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沉默過後,西希莉亞低沉的笑聲在無人的小巷裡傳開。
“你被奇怪的東西的附身了嗎?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我所認識的引導者阿爾·塞特可是個不關心任何事物,無慾無念的木頭。哦……不止是思想奇怪,連身手也退步了,被人暗中綴上也不知道。”
西希莉亞的身影再度隱沒在黑暗之中。
“別亂來!這裡我會應付,你先走。”
當西希莉亞混合着血腥與金屬味的氣息從巷子裡淡去,阿爾回望身後,一名身高與自己相仿的人類站在巷口,身着重鎧,臉上覆着一張面具。
不是地面城市的士兵,也不是執法廳。如果不是西希莉亞提醒,我還覺察不到他的存在。而且,這種注視感……是先前在城主官邸附近覺察到的視線!
“以光神的名義。”有些悶的嗓音在狹窄的巷子裡迴盪,“解釋出你剛纔的行爲。”
“什麼?”
“我看到了,渾身散發着血腥味的下界惡魔。”
人類騎士上前幾步,剛好能讓阿爾看清他的細部特徵,白色騎士長衫搭配着金色鎧甲,有種神聖不可侵犯的聖潔。胸前太陽徽紋讓人一眼就能認出他的出身——光神殿。
“你看錯了。”路維斯不喜歡宗教,阿爾自然也不會故意招惹光神殿,他正想找個合適的藉口離開,對面的騎士卻不肯罷休。
“在真視之眼面前也敢說謊,膽子不小。”
騎士舉起手,做出一個劈砍動作,阿爾本能地向右跨了一步,原先站的地方立刻凹陷下去,年代久遠的磚石裂成無數細小的碎片。
這人是瘋子吧……看着腳邊的碎石,阿爾心想,且不說現在是四國會議舉行期間,身爲光神殿的騎士竟然敢在路維斯城攻擊法師,想挑起兩大勢力之間的爭鬥嗎?
嗡……
又是一聲沉悶的響動,阿爾剛躍上牆頭,騎士一擊橫掃不但把同他剛纔站的地方劈出一個深陷的大坑,就連附近的幾幢房屋也遭了魚池之殃。
飛上天的磚石和轟然巨響打破了清晨的寧靜,一些膽大的行人站在巷子外探頭探腦。
“這算挑釁嗎?光神殿的。”皺緊眉頭,阿爾不想事態進一步惡化。不料騎士在聽到挑釁一詞後猛地蹬地,躍上半空,高舉的雙手夾帶着沉悶的嗡嗡聲衝過來。
這傢伙來真的?!
眼角的餘光瞥見在巷子口看熱鬧的人羣越聚越多,阿爾翻身從騎士頭頂越過,指尖聚起三枚火球,撞向看不見的劍刃。
沉悶的爆炸聲嚇得圍觀的人羣向後退,待阿爾穩當落地,他所穿着的黑色的法袍讓原本以爲是傭兵械鬥的人羣一下散得更開。相比傭兵的刀劍,法師的法術範圍更廣,殺傷力也更強,誰也不想因爲看熱鬧而送命。
騎士落在不遠處,距離阿爾僅幾步之遙,身着沉重的鎧甲卻有着令人驚歎的敏捷與輕巧。
再繼續謙讓,被路維斯知道了一定會認爲我膽怯吧……
阿爾神色凝重地注視着騎士,除去路維斯、薩多以及附身過羅伊的亡靈侵襲幕後操控者,眼前這一個連性別都看不出的傢伙是他在貝託利恩遇到的第四個強者。如果不認真應付,那柄看不見的利刃會毫不留情的將自己撕成碎片。如此想着,阿爾用右手抵住左手掌心做了勾拉的動作,只是眨眼的瞬間,他手裡多出一根肘長的木棍。
“鏘!”
又是一記快得看不清動作的重劈,這次阿爾沒再躲閃,直接以手中僅有手指粗的木棍架住迎頭劈下的雷霆一擊,金屬相擊的聲音讓身爲攻擊方的騎士微微一頓,顯然是沒料到這個樹根模樣的東西竟是金屬所制。也就在這短暫的停頓,一直被隱藏的武器現出了真正的形態——黃金爲柄,光爲刃的長劍。
騎士急忙撤劍,後退了幾大步。視線在阿爾的短杖與自己的長劍來回掃視,然後說出第三句話。
“異端者,受死吧!”
隨着騎士一聲大喝,原本只是環繞在劍刃周身的金色光芒忽然暴漲,呈錐型射出,以摧枯拉朽之勢將沿途的所有阻擋物都化爲粉末。石塊鋪成的地磚、裝飾用的盆景以及延伸到街道的店鋪招牌,統統都在瑰麗的金色光芒中消失,觀戰的人們這才意識到危險,紛紛驚叫着四下逃竄。
魔法武器?不……這種感覺,是聖物!
沒有泰德,身邊唯一能用的也只有豹貓,普通的下級魔獸,面對聖物毫無勝算,放出去也是送死。
佩戴在左手指間的火蛇指環微微顫動起來,似對迎面襲來的攻擊有了感應。
也許,路維斯給的這個東西能派上用場。
電光火石的一霎,阿爾迅速做出決斷,將左手對着迎面撞來的光束,雙頭蛇鬆開彼此咬住的蛇口,將長劍射出的金光悉數吞下。
騎士被這突發的一幕驚住,竟沒有發動後續攻擊,阿爾正要反擊,熟悉的虛浮感入侵身體,四周的景色也隨之一花,他又回到了城主官邸的庭院。離去前劍拔弩張的氣氛全無,四國使節都坐在各自的席位上,正小聲討論着什麼,突如其來的傳送讓他們都愣住了。
“沙夏!”奧根愕然地看着一同被傳送來的騎士,“大魔導師閣下,您這是做什麼?”
“那要先問你的隨行想對我的弟子做什麼。”沉默片刻,路維斯深沉的目光才從阿爾身上剝離。
聽出路維斯口氣中明顯的不悅,奧根沒有質問下屬,卻一臉質疑地看向阿爾。
“我什麼都沒做,他忽然跳出來用劍一陣亂砍,甚至還在人口密集的街區使用魔法武器。”覺察到路維斯的心情不好,阿爾一點也不吝嗇的落井下石。雖然西希莉亞的氣息對於善良陣營的聖職者來說與惡魔無異,不過光神殿的騎士不由分說攻擊也是事實,他纔不信光神殿的老頭敢當着路維斯的面對自己的施展記憶讀取術。
“奧根大司教,這您又該如何解釋?”薩多繃着臉,用乾巴巴的聲音質問。
路維斯討厭宗教,連帶創立的南方議會也不得跟宗教有任何密切接觸,光神殿的人竟敢在城裡攻擊路維斯的弟子,這是赤裸裸的挑釁!不僅是導師,連身爲議長的他也面上無光。
奧根朝像木頭一樣杵在身旁的騎士喝問:“你爲什麼要攻擊大魔導師的弟子?”
“這傢伙和下界惡魔有來往。”被喚作沙夏的騎士用肯定的語氣回答,“我親眼看到的。”
“下界惡魔?”萊安公爵刻意加重了惡魔的咬音,“路維斯閣下,你這位新收的弟子可真不簡單,竟然和那種東西扯上關係,不愧是拜恩的……”
“住口!”路維斯猛然起身,枯瘦的手指徑直伸向阿爾,他本能地想回避,可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着路維斯的手蓋在自己的頭頂。
一股冰冷的氣息隨着手掌鑽入大腦,像一條小蛇四處爬動,意識清醒的阿爾強忍着不適感,等待這近乎折磨的記憶讀取結束。對他而言異常緩慢的施法在旁人看來不過是眨眼的瞬間。很快,路維斯就停止法術,將手遞給一臉戒備的奧根。
和讀取羅伊記憶時一樣,奧根讀取了路維斯透露給他的、屬於阿爾的記憶。
水幕再次升起,出現在諸人眼中的是一名矇住雙眼的白髮女子。
“夜梟嗎?”
“是。”
“我想打聽一些消息,價錢不是問題。”
“那得看你想知道的是什麼。”
阿爾驚疑不定地看着水幕折射出的記憶,姿態和表情都沒變,可是口型和內容卻不是他與西希莉亞的對話。
路維斯爲什麼要幫我掩飾?
之後的記憶就是光神殿騎士出現,突兀的攻擊,以及在街道上隨意使用魔法武器,其他幾名使節的目光唰地集中到名爲沙夏的騎士身上。
“原來這位就是傳送中的……啊~真是失禮了。”萊安公爵起身,對光神殿的騎士行了一個觸肩禮。
作爲信仰火神的伊斯梅爾代表,他從立場上本不該對光神殿做出如此恭敬的姿態,不但卻當着衆人的面表現得如此自然,就連南月聯盟的獸人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吃驚,那騎士莫非大有來頭?
奧根低聲對呆呆站立的沙夏叮囑了幾句,臉色難看地對阿爾道歉,這讓讓感到好奇了。
能被選做參加四國會議的使節,這老頭在光神殿身份肯定不低,卻爲了一個隨行的騎士低頭道歉……
“啪!”
路維斯一擊掌,沙夏和阿爾如來時那般被再次傳送出城主府,不同的是,沙夏返回的是被破壞的街道,而阿爾卻被送到路維斯的法師塔。
輕撫大魔導師手指壓過的部位,陰冷的感覺還停留在頭皮表層,扎的指尖生疼。
路維斯爲什麼要幫我掩飾?他不是總冷眼旁觀嗎?爲什麼這一次肯冒着被發現和光神殿翻臉的危險保下我?而且,薩多竟然沒有以此發難,是顧忌路維斯在場還是不想當着外人的面內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