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內召開兩次緊急會議,這在南方議會的歷史上還鮮有發生。
這一次,無需召集的鐘聲,列席的議員都自動趕往議事廳。
雖然法術持續的時間極爲短暫,但浮空城的確受到了襲擊,自三百年前路維斯建立浮空城起,費澤爾還沒有人敢攻擊這座天空之城,不少知道內幕消息的法師都是抱着幸災樂禍的心態去的,就是想看看路維斯究竟會如何處理這個一再違反禁律的弟子。
當路維斯來到議事廳,議席和長老們正扯着嗓子大聲爭論,他的出現讓人聲鼎沸的議事廳頓時安靜下來。
“導師。”最終還是薩多膽子夠大,“聽執法廳說,是次席使用星耀攻擊防禦圈……”
“沒錯。”路維斯答的很乾脆,這反倒讓薩多不知該如何接口。
“雖然競技場允許使用七階以上的法術,但他攻擊浮空城防禦結界是事實,您看……是否要舉行投票裁決?”
“練習法術失控也需要你們來裁決,議題的門檻什麼時候這麼低了?”路維斯青灰色的眸子看向薩多,只有近距離才能看清的眼神讓首席兼議長的薩多垂下眼瞼,遮擋刺眼的,毫不掩飾的譏諷。
“閣下,您這是要包庇自己的弟子嗎?”一名長老蹭地站起身,情緒激動。
“你這是爲自己的弟子抱不平麼,芬里爾?”路維斯沒有回頭看那名指責他有失公允的長老。
“那是當然!同樣是違反禁律,憑藉什麼那小子能逃脫懲罰,我的弟子就要被處死?”
“那是因爲這浮空城我說了算。”路維斯緩緩起身,無形的壓迫向四周擴散:“在浮空城,我是至高主宰,是唯一的法律,更是你們賴以爲生的依憑,如果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那你也沒必要在這裡待下去了。”
說完,被稱作芬里爾的長老腳下忽然裂開一道縫隙,人直愣愣的掉了下去,呼呼風聲伴隨這他的慘叫聲從議事廳消失,地板再度合上。大廳裡死一樣的沉寂,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剛將一個活人從浮空城扔下去的大魔導師,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凡事交給弟子去辦,除了例行會議定時參加,幾乎看不到身影的,只會埋頭做發明的路維斯。
“我從不介入弟子之間的爭鬥,不是不想管,是因爲我的強大會直接導致事態失衡,我不插手議會不是沒興趣,而是因爲我生性暴戾,決不允許有人頂撞或反抗我的決斷。現在,還有誰想和我討論的?”
全場沒一個人敢起身,芬里爾不是長老團中最年長,卻是最跋扈的一個,九階的他自認不比路維斯差多少,卻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被從浮空城扔了出去,這給年輕氣盛的列席法師們當頭一棒,路維斯總歸是頂着大陸最強稱號的法師,再怎麼年邁,他也是戰勝過下界魔族侵略的七聖之一。
在路維斯的冷笑聲中,這一次的緊急會議結束了。
另一邊,路維斯的法師塔。
利維爾最後的話語在腦海中反覆迴響,阿爾很難阻止自己不去懷疑路維斯的用意。原本只是猜測,現在已經得到證實,路維斯是故意不教授關鍵的法術基礎。
爲什麼?他收我爲徒不就是想要衣鉢繼承人嗎?不就是想將一身技藝傳遞下去嗎?不就是看重我的天賦嗎?爲什麼要採取這種跳躍式的教學,這樣做直接導致了原本就缺乏基礎的我對法術理解的不夠透徹,他爲什麼要這樣做……
就在阿爾胡思亂想之際,路維斯回來了。
“看來無論我如何謹慎,都無可避免出現這樣的狀況。”大魔導師面上帶着震懾議會時的威儀:“可無論時光倒流多少次,我的選擇都不會變。”
路維斯語氣強硬的表示,即使讓他重新選擇,也還是會做出同樣的決定。對於他的表態,阿爾倒沒有心生怨恨,只是不明白路維斯這樣做的目的。
“你……真不恨我?”路維斯用略帶驚歎的口吻說道:“之前曾埋怨你性格太過木訥,現在我反而要感謝那位將你撫養成人的巫妖了。”
是我精神波動太大?又被他讀取思維了嗎?
阿爾下意識地將視線投到地面,自詡情感並沒有太大起伏,怎麼又讓路維斯感應到他此刻內心所想呢?
“我之所以這樣做,只是想防範於未然。”
“防範?”阿爾設想過幾種可能,但沒想到會從路維斯口裡聽到這樣的答案。
“是的,防止你成爲第二個巴羅。”提到巴羅,那位已經轉化爲巫妖的弟子,路維斯再度表現出了遺憾和惋惜,“我不得不承認,對巴羅有超越了弟子的感情。我第一次見他,是在伊斯梅爾和南月聯盟的邊境衝突引發的戰場上。年僅六歲就能使元素具象化,雖說對死亡的恐懼和家人喪生的打擊起到了極大的催化作用,但不可否認,以人類的資質而言,在沒有經過基礎的教學下自行領悟,算是天縱奇才。我將巴羅從戰場上救下,帶回浮空城撫養。他學的很快,從元素到鍊金,從召喚到銘刻,無一不精,我本以爲,他會是繼承我衣鉢的唯一人選……”
路維斯的語速漸漸慢了下來,似乎陷入到了過去的回憶之中,表情也趨於平緩,不再咄咄逼人。
長年累月的相處,不可能沒有感情,也許……路維斯已經將巴羅當做自己的孩子看待吧,所以纔會那麼痛惜他的轉化。
阿爾能理解路維斯的感受,他雖然不是星之長的信徒,但對那位巫妖……也融合了對父親的依賴,對導師的尊敬,對強者的畏懼等等諸多因素。正是因爲如此,他纔會心甘情願的接受無異於大海撈針的任務。
“天賦太高也未必是好事,當巴羅學會了普通人需要一輩子的時間學習的知識之後,他的目光瞄向了更高層次的,被稱之爲禁忌的學術。那些遠古時代就已經失傳的技藝,除了神殿,就只有已經化身爲亡靈帝國的巫妖們擁有。你以爲巴羅是被薩多出賣的嗎?他有着不亞於……不,是超越薩多的野心,他不甘心只當一個大法師,不甘心自己這樣的法術奇才屈就於小小的南方議會,他的目標也不僅僅侷限於最高評議會,他要的,是像維綸那樣的不朽。”路維斯彷彿沒留意到阿爾的走神,而是繼續沉湎於對過去的回憶。
封神?這確實有點過了……
阿爾心想,他可從未有過類似的妄想。這也算是天賦力量者常有的執念和誤區吧,認爲自己既然有力量,就一定要在某個領域成爲最強之類的自我膨脹,這顯然是行不通的。就像水中的漣漪,更外圍永遠有更大的圈,神也不是力量的盡頭,在世界之外,還有更廣闊的空間,身處十界城的他,十分清楚這個道理。
人類覺得螻蟻力量微薄,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毀滅蟻穴,改變它們的命運,神祇對人又何嘗不是如此,而在神之外,必定還有更強大的存在,在主宰着他們眼中的低等世界。
“你能這樣想,我很是欣慰。”路維斯點點頭,顯露出讚許的神情:“你口中的星之長,就是一位擁有半神力量的存在。”
阿爾遲疑片刻,點點頭。是的,三位領主都擁有半神的力量,也正是因爲如此,十界城才……唔……不能想這個,會被讀取。
雖然不知道路維斯是如何在精神和感情波動不大的情況下讀取自己的思想,但考慮到不能暴露身份,阿爾強行掐斷了關於十界城的任何想法。
路維斯笑笑,並沒有阻止或點破阿爾的做法。
“原本,我擔心你會成爲第二個巴羅,擔心被巫妖撫養長大的你缺少對亡靈的痛恨和抗拒,更容易重蹈巴羅的覆轍。尤其,你還有拜恩的血統,第二帝國已經派人來接觸過你了吧。”
路維斯這席話倒有些出乎阿爾的意料,沒想到同樣有預知力的他還不知道第二帝國派出的就是巴羅,對此,阿爾也不打算隱瞞。
“是,在經由腐屍沼澤前往奇亞特的途中,我遇到了巴羅。”
路維斯的雙眼陡然睜大,雙手緊緊握住木椅扶手,似想站起身,可身體只在微微前傾後,又緩緩靠回椅背,隨之而來的是一聲長嘆。
“這麼說你知道了?”
“您是指我的身世嗎?”對於這個,阿爾也覺得沒什麼好忌諱的,他甚至有種直覺,路維斯早知道自己有拜恩皇族血統,金瞳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路維斯眼神複雜地看着一臉坦蕩站在身前的青年,除了神秘的十界城,這孩子對他倒從未隱瞞過什麼,自己卻總是爲了顧忌而一再隱瞞。果然是責任越大,顧忌越多麼……以前他可不會在乎這些世俗的眼光和非難。
“雖然後世對於兩千多年前古帝國的覆滅原因沒有確切的記載,但拜恩和巴羅一樣,因爲天賦強大而漸漸忘乎所以,不但蔑視地面的其他物種,皇族甚至有了封神的念頭,聽說他們不惜與下界惡魔聯手,攻打居住在上界的諸神,所謂的大災變,興許就是神祇對他們的懲罰吧。反正自拜恩之後,人類再沒有了遠古時期媲美的精靈元素掌控力,成爲不具備魔力的物種。”
瞭解路維斯的動機,阿爾心中因隱瞞而衍生的那一點不安也平復了。
儘管路維斯對他還有隱瞞,阿爾也不想探究原因了。畢竟,他跨越位面來到異界的目的是找回被盜走的聖物,那關係着十界城的存亡,他不想,也不願辜負星之長的培育之恩。
“就現階段而言……我已經沒什麼可以教你的了。”話鋒一轉,路維斯從拜恩亡國原因忽然轉到了教學上,思維一如既往的跳躍。
“可是導師,我還有許多地方不明白。”話出口後,覺得有些欠妥的阿爾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求學習更高段的法術,至少,請您傳授投影與傳送的精髓。”
路維斯發出了帶着濃重鼻音的低笑:“我收回前言,你這小子一點都不木訥,狡猾得很吶。也罷,教你這兩個法術並不違反我與最高評議會的協議。”
說完,路維斯用手指輕敲自己的太陽穴,一道光影瞬間投射到他和阿爾之間的空間,是投影術,所投射的是整個浮空城的鳥瞰景色。
“呃……”阿爾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太快了,雖然他感覺到了元素的匯聚,但發生的太快,根本不知道路維斯是如何施展投影的。
“別急,因爲它們的特殊共通性,我索性一起教你。”擺擺手,示意阿爾不用着急,路維斯曼斯條理地講訴兩個法術的原理:“首先我們來說投影,雖然有着大災變以來最重要發明這樣的光環,但實際上它的原理很簡單,就是把想象具象化。對普通人而言,這是近乎神蹟的能力,但對於法師來說,算不得困難。只要有足夠的感知,再輔以強烈在精神,把記憶中的事物由虛轉爲實。畢竟,投影是有記憶作爲憑依而不是憑空想象出來。”
邊說着,路維斯的雙手也不停變化出各種物體,從湯匙、叉子、碟、碗到衣、袍鞋……等等生活中最常見的物品都手到擒來,從他手掌心逐一落到黑色的地磚上。
“這些都是我記憶中真實存在過的生活實用具。”
繼生活常用品之後,路維斯又投影出了更鮮活的物品,色澤明豔的各式糕點、熟食,如果不是空氣裡沒有食物的香氣,很難相信這些都是虛幻的投影。
“投影是將記憶提取並使之具象爲顯示的法術,並非真實之物,身爲使用者務必要記牢這一點。在此基礎上,又發明了影像投影和傳送投影,所謂的傳送術,其實就是傳送投影。”路維斯大袖一揮,掉落在地面上的物品全都消失了,他用手指着彷彿置身雲端之上向下俯瞰的影像,“前者是鷹眼術與投影的結合,將使用法術所看到超越自身視力之外的事物投射爲真實的影像。後者則是單向傳送與投影的融合,藉助着投影的便利,將施法者自身或某一物體傳送到指定地點。”
經過路維斯仔細的講解,阿爾對投影與傳送有了進一步的認知。相比書本上簡單的描述,果然還是言傳身教更容易理解。
“從明天起,你不用來了。”路維斯再一次發揮了跳躍性的思維。
“法師最基礎的感知、塑形、施法都已經學會,剩下的時間,就留給你自己練習吧。”說完,路維斯往藤木椅上一坐,閉上眼,不再言語。看他這幅表情,知道再問也不會有什麼答案,阿爾照例行禮,退出法師塔。
街道上依舊冷冷清清,看不到人影,連以往藏在角落裡的竊竊私語也消失了。夜空中掛着猩紅的滿月,預示着此刻的時間——月華,屬於晚間的第二個標準時。
路維斯又開始放任政策了,我是不是再去利維爾那裡走一趟呢?看他還有什麼能教我的,反正現在毫無睡意,回去……
想起還呆在自己住所的精靈,阿爾覺得同處一室總是不妥,還是得儘快想辦法把她送走。他決定明天寫一封即時通信給布魯諾,看是否有聯絡西風森林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