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折翼者
明明已經停止用‘藥’一個星期了,房間裡的‘藥’水味依舊很濃,那種帶着茶樹葉又有點像是苦瓜的味道實在是讓人敬謝不敏。 *79小說&房間裡目之所及的擺設都是自己所熟悉的東西,反過來說,能夠拿來轉換心情的新鮮東西一件都沒有。背後的傷口已經不再疼,沒有傷痛的實感,只剩下失去的虛無。
方纔騎士團裡面的那個大醫師團的人已經來過了,看着放在‘牀’頭櫃上的那張紙,安妮有種把它撕掉丟出去的衝動,只是現在她連執行這種衝動的行動力都沒有,現在的狀況就是這種無力。
就像人類脊椎受傷就要做好癱瘓的準備一樣,翼人每一次翅膀受傷都要做好被天空捨棄的心理準備。丟在‘牀’頭的那張紙就是宛若判決書一樣的東西:傷病分析報告。
替弓梓擋下的第二槍貫穿了翅膀的第四、第五合頁骨之間的軟骨神經,造成神經中樞的永久‘性’傷害。
永久‘性’傷害……
安妮·金斯頓雙眼無神的望着天‘花’板,腦子裡就像是天‘花’板似得一片空白,淚水不知不覺的從海藍‘色’的眼眸裡浸出,緩緩的流下,就像是決了堤。
“咚咚咚。”房間的‘門’響了。
安妮看了一下掛在牆上的鐘,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已經發呆了這麼久了,這個時候應該是弓梓來看望自己了。少‘女’收拾一下心情,從‘牀’上下來。先去化妝鏡面前抹去自己的淚痕,再拍點粉讓自己看上去不是那麼狼狽之後,對着鏡子‘露’出一張大大的笑臉。
打開‘門’,弓梓正提着一盒看上去像是蛋糕包裝的東西。
“早,我還以爲你還沒起來呢!”
“我可是沒那麼懶。倒是你,總是來沒問題麼?雖然是返航期間沒什麼事情,但你這個教導團的不至於這麼閒吧!還是說一天見不到我就想的不行?”
看到安妮臉上的笑容,弓梓的神‘色’略微一暗,不過迅速的就恢復過來:“最近這幾天我確實是沒什麼事情,荒那邊把事情就‘交’代掉了,最近我的任務就是照顧你和弓銘。”
“唉,我就算了啦,小病癆他沒事吧!聽說他這次舊傷復發,‘挺’嚴重的。”
說到自家弟弟的事情,弓梓無奈的搖了搖頭:“唉,進去說吧!”
“嗯。”
安妮轉過身就去廚房給弓梓泡茶,這算是這對閨蜜的老規矩了。弓梓也很隨意的往‘牀’上一坐,魔導士們的宿舍都是單間,所以能夠選擇的地方也不多。就在這時候,少‘女’注意到了放在‘牀’頭櫃上的那張紙。
稍微猶豫了一下後,弓梓將手伸向那張紙……
“於是,小病癆的情況究竟怎麼了?看你愁眉苦臉的……”
端着茶具從廚房裡出來的安妮正要繼續下面的話題,卻正好看到一臉愕然盯着自己的弓梓。看到她這個表情,安妮心中一沉,隨即弓梓手中的那張屬於她的傷病報告映入眼簾。
一瞬間,整個房間的空氣變得詭異的寂靜,好像瞬間低了幾度似的。
必須說點什麼才行,必須說點什麼才行,必須說點什麼才行,必須說點什麼才行……
安妮長出一口氣,然後擺出一個大大的笑臉,這個笑臉太大以至於看起來都有點悲哀了:“啊……還想晚點告訴你的呢!大醫師團的那羣傢伙似乎是認爲我以後不能再飛了。嘛,反正我本來也就不像荒那傢伙那麼依賴翅膀,小時候還總被那傢伙嘲笑飛的慢什麼的,真要不能飛了也樂得輕鬆……”
弓梓沉默着。
“而且你看吶,我也不是很擅長遠程術式,明明是個翼人還在做支援魔導士,天行的那個團我根本就不敢去,這也算是斷了我的念頭……”
安妮還是在東拉西扯的說着,雖然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的究竟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
“安妮,不要這個樣子,”弓梓終於開口打斷安妮,“你就是罵我我都會好過點,不要再這個樣子了!”
翼人少‘女’也沉默了,不知道如何繼續說下去的她靜靜的將盛茶具的盤子放在茶几上,然後全身脫力躺在了客廳裡唯一的單人沙發上。
酷刑一般的沉默長長的維持着,安妮不知道開口怎麼說,弓梓不知道開口說什麼。本身兩個人都不是那種喜歡用哭哭啼啼解決問題的人,至少在別人面前是死撐着也不會流淚的,於是長久的沉默就代替了話語,將空氣凍結起來。
有點忍受不了這個氣氛,安妮從沙發上站起來:“我想吃東西了,去一下食堂。”
說完,不給弓梓反應的時間,便徑直走出‘門’去。
長長的走廊像是通向‘陰’間的通道,除了冰冷之外什麼都沒有。安妮六神無主的走着,她自然沒有去食堂,只是單純的往前走着,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眼前一片亮光刺入後,她才豁然發現自己的到了瞭望臺。
“出來吹吹風……似乎也不錯……”少‘女’低喃着。
她望着藍‘色’的天空,將手伸向天空,然後盡力張開自己的翅膀。但是那引以爲傲的翅膀已經不再擁有飛行的能力了,它們現在只是擺設,甚至沒有辦法將左翼伸直。她用力拍了下翅膀,試圖讓自己強行飛起來,身體脫離地面的瞬間,就摔了下來,非常不像樣的左右失衡滾倒在地上。
安妮放棄似的平躺望着天空,然後她才發現自己的腦袋上面還有一個人。
“安妮姐,你狀態不是很好的樣子。”纖細瘦弱的少年不知道爲何正坐在瞭望臺最高的那個桅杆上。正好就在入口的正上方,是一個回頭才能看到的,不易讓人察覺的位置。
看到弓銘,安妮放棄似的搖了搖頭:“剛纔是你姐,現在是你,我到哪都躲不開你們這對姐弟麼!”安妮的聲音很小,她不確定弓銘是不是聽到了。
一身便服的少年此刻正捧着畫板在畫什麼東西,他的手稍微頓了一下,而後擡起頭來,仔細的盯着躺在地上的安妮三秒:“安妮姐,你不能飛了。”
“嗯。”又是這個話題。安妮有些厭惡的將手臂放到自己的額頭上,看上去是因爲面對天空,太過刺眼,其實是害怕自己的表情被弓銘看到。
撣了撣自己黑‘色’的長‘褲’,將方纔摞起的白襯衫袖口放下去,弓銘一個輕身從上面跳了下來,“我最近聽天劍說,不論是人還是翼人,只要到達天劍的程度,都能自由的在天空飛行。”
“別拿我跟易家的那個怪物比,聯邦一共不也就那麼多天劍麼。”
安妮說話的口氣有點不好,或者說,不好纔是正常的。弓銘輕笑着搖了搖頭:“我能理解這種生不能,死不了的感覺,因爲我是病癆嘛,根據的我的經驗,安妮姐,這時候把情緒釋放出來會好一點。如果要肩膀的話,我可以借你一個。”
“你打算泡老孃麼。”安妮移開自己的遮住自己眼睛的胳膊,直直的盯着弓銘,弓銘也好不避讓的回望,一陣無言後,兩人同時噗嗤笑了出來。
安妮搖着頭支起身子站起來,“怪不得你姐總是說你小‘混’蛋,完全不顧及別人的心情就‘亂’來一通。”她一邊搖着頭,一邊在瞭望臺邊緣的椅子上坐下。
少年只是莞爾一笑:“好吧,我是有點獨斷專行。”少年說着,看到安妮拍拍雙人椅旁邊的位置,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而‘露’出錯愕的表情。
“你說借我一個肩膀難道的騙我的麼?”安妮故意做出非常生氣的表情。
少年無奈,施施然走到椅子邊坐在,然後就趕緊到左肩上有重量壓了過來,少‘女’的喃喃的在耳邊說:“讓我休息一會兒,就一會……”
弓銘沒有回答,他知道這並不代表安妮真的會去依靠自己,只是每每在這種時候,有一個人在身邊,哪怕只是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都會讓自己好過一點。只不過少年覺得自己能做到的不僅僅是借個肩膀,這麼想着,他用可以活動的右手在畫板上畫了起來。
安妮現在的心情自己很瞭解,就像是一個人類再也不能走一樣,雖然有輪椅,但始終是缺憾。這對於翼人也一樣,不能飛還叫什麼翼人?當礙事的翅膀喪失唯一的功能時,翅膀還有存在的意義嗎?所以大多數翼人在翅膀受傷再也不能飛的時候,會將自己的翅膀截下來,製成標本去緬懷自己那段可以翱翔天空的日子。
“說起來,你的病情怎麼樣了?”沉默了一會兒,閉着眼的安妮忽然開口。
“很糟呢,從天劍到醫師都說我活不了太久了。”少年隨口回答着,似乎有一點不在意自己口中那個活不了多久的人就是自己。
“啊……原來如此,怪不得弓梓進來的時候是那個表情。”安妮隨意的說着,她從一開始就沒有去維持一個話題的打算,“那你現在呢?你現在忙活什麼?”大概是被弓銘不斷活動的手‘弄’的有些不安穩,安妮睜開眼睛,看到弓銘在紙上畫的圖。
“義肢設計圖。”少年隨意的回答。
安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視角,覺得自己怎麼看這都是不一個假肢:“死小鬼,雖然我不懂鍊金,但你也不用這麼唬我吧!哪有義肢這樣的。”
“是翅膀的義肢哦,”弓銘微微一笑,被問道着這個,少年並沒有停筆,而是邊畫邊說:“翼人的身體構造和人類是完全不同的。翼人的骨骼中空的很厲害,肌‘肉’纖維也比較纖細,這都是爲了飛行的時候減輕重量。除此之外,你們的肌‘肉’擺佈方式也和人類完全不同,大多數翼人飛行的時候都會選擇將‘腿’弓起一隻,這是你們的習慣‘性’動作,但實際上這也是下意識的將整個軀幹,除了‘腿’部以外的肌‘肉’,都調動到飛行上去。也就是說,翼人飛行的時候,整個軀幹都是在動的,而非單純的‘胸’肌活動。這麼大範圍肌‘肉’支持才能進行的活動,註定了翼人的身體是比‘精’密儀器還要‘精’密的東西,破損一點都會影響飛行。之前在病房無意中聽到醫師們在討論你的病情時,我就意識到你可能再也飛不起來了。不過,我覺得這件事情還是可以搶救一下的,因爲我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義肢製作師了。”
在安妮愕然的表情中,少年纖瘦的手在畫板上揮舞了一會兒,一副鉛筆畫成的複雜結構圖出現在上面:“其實從易天劍那裡回來的時候我就在思考一些東西,這算是一個嘗試吧!”
安妮並不知道弓銘口中所謂的一些東西是什麼,她只是忽然覺得,和自己比起來,這個孩子纔是真正的折翼。身體的負擔讓一個天縱奇才落魄到等死的地步,這就像是神開的一個惡意的玩笑,給你無比的天資,卻不給你發揮它的機會。少‘女’忽然想起了一個詞:天妒。
“吶,小病,……,小銘。等回到聯邦學院的時候,你來我家裡看看吧!我的醫術都是母親教給我的,或許能治好你的病也說不定。”
弓銘並沒有在意安妮稱呼上的變化產生了怎樣的心理轉變,他只是隨意的點點頭:“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