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空城內的所有建築、街道、區域都以各種與魔法相關的事物命名,普拉提煉金室和位於轉角處的矮人石匠屋屬於同一條街“素材”,阿加莎讓阿爾去找的利維爾·盧克則在間隔四條街之外的“啓蒙”大街。那裡是連接第二結界,毗陵着大講堂的城市主幹道,無論何時都人來人往的繁華地段。
按照阿加莎給出的地址,阿爾找到了利維爾·盧克的住所——一棵位於死衚衕裡的老樹,歪斜的枝幹上塞滿了各種各樣奇怪的物品,破舊的袍子、散發着惡臭的水桶,沾染了毛髮和糞便的掃帚……看起來不像是法師的居所,更像是乞丐臨時搭建的棚屋。
阿爾盯着那棵“樹”猶豫了許久,才走上前,輕輕叩動樹幹。
叮!
掛在枝丫上的鈴鐺搖晃了兩下,垂下一面老舊的銅鏡,對着阿爾照了照,又縮回去。隨後,乾癟的樹幹陷下去一個足夠人鑽入的橢圓形大豁口,就在阿爾伸頭向裡眺望的檔口,頭頂上方傳出了生硬的通用語。
“請進。”
他擡頭一瞥,說話的是一隻南方常見的鳥兒。估計是經過特別訓練,只要有訪客就會說話。
撩起長袍下襬,阿爾弓身鑽入樹洞,後腳才跨入,豁口立刻在他身後消失了,這在外面看來不過三人粗細的老樹內別有洞天,比他那間單層小樓還要寬敞兩倍,只是……髒亂得多。
屋子沒有窗戶,牆壁、地面都堆滿了各種書籍、卷軸,空氣裡充斥着混合了各種鍊金素材的氣味,比黴味還讓人作嘔。
從一堆胡亂碼放的書籍後,傳出書寫特有的沙沙聲。阿爾向前走了幾步,繞過書山,在後面找到了同樣被書籍和卷軸淹沒的木桌,以及一個邋遢的老頭。目測年紀比路維斯還要大,長長的鬍鬚垂在地上,一襲本該是白色的長袍染了墨水、醬汁、血等各種色澤,散發出一股濃濃的酸腐味。
即使沒有僕役,用法術也是可以達到清理的效果的,這老頭竟然什麼都不做,恐怕是天性懶惰吧……
對於老遠就能聞到的異味,阿爾忍不住在心裡吐槽,這樣的人真能幫他?
“你有什麼事?”
老頭停下書寫,擡起頭,望向打擾他的訪客。從語氣可以判斷,他就是此間房屋的主人,阿加莎推薦的利維爾·盧克。
忍住捏鼻的衝動,阿爾舉起了阿加莎給他的信物——一枚古老的金幣,上面印製的花紋早已磨損得看不出原樣。
渾身上下唯一能和睿智沾邊的眸子越過錢幣,直勾勾落在阿爾身上,併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低嘆。
“時間過的可真快……”
就在阿爾覺得差異之際,利維爾清了清嗓子,以正常的音量發話:“即便帶着信物,如果你的症狀不夠奇特,我是不會受理哦。”
症狀?是指法術方面的瓶頸麼……還真是奇怪的形容詞。
將信物放到老頭攤開的手掌,阿爾沒有因爲對方的邋遢而做出任何冒失的舉動。
和路維斯壓倒性的威壓不同,眼前這個老頭給予他一種很微妙的感覺,神秘、空靈、深邃……他甚至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尤其是用來形容一個髒亂的邋遢鬼。
“說吧,你的問題。”
“我剛學會感知和施法……”感知和如何施法已經解決,阿爾現在最大的難題是掌控,空有強大的感知,卻不知道如何細化,“但是,還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
利維爾歪着腦袋,表示聽不懂客人想要表達的意思。
“我從未接觸過正統的基礎課程,雖然在其他人的講解下勉強學會如何感知,但是我的施法……該怎麼說呢……我無法準確的掌握所施放的能量。”阿爾仔細斟酌,尋找合適的用詞。
將筆放下,利維爾支着下巴聽阿爾解釋,眼睛裡透出興趣。
“眼見爲實,不親眼看看,我無法確定你的癥結究竟是什麼。雖然你體內還有充沛的魔力,但我想從頭看一遍。”利維爾舉起左手,讓阿爾跟着他從感知開始:“放鬆,別把自己繃那麼緊,這樣會影響到你施法。首先是感知,然後將自己只要‘火’的信息傳遞給元素,這樣就能抽取到純粹的火元素,以避免因爲元素混雜而導致施法失敗。”
依照利維爾的要求,阿爾舉起的左手掌心裡凝結出一簇火焰,沒有固定的形態,時高時低,上下浮動。
“看,這就是火元素,最純粹的,最基礎的形態。現在,在你的腦海中想象你所需要的,無論是火球,火矢還是火牆,將你所想的具化、投影爲真實的形態。”
阿爾手裡的火焰嗖一下熄滅了。
利維爾瞪着他,以一種難以置信的神情和語態:“怎麼回事?感知、施法都沒問題,怎麼一到塑形就進行不下去了?你重新施法,就用火球術,最基礎的那個。”
“轟!”一個火球在阿爾手掌裡瞬間成型。
“把它變化成火矢。”
話音才落,火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火焰箭矢。
“不對!”利維爾激動地揮手:“我要的是你直接將火球轉變爲火矢,而不是二次感知施法。看我的,看好……”他攤開手,召喚出拳頭大小的火球,然後拉伸火球,讓它從圓形延展爲長條形。
阿爾目不轉睛地看完演示,感知、施法,召出火球,可他手心裡的圓形火焰始終沒法像利維爾演示的那樣直接拉伸,變成箭矢形態。
“真是奇怪……”利維爾從座椅上起身,圍着阿爾轉了兩圈,“沒理由啊!既然能感知,爲什麼無法塑形……你究竟是怎麼完成施法的?我是說,你是如何在腦海中完成施法暗示的?”
暗示?施法還需要暗示?
阿爾茫然的眼神讓利維爾忍不住去拽自己亂糟糟又打結的頭髮。
“不是吧,不經暗示直接施法?”這小子這麼變態?已經跳過了暗示施法,達到命令施法的程度嗎……
利維爾打了個響指,場景立刻切換到進入競技場的拱門。
“跟我來。”
阿爾沒挪動腳步,不知道這個怪老頭想做什麼。
“我可不想你把我家毀了。跟上來,同樣的話我不說第三遍。”
想解決施法癥結的需求壓過了對危險的擔心,阿爾跟上利維爾的腳步,走入競技場。
如稻田一樣被分割的每個小方塊內都是被魔法壓縮過的獨立空間,承受能力遠遠大於浮空城其他區域,可以放心施法而不用擔心破壞建築。因此,這裡也是唯一允許施放七階以上法術的區域。
“會流星之擊嗎?”利維爾跳入距離入口最近的一塊方格,投影背景是一片平坦的青翠草地。
阿爾搖搖頭:“還沒試過,不過我會火海。”
“奇怪的跳躍……算了,也能湊合。”和阿爾間隔了足夠遠的距離,利維爾對他揮手:“火球術、火焰箭矢、火牆,最後到火海,你將這些法術逐一施展一便,不用管我剛纔說的,按照你固有的習慣,想怎麼施法都行。”
沒有了限制,阿爾的施法立刻順暢起來。火球,火矢,火牆,直至最後的火海,全都成功了。和在沙漠裡實驗的一樣,以他爲中心,熊熊大火將整個測試場地的天空都映照成紅色。
天才……不!這已經不是天才的範疇了,簡直就是……
利維爾眯着眼,看着被火焰包圍其中的灰袍學徒。
“夠了,停止施法。我大概知道你的問題在哪兒了。”是的,多簡單的癥結,一開始我怎麼會沒發現。利維爾讓阿爾停止法術,後者顯得很爲難。
“這正是我去找你的原因。我無法讓已經成功施放的法術停止。”
利維爾猛地一拍自己的額頭:“很簡單,你怎麼施法的,就怎麼停止。”
怎麼施法的……阿爾回想施法過程,並沒有像怪老頭說的那樣,有暗示過自己什麼,他只不過是簡單的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法術釋放出來應有的形態,然後……法術就成功了。
想象……對!想象!
阿爾驀地明白怪老頭的意思了,開始想象這漫天大火熄滅的畫面。火海果如他所想,瞬間熄滅。
“這是……”阿爾瞪大雙眼,對於眼前的一幕難以置信。竟是如此簡單?
“命令施法,連高階也未必能掌握的技巧。你……不是人類吧。”利維爾肯定的說。這種能力已經不能用‘技巧’來形容。
阿爾拉下兜帽,當金色的眸子展露在利維爾面前,他發出瞭然的嘆息。
果然,以普通人類的天賦,很難做到這一步,所有擁有這一技巧的,無一不是功成名就的大法師,絕不會是一個默默無名的學徒。
“原來是次席閣下。”
聽到對方用上敬語,阿爾皺眉,心裡很是失落。
“所謂塑形,就是讓元素按照自己所想行動,隨心所欲的變化。”
利維爾的話讓阿爾微怔,本以爲這老頭不會再幫他解惑了。
“現在很多法師都陷入極端的誤區,把自己當做元素的信徒或奴隸,掌控並駕馭元素纔是正確的做法。二者之間關係就像人類社會裡的貴族和農民,法師要將自己置於統治地位,元素是非常單純的能量體,如果你不能壓制,就會反被它們控制。”
利維爾低聲吟唱,召喚了一個渾身冒火的大傢伙,是火靈。
“這是火靈,火元素的具化形態,純粹的元素,看似簡單,只要具備中階法師的感知就能做到,可如果控制不當……”
在利維爾的示範下,站在他身旁的火靈立刻轉身攻擊,狂暴得像一個發怒的狂戰士,哪裡還有剛召喚時的恭順。
“看到了嗎?這就是失去了對元素操控的其中一種下場,至於另外一種,不自量力的學徒如果跨階召喚對他們屬於無法掌控範疇的元素具化體,在召喚的過程中就會被吸收,變成靈魂和肉體的雙重死亡。”
這樣說着,利維爾重新加強一度被他減弱的控制力,狂暴的火元素再度安靜下來,並隨着他的擊掌迴歸爲分散的元素個體。
“現在,你明白了嗎?”
阿爾遲疑地點頭,大致明白了一部分,但在細部上仍有所欠缺。
“對於魔法生物而言,操控元素就像呼吸一樣簡單容易,因爲那是它們天生的能力。人類不屬於魔法生物,要想使用這種力量,就必須先感知到元素的存在,進而將感知到的元素納入自己的掌控,再將其按照自己所需要的塑造成形,或攻擊,或防禦,這就是感知之後的第二個步驟,塑形。只要能做到這一步,施法也就完成了。至於你,你的問題既不是掌控,也不是塑形,而是對自我的認知。在你的意念之中,並沒有將‘這個元素置於我支配之下’的想法,更沒有將自己放到統治地位,胡亂施法到現在還沒出問題已是萬幸,感謝自己的拜恩血統吧,這銘刻在血脈之中的天賦讓你跳過了人類法師窮極一生都力求突破的暗示施法,直接進入到命令施法,在與元素交流的瞬間,就已經讓它們臣服與你的掌控,因而你只是簡單的說了法術名,或是在腦海中想象,就將你的意念傳遞給元素,讓它們按照你所想的行動。我說了這麼多,如果你還不能明白的話,那真是無可救藥的愚蠢了,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天賦。”
利維爾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注視着阿爾,有些懷念,又有些茫然。不過,他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指着測試場地裡投影出來天空。
“現在,施法吧,想象一下十數顆隕石從天而落的畫面,想象它們以摧枯拉朽之勢墜下,夾帶的風炙熱得足以融化金屬,足以將地面砸出深坑,足以毀滅一座城池。”
蒼老的嗓音彷彿具有某種催眠般的魔力,阿爾在利維爾的引導下浮想聯翩。
競技場上空響起了奇特的嘯聲,浮空城外圍接二連三地浮現出巨大的防禦法陣,一顆、兩顆、三顆……無數隕石從更高的天際落下,不斷砸在防禦結界上,整個城市都在這接連不斷的攻擊下輕微晃動。
阿爾睜大雙眼,不敢相信這是他造成的。
“瞧啊~一位高階法師誕生了。”利維爾緩緩回頭,對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人說道:“你就是懼怕他領悟的太快,纔不直接教給他基礎嗎?路維斯。”
聽到路維斯之名,阿爾急忙回頭,果然看到一襲黑袍的大魔導師就站在身後。曾在地下奴隸市場見過的場景再一次顯現,無數鍊金魔像從傳送法陣裡鑽出,將他團團圍住。
路維斯擡手,阿爾的法術便被遏止了,缺失了攻擊,防禦結界再度隱形。
“他只是在按照我的指導訓練。”
執法廳的魔像如來時那般悄無聲息的消退。
阿爾張口欲言,四周場景猛地發生變化,他被傳送到路維斯的法師塔。
“呆在這裡,我去處理你製造的麻煩。”空氣還殘留着路維斯的警告,他的魔力波動卻已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