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阿爾睡的並不踏實,他又做夢了。
夢的開端依然是無邊的黑暗,只不過,這一次亮起的並不是世界樹,而是火把。黑暗消散,漸漸清晰的景色是颳着冷風的夜晚,在一大片被枯草覆蓋的曠野中,十多名傭兵打扮的人類圍成一個圓,爲首一人撥開草叢中,露出一個黑乎乎的洞口。
“村長,你說的地方就是這裡吧?”問話的是一名留着細長山羊鬍的男子。
“噓——小聲點啊,現在可是晚上……”回答的老者緊張兮兮地左右觀望。
“凱特、謝爾伊,你們兩個留在這裡警戒,其他人跟我下去。”山羊鬍打了個手勢,圍成一圈的傭兵有序地鑽入地洞。
這是什麼情況?
站在洞口老者和傭兵都不說話,精神體的阿爾環視四周,除了晚風,再沒任何動靜。按照夢見的規則,這裡並不是預知夢發生的主要場景。
阿爾尾隨着傭兵下到地洞,走完一段泥土還很新,應該是最近新挖的地道之後,原本狹窄的通路一下寬敞起來。這是一處地下墓地,人工開鑿的痕跡十分明顯,沿牆而鑿的狹小墓坑堆滿了屍體,其中大部分棺木都已腐朽,露出埋葬其中的森森白骨。
嗡……
死寂的墓穴裡忽然響起怪異的聲音,阿爾將視線投向傭兵,完全沒有反應。
只有我能聽到。是陷阱嗎?又或者是預知的前兆?
和西希莉亞被星之長評價爲‘能觸到命運之端的預知’的不同,阿爾的夢更偏向於‘發生過的真實’。雖然暫時還不明白緣由是什麼,但既然夢到了,那就證明這個夢與他有着必然的關聯。在未來的某一天,這些人、這地點又或者是還未看到結果與他的命運有所關聯。
墓穴裡死寂一片,除了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再沒有任何響動,靜得讓人發慌。
山羊鬍舉起手,緩速推進的隊伍立時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一直對準墓穴最裡端,那兒有一扇鏽跡斑斑的大鐵門。
應該是這支傭兵領隊的山羊鬍打了個手勢,立刻有三名傭兵舉着鑲鐵片的圓盾走上前。
嗡……嗡……
怪聲逐漸清晰起來,似乎是金屬彼此摩擦所發出,清晰之後的怪聲的節奏也較之前快了不少。
持盾的三名傭兵小心挪着步子,一點點向鐵門靠攏。其中一人撿起地上散亂的小石子,朝鐵門扔去。
“啪嗒!”
石子發出一聲輕響後落回地面。
另一名持盾傭兵用他的武器頂了頂鐵門,依然沒任何動靜,最後一個持盾傭兵這才伸手去推。
“吱——嘎——”刺耳的聲響在空曠的地下墓穴迴盪。
“隊長,沒機關。”三名持盾傭兵回頭向山羊鬍稟報。
“不能大意。”
“任務上說有亡靈法師躲在這裡實驗,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山羊鬍並沒有鬆懈,他眉頭皺得幾乎打結,神色也沒有之前輕鬆。
隊伍越過鐵門繼續前進,腳步放得更輕,走的更慢,更謹慎了。越往裡走洞壁越溼滑,人工的痕跡也越來越少,就連安葬的墓坑也大幅減少。
嗡嗡嗡……
怪聲越來越快,越來越響,已經變成了近似共鳴的震動。阿兒捂住耳朵,這聲響攪得他心神不寧。
傭兵依然對此毫無覺察,就在阿爾閃神的短暫一瞬。空氣裡蕩起一股細微的震動,火焰亦隨之抖動。
山羊鬍眼疾手快,立刻滅了手中的火把,其他傭兵紛紛效仿。墓穴頓時陷入黑暗,這並不妨礙阿爾看清局勢,且不說他本身具有夜視眼,在夢境之中,沒有他看不見的事或物。
緊張的氣氛在黑暗中瀰漫開來,傭兵們死死瞪着傳來異動的方向。
忽然,山羊鬍身邊的棺蓋彈了起來,從裡面爬起一具全身都已經腐化的枯骨。敏銳地感覺到身旁有空氣的流動,山羊鬍手起刀落,利索地將腐朽的骨架打散。還沒等他喘口氣,墓穴裡大大小小的墓坑都發出咔嚓咔嚓的響動。
黑暗中,有人大喊一聲,赤紅色的火焰以傭兵爲分界,向四周綿延擴散。法術過後,墓穴裡的骷骨統統化爲灰燼,就連地面和牆壁也在火焰的燻烤下變成焦黑色。
火把再次燃起,山羊鬍隊長點了點人數,一個不少。而剛纔放火牆術的人也在這時走到他身邊,一身柔軟的長袍與其他傭兵區分開來,是個法師。
“不該這麼簡單的,我總有種預感,這次的任務會死人……”
“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啊,拉希德。”
“這次不一樣!自打進入這個墓穴……不,應該說是從接到任務那一刻起,我就有種隱隱的不詳,現在這種感覺更強烈了。”被稱作拉希德的山羊鬍隊長一臉鬱色。雖然往常他總喜歡說‘這次任務很危險,大家一定要小心’以遏制部下的散漫,但這次,他是真的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總覺得會發生什麼。
看他的表情不像故意裝出,法師的神色也嚴肅起來。
“你是說……不,不可能。這裡雖有亡靈,但都是墓穴裡常見的骷髏腐屍,也許只是村民過於害怕……”
話音還未落,空氣裡再度傳來那奇特的震動,拉希德和法師同時轉身,看着阿爾的方向大喝一聲。
“什麼人?”
導師……導師……已經是初升時了,快醒醒……
肩膀除傳來輕微的碰觸,夢境就像被投了石塊的靜謐池塘,隨着盪開的水波而散亂。
睜開眼,穹頂的幽暗已經變成亮眼的金色。透過鏤空的設計,陽光在半空中投射出“初升”的字樣。
已經初升時了……
“明日初升時再來。”路維斯的話忽然在阿爾腦中回閃。
糟了!
“您去哪兒?還沒用早餐呢”端着湯汁正要遞出的安迪愕然看着阿爾猛然坐起,又一陣風似地衝出房間。
“如果下午我沒回來,晚餐也不用準備了。”
“真浪費啊……”端起高階法師才能享受的營養湯,安迪一飲而盡。
一路小跑到路維斯的法師塔,緊閉的大門在靠近後緩緩開啓,鬚髮皆白的老者和昨天一樣負手而立。
“對不起,我遲到了。”有些喘地站到路維斯身後,阿爾已經做好接受處罰的準備。
“你的精神波動的很厲害,幹什麼去了?”路維斯轉過身,表情和善。
第一人格嗎?他好像不生氣……如此想着,阿爾表示只是睡過頭了。但在路維斯平靜卻暗藏威脅的視線攻擊下,他不得不交代。
“做了個奇怪的夢。”
路維斯走進兩步,精光爍爍的眸子定格在阿爾額頭。伸手一摸,阿爾這才發現額頭有異,烏梅爾的印記正散發着一股如火焰般的灼熱。
“一定和地洞、墓穴、迷宮之類的場景有關吧。”一看到發光的三角印記,路維斯就猜出了個大概:“因爲烏梅爾之印的關係,你看到了因強烈的感情或某種力量而被記錄在地元素之中的殘留意念,是屬於過去的記憶片段。”
阿爾沒有埋怨安迪在最關鍵的時候叫醒自己,預知夢不會被睡眠時間的長短左右,既然他在那個時候醒了,就代表‘預知’的時機還沒到。
“給我說說你都夢到了什麼?”路維斯絕口不提昨天的情緒反常,他對阿爾的夢表現出極大的興趣。無奈,阿爾只得將昨晚的夢境簡單地講了一遍。
聽完之後,路維斯來回踱了兩圈:“總的來說,並不是件壞事,結合你的預言天賦,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我很少做夢,只要夢到了,基本都可以劃爲預知夢,只是……現在還不清楚具體的預言是什麼。”
路維斯點了點頭:“關於你堅持沒有碰觸過本源,我昨天想了一晚,已經找到答案了。”
路維斯的思維一向跳躍,這次也不例外,從預知夢直接跳轉到昨天沒說完的本源。
“你有夢到世界樹吧?”
即使不回答,阿爾微訝的表情已經給出答案。路維斯笑笑,雙手一擡,立刻在寬敞的法師塔內投影出一棵蒼天大樹。
“我沒見過世界樹,就用形態最接近的生命樹代替。”這樣說着,他走到投影出的生命樹根部,像撫摸實物一樣輕觸虛幻的光影,“世界樹是這個世界的起源,是上古神祇的化身,你夢到它,也就等於接觸到了本源。”
原來是這樣……我說怎麼不借助星之長的力量也能施法,原來是因爲在夢中就……咦?不對啊,我在十界城出現預知的徵兆,那裡和貝託利恩不是同一面,這與星之長說的世界樹是預示巴爾所在的說法不是對不上嗎?算了,現在不考慮那麼多,當務之急還是集中精力應對會大量用到貝託利恩法術的學院杯。
將關於本源的疑惑暫時拋到一邊,阿爾提出新的問題:“導師,既然世界是四種元素構成,爲什麼這裡的法師大部分屬性都是火?”
“人類本身不是魔法生物,不存在特定屬性,因而性格在某種程度上直接左右了人類對元素的取向。至於人類爲什麼火屬最多,那是因爲火元素是四元素中最活躍的一種。喜悅、憤怒、恐懼,甚至是瀕死的絕望,這些強烈的情感波動都可以和火元素達成共鳴,所以火元素也是四元素中最容易感知的一個。”解釋完屬性,路維斯打了個響指,生命樹的投影連同牆壁上的書架與頂端的照明水晶,都從房間裡消失了,柔和的光線瞬間變得刺眼,阿爾剛擡手遮擋,忽然腳下一軟,堅硬的地磚不知何時成了柔軟的細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