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下深處的坑道盡頭,是一個與地下溶洞連接的巨大空間,地面上用鮮血畫滿了大型法陣,以隔絕月石的影響。
法陣的最中央支着一塊與普通人類身高相當的方形鏡子,銅鑄的支腳上鑲着數塊拳頭大小的魔晶石。
“巴羅閣下。”血將軍凱因對施展了投影術的鏡子微微一躬。
轉化後的巫妖都是骨頭架子,唯一能分別他們的,除了所穿服飾外,還有各不相同的魔法或神力,在亡靈眼中,巴羅周身環繞着一層淡藍色的環形結界,不時放射出細小的火花。他並非凱因或死亡騎士的直屬上司,不過身居北線指揮官,擁有對外的臨時指揮權,所以連位於下界的凱因也得聽從他的調遣。
“聽說我的副官說,您在找一個通過傳送法陣進入下界的法師?”
“是的,這是元老院的密令。秘密搜尋,不得張揚,務必保他性命。”巴羅的命令簡潔而不容質疑。
“是因爲他的金瞳嗎?”
凱因的回答令巴羅的靈魂之焰劇烈收縮:“你見過他?”
“就在我剛佔據的臨時據點內,身邊有兩名月精靈,一男一女。”
巴羅再三囑咐,不得傷及性命,這讓凱因更加好奇了。
“我必須得提醒你,不要亂來,阿勒斯托四日前因爲對皇儲動手,已受到元老院的責罰,免除將軍一職。”
皇儲?凱因漠然的表情有了一絲鬆動。
“可是他年紀不過二十出頭,陛下早在千年之前就完成轉化……”
“這不是你該過問的,護他周全纔是你眼下最首要的任務,擴張據點的事可以緩一緩。殿下剛拜路維斯爲師,不要在外人面前暴露他的身份。”
“知道了。”再一次躬身行禮中,巴羅首先結束投影。隨後,副官羅德林走了進來,回稟已將三名人類安置在高塔。
“將軍,指揮官閣下要找的人類法師,就是剛入城的那一個吧?”
凱因點點頭:“沒錯,巴羅閣下還說,他是皇儲。”
這條消息太具有衝擊力,副官愣了好一會兒,才接口:“不太可能吧,陛下第一帝國覆滅就完成了轉化,怎麼可能會有如此年輕的子嗣。”
“金瞳就是最好的證明。”如此說着的凱因,心裡並不是完全相信。
亡靈無法孕育生命。如果那名青年真的是陛下的子嗣,那他的年紀至少也有兩千八百歲以上,古拜恩人雖長壽,卻也不過是千年的壽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帶着一肚子的疑惑,凱因來到高塔,金瞳的法師與女性月精靈正低聲交談着什麼。忽然,被巴羅尊爲皇儲的青年身上爆發了一股顯而易見的惡意,嚇得倚欄而望的男性月精靈直奔樓道口,可沒走幾步,他就停下了,表情由戒備漸漸變得迷茫。
攝魂術?不,似乎只是簡單的迷惑術。
因爲身負能消除神術的律令,凱因感覺到了阿爾體內力量的變化,從他的雙瞳裡傳出一股純正的神力,施術對象正是男性月精靈。
由於月精靈本身就是黑暗一族,崇尚暴力和邪惡,凱因對爲什麼會出現內訌的原因一點也不好奇。他更感興趣的,是那雙宛如水晶的金瞳,在施術時閃着別樣的光澤,就好像一對無雜質的黃色魔晶。冷冽徹骨,頗有幾分巫妖的意味。
西希莉亞輕挪腳步,看似隨性的移動,卻步步逼老遠就站定看戲的血將軍。
因爲她的迫近,凱因立刻調轉視線,打量這雙名眼用寫滿符咒的布條矇住的女性,近距離觀察之後,他爲自己觀察不仔細而微微懊惱。被和月精靈近似的色澤欺騙了,她根本就不是月精靈,而是擁有人類外形的怪物。
凱因只能用怪物一詞來形容他對這名人性女性的感覺。亡靈看到的與一般生物看到有很大的差異,活物在他們眼裡,呈現出的不止是美或醜這麼膚淺的表皮,像他這樣擁有獨立思想和靈魂的位階,可以達到“靈視”的地步。
深邃的黑與粘稠的紅交織在一起,如同一鍋攪拌不均卻黏在一起的藥劑,西希莉亞在他眼中,就是這種奇怪的組合。而且,還隱隱散發出一股腐敗的死氣,不是剛沾染的新鮮死氣,而是日久年深的,有內而外的死氣。反觀法師,除了一雙金瞳外,全身都被一股奇怪的力場籠罩,根本看不到他的靈魂。
血將軍的打量讓西希莉亞很不舒服。
“爲什麼不直接殺掉他?”
“我說了,他還有用。催眠後的作用遠比直接殺掉更多。”阿爾知道西希莉亞爲何焦躁,他同樣感受到了血將軍的注視,藉着鴉無法反抗,他嘗試着靠近,確信他已經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下無力反抗後,才伸出手,按上他的後腦。
在暗示之前,他得先看看鴉的記憶,以確保不會出岔。修改記憶並非易事,要剝離抽走一些記憶,就必須填進另一部分,哪怕是虛假的,也好過在腦中留一個突兀的空白。
快速覽過鴉的出身,發現他是赤月安插在夜梟裡的雙面間諜,既幫南月聯盟刺探南方議會的情報,也暗中給伊斯梅爾透露獸人在邊境的佈陣。因爲半精靈混血,夜梟高層一點也沒懷疑他是雙面間諜。
跳過毫無意義的來歷,阿爾在最新的記憶裡找到了與自己有關的信息,月精靈不滿獸人日漸囂張,苦於無法對抗他們真正的後臺第二帝國,只得暗中聯繫人類,想借他們的手削弱獸人部落。聽聞路維斯新收了一個有着金瞳的弟子,以女王爲首的貴族十分緊張,擔心他們和伊斯梅爾私下聯盟的事會被曝光。聽說對抗亡靈的英雄中有一個疑似混血的遊俠和路維斯次席是舊識,就想以此做突破口,打探身世、來歷皆是謎的次席。
我說夜梟怎會如此輕易的就接受了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加入,原來是想借着西希莉亞探聽我的消息。主意倒是不錯,她藏不住秘密,只是……西希莉亞不願和亡靈有瓜葛,必須得段了他們這個念頭。
因爲凱因的關係,阿爾沒再查看其他記憶,匆匆將自己想好的僞造記憶以強烈的暗示催眠注入鴉的腦中。
他將使用死靈術修改爲召喚下界魔物做餌,乘血苔注意力被吸引逃出。至於兄妹,則修改爲借宿時偶遇的陌生人。和奧洛芬不同,從一開始,阿爾就沒打算讓西希莉亞走到明處,無論是她的性格還是能力,都只適合隱匿於黑暗。
最讓他覺得沮喪的是,鴉根本就不信自以爲天衣無縫的兄妹說辭,覺得他們二者的相貌差異太大,這問這不過是糊弄他的伎倆。還好西希莉亞不願意,要不,這謊還真難圓,對待這樣一個有些用,但又不是絕對重要的棋子,他不可能再進一步證明他和西希莉亞確爲兄妹,連奧洛芬都還矇在鼓裡呢。
暗示結束,阿爾退回原先所站的位置,鴉失神的雙眸漸漸恢復靈動,他茫然地環視一圈,發現死亡騎士不知何時上了高塔,他的屬下正戒備地與之對峙,而路維斯次席卻站在塔中央,板着臉不知道在想什麼。
凱因踏着不急不緩的步伐走完最後幾階樓梯,掃了一眼明顯被篡改過記憶的月精靈,徑直走向巴羅口中的皇儲。
雖然微弱,但是神力沒錯。元老院的那些老不死想要這麼一個帶着瑪雷神力的皇族幹什麼呢?延續血脈?別開玩笑了,他們早背棄太陽神改信死神了,要一個光明神首的神裔難不成是要讓他墮落嗎?
其實阿爾心裡沒有他所表現的那麼鎮定,對凱因的靠近還是很忌憚,尤其是那種叫律令的能力。他不知道血將軍各自的武器和律令不同,眼前這一個,還真不是對法師最有力的破魔,不過凱因的能力也同樣剋制着他的類神術,真打起來,一樣沒好果子吃。
“我剛從來自地面的傳音得知,你是路維斯新收的弟子。”在凝重而緊張的氣氛中,凱因率先開口了。既然殿下要修改月精靈的記憶,那他們就不是一夥的。他記得巴羅再三強調過,不僅要保護好皇儲的安全,更不能在外人面前暴露他的身份,功夫不做足怎麼行,殿下、閣下之類的敬語也得免去了。
阿爾點點頭,不確定血將軍到底想做什麼。他既然已同地表聯繫過,那就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份,爲何還要用這種散漫的態度,難道……泰倫斯依然下令要處死自己?
“你不用緊張,我不會殺你。”做了沒有說服力的保證後,凱因提出了一個讓阿爾有些錯愕的要求:“我有辦法送你回地表,想知道的話,就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已經緩過神來的鴉既緊張又擔憂,他對下界知之甚少,也只聽說過這裡是月精靈的據點,有大型傳送法陣可直接傳回地表,眼下被亡靈佔據,傳送點自然也落在他們手裡。
“你不先說條件,我又怎麼知道能否接受呢?”阿爾不但沒有鬆口氣,反而覺得事態正向着最壞的方向發展。
“這座城是所有流落到下界的非魔族生物所建,用於對抗天生就是魔法生物的魔族,它曾數度易主,現在,是帝國的臨時據點。而那些被趕出去的原住民爲了對抗帝國,不得不放下身段和他們過去的敵人聯手。”
耐心地聽血將軍講了一堆無關緊要的,等他說完阿爾才提問。
“這跟我回地表又有什麼關係?”
“關係可大了。在城內某處,有一個可直通地面的傳送陣,它的啓動核心,是一顆高純度的魔晶石,估計也是下界唯一能啓動破界傳送陣的唯一能量,非常不巧,我們在奪取這個定居點時,並沒能將它一併奪下,它被殘存的原住民帶走。次席想回地面,最快最直接的方法,只有傳送陣。”
“你想我幫你拿回那顆水晶?”阿爾可不認爲事情會如此簡單,身爲新型亡靈,血將軍身上並沒有太多的死氣,甚至可以說,他的軀體,還“活”着。如果只是偷竊的話,憑他的身手,就算混入城內盜竊失手,也不至於……嗯,等等……莫非那顆水晶有問題?仰或是,體積太大?還是……
就在阿爾胡思亂想之際,對方給出了答案。
“要塞有反亡靈壁,我雖是活屍之身,卻也無法進入,可惜我的律令雖能削弱神術,卻達不到一擊使其完全消失的地步,只要設置結界的牧師還活着,無論破壞多少次,都能將結界修復。”
話說道這份上,阿爾也明白血將軍的意圖了。
他是活人,可以通過結界,而且又是人類,不會被懷疑。
“你只需要殺死那名牧師。”
凱因開出的條件讓人無法拒絕,阿爾斟酌片刻,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