖和惡魔的語言不同,這個直達腦海的聲音古老而悠長,說的是已經滅絕的古代語。緊接着,路維斯被強行從阿爾的意識海擠了出去,他捂着胸口,神色複雜地看着因失去自己扶持而倒在沙地上的青年。
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的阿爾睜開眼,目光茫然,漫天黃沙在他眼中呈現出別樣的景色,沙丘與地下有一團團或大或小的幽藍火焰,晴朗無雲的天空就如同他的故鄉十界城那般,佈滿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導師,我看到了很奇怪……的……”驚喜地回頭,阿爾卻看到了更爲驚異的一幕,路維斯跌坐在地,嘴角掛着一絲血跡,原本環繞在身體外的元素結界也變成了四層顏色不一、由符文組成的法陣。
“感覺如何?”路維斯擦去血跡,神色至若地站了起來。
“這個,怎麼說呢……就像大病痊癒一樣,渾濁和乏力一掃而空。連呼吸到的空氣也似乎變得清新起來,總之感覺非常棒。如果一定要用語言來形容……天地間充滿了生命力,可以感覺到的生命,太奇妙了。”
“是嗎,看來暗示解開了。”路維斯從長袖中掏出第二張卷軸,法陣中出現不是另一頭魔獸,而是一個精巧的計時沙漏。
“這是限時法陣,指針轉到黃昏時纔會開啓返回法師塔的傳送門。”路維斯下達第二堂的課業:“好好運用你剛解開的天賦,基礎的元素法術在筆記裡都有記載。”
不給阿爾反駁的機會,大魔導師直接走入傳送法陣,當他身影完全消失後,濃烈到幾乎無法呼吸的腐敗氣息從口鼻、皮膚侵入阿爾的感官,他這纔有身處亡靈地盤的感覺。而沒有了遮斷氣息的屏障,感應到他氣息的亡靈一個接一個的從鬆軟的沙丘裡鑽出,蹣跚着,向着沙漠中唯一活物靠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