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天,何敬民住進了沈天成家。高速全文字首發 搜索哈十八cc,直達本站
那時有規定,無論是幹部還是工作隊下鄉,吃住都必須是在苦大仇深的貧下中農家庭。何敬民聽說孤坑生產隊就數沈天成和劉巨人兩家歷史最清白成分最好,而且他二人又都是大隊“貧協”代表,這最能說明他兩家都是最可信賴最可依靠的無產階級革命家庭。當那天下午沈隊長征求他住宿意見時,他連想也沒想,脫口就說:“那就住劉巨人同志家吧。”沈隊長就笑了,說:“那怎麼行?小駝子父親早就過世,母親也改嫁到陶坑去了,就他一個獨卵子根翻筋斗在家,住到那裡,誰給你煮吃煮喝啊?”就說出了沈天成是如何的忠厚,沈媽是何等的善良、乾淨,並能做得一手好飯菜;還說了往日凡是有工作隊來駐隊工作,沒有一個不是住在他家的。這麼一介紹,何敬民只得客隨主便,背起行李,跟着隊長進了沈家。
沈天成家除了一堂坐北向南的正屋,正屋東頭橫着還有一間竈屋。正屋三間,東西各一個房間,中間爲堂前。東邊房間住的是沈天成老夫妻倆外加一個六歲的兒子小吉利。小吉利本來是同姐姐住在西邊房間的,去年姐姐已是十四歲了,八嬸曾逢人就說:“這姑娘小時候肯定是她媽澆過大糞的,要麼怎麼就長得這麼又嫩又快?”既已長大成人,再和弟弟睡在一起就不太方便,於是沈母把兒子喊去東房和她老夫妻倆睡一牀,幽蘭就單獨睡在西邊房間了。這一東一西都住着人了,何工作隊和往日工作隊一樣,到沈家只得住堂前了。
沈天成老夫妻倆聽說又來了一位工作隊,就照例把原來放在堂前的雜物收撿到屋外或是塞進竈屋,堂前就留一張條臺和一張吃飯用的八根撐桌子。條臺放在上沿,解放前是用作供香火供祖宗牌位用的,解放了,那些屬於“四舊”,都已統統廢除,把改做成擺放茶壺燈盞雞毛撣之類的地方;八根撐桌子原本就是靠東面牆邊擺着,這次何工作隊來,沈天成老夫妻倆也沒作細想,就把何工作隊的單鋪開在西牆邊,也就是緊貼女兒房間的那面牆邊。
何敬民生來乍到,不瞭解情況,再說團裡也有規定,工作隊員下鄉不得講究條件,聽說沈家這要安排,就連連說:“行!”並一再說些感謝的話。可就在當天晚上,他從隊裡開完會回來洗過臉洗完腳,正披衣坐在單鋪上想寫點工作日記,就聽有人敲門,先是沈媽在東邊房裡說:“來了!”何敬民見自己離大門近,就連忙說:“大媽,你別起來,我來開門。”說着就披衣踏鞋,伸手拉開了門栓。見聽大門“吱呀”一響,一陣清新的山風裹挾一股微微的羶味破門而入,將單鋪邊那盞煤油燈的火苗吹得左撲右閃,隨後就見一位高挑個兒線條分明窈窈窕窕的女孩進了門。何敬民微微一怔,正要關門,只聽那女孩輕輕說了聲:“我來。”就已轉身將大門關上栓緊。不等何敬民反映過來,那女孩將頭一個擺動,胸前那根烏亮的大辮已悠到身後,再就側轉身進了西房門並隨即就傳出栓門的聲響。
這時何敬民才反映過來,驚訝地自我問道:“啊?這是她家?”
這一夜,何敬民本想很好地梳理一下小駝子劉巨人回報的那個案件,但任憑自己如何回憶,不是那剛剛回憶起的一點點苗頭被剛纔進門的那個女孩的身影覆蓋就是被他這開在西牆邊的單鋪的困擾給擠佔了!“這不好吧?離得這樣近!”整整一個夜晚,何敬民就把精力放在瞭如何處理這已既成事實的睡覺問題上。
假設他自己不是現在的二十歲而是三十歲或者更大一些,假設他現在不是單身的年青人而是結了婚甚至是有了子女的男人,也假設她不是現在這個已經長成苗苗條條亭亭玉立而還只是像他第一次見到的那個留着小羊角辮的小學生的小姑娘,更假設她從開門關門側身繞經他單鋪邊匆匆進自己房間時臉上不明顯露出幾分羞澀而是大大方方潑潑辣辣走過去,他或許也不會把問題想得那麼多那麼複雜,那麼使他徹夜難眠!
想着面前這個女孩,自然又使他想到了被樑團長開除的那兩個隊員。那是他們集訓的頭一天,工作團剛剛開完了動員會,晚上就有兩個男女隊員私下溜進電影院去看電影,這事很快就回報到團部傳到樑團長耳裡。樑團長二話沒說,第二天一早就讓那兩個隊員打起揹包滾蛋了!
何敬民剛參加工作,他當然不敢步那樣的後塵。
“這多尷尬啊!” 晚上他靠在鋪上反覆想着。
是的,這少男少女,晚上睡覺就隔着那麼一堵薄薄的土牆,而且還有她那個稀縫的房門,每道門縫足有篾筷頭寬,一本薄薄的書完全可以側着從那隙縫中塞來塞去——在這樣的環境中,即使自己不作那個非份之想對方也不作那個非份之想,但那夜間翻身或是起夜什麼的,再小心再留神也難免不發出吱呀窸窣之聲。這聽見了,嘴上不說,但心裡各自有數,第二天見面,二人能不尷尬?還有,他知道農忙季節放牛是個起早摸黑的事,那個時候也正是他睡覺睡得正香,何況他睡覺還有個很不文雅的習慣,就是歡喜踢蹬身上的蓋被,如果晚上他把蓋被踢開了,正仰兒八叉把兩條寸紗不遮的大腿露着外邊,這時她放牛回來或是起早出去放牛,儘管熟睡中的他不可能知道,但她一定是看得見的,這看見了能不難堪?……這麼一想,他還能睡得着覺嗎?
這世上什麼都可以堵住,唯有人嘴無法堵!“這要是傳到團部,傳到樑團長耳裡,那會造成怎樣的後果?”他又想到那兩位被開除的工作隊員。
“大伯大媽,這西邊有太陽,我想把單鋪換一下。”第二天早起,他把他經過整整一夜想好的辦法編出了謊言對兩位老人說。
“哎呀,是的,我們那時怎麼就沒有想到呢?老頭子,這太陽曬到牀上怎麼睡覺啊!”正彎腰在單鋪下掃地的沈母,聽何敬民這麼一說,就連連拍着西牆邊的單鋪,顯得非常歉疚。
“換一下就是了,這還不簡單。” 準備出早工的沈天成老人就放下肩上鋤頭,先同何敬民把八根撐桌子擡到西邊,再和何敬民連同開鋪的竹牀以及竹牀上的被單墊絮一道擡到東面放在原先吃飯桌那個位子上,又搖了搖,見單鋪穩穩當當絲毫沒有聲響,這才放心地對何敬民說:“這就不會有太陽了。”
由於順利地解決了牀鋪開在西邊一事,何敬民很是高興,吃過早飯,就帶上工具和沈天成老人一道去參加隊裡的勞動。
沈幽蘭是下午知道何敬民住進她家的。
“媽,工作隊怎麼又住到我們家來了?”那天下午割完牛草回來,見母親正在打掃新開在西牆邊那張單鋪下的垃圾,沈幽蘭就故意撒着幾分嬌氣並做出一副十分反感的樣子問。
“說呆話!我們家成份好,是貧農,工作隊不住我們家住哪家?”
當母親以肯定的語氣告訴她何工作隊爲什麼會住進她家,她當時是何等地高興。這種高興並非是因爲她家有了位幹部,而是他對她有恩。當那次他救她,她曾想對他說聲“謝謝”,但沒來得及,他就匆匆走了。這次竟住到她家裡來了,這是緣份,更是天賜良機讓她能在自己家裡對他說聲“謝謝!”以彌補那次沒有機會說出的遺憾!
那是三年前上午第一節課時間,語文老師讓她在班上帶領學生讀課文,正讀着,一隊高舉旗幟的紅衛兵闖進了教室——至今她還清楚地記得那隊紅衛兵舉的大旗上寫着“風雷激戰鬥隊”幾個大字——於是一場暴力革命就開始了,年青的邵老師被趕下講臺,學生被轟出教室,書本被撕被撒得滿地皆是……那次她特別倔犟,任憑紅衛兵怎樣呼喚口號,怎樣要拖她出門,她都倔犟着站在自己的課桌旁,用飽含淚與火的雙眼看着那些恣意妄爲的狂徒和滿地被踐踏的課本……就在她痛惜自己那心愛的課本全被撕毀時,一個精瘦白靜的紅衛兵竟極其同情地悄然將一本語文課本塞進了她抽屜裡的書包。“快走!他們還會回來的!”他邊塞課本邊對她說。“我不走!看他們可能把我吃掉!”“小小年紀,怎麼這麼犟呢?你不是想念書嗎?把這書揹回去,就有書唸了!”他硬是半哄半推地將她推出了教室大門。
當然,那次她只認得他是個精瘦白靜的紅衛兵,並不知道他的名姓,直到這次,他作爲“一打三反”運動工作隊的一員出現在她們隊的隊屋稻場並向她瞟上一眼的那個瞬間,她認出了他,而且很快就知道他叫何敬民。
如果何敬民這次不是將那單鋪從西牆邊移到東牆邊,如果何敬民現在不是見了她就如同見了路人樣立即把身體仄扭成一個“之”字而匆匆避讓,而且又匆匆把目光調向另一個方向時,心地善良的沈幽蘭或許仍然會如同往日對待所有駐在她家的任何一個工作隊員一樣,見了面都會大哥哥大姐姐甜甜地叫着喊着;但這次不行。沈幽蘭本來就是個好勝的女孩,見何敬民那一付避讓、高傲的樣子,她的自尊心早就受到了創傷,就覺得這個姓何的已不是她第一次見到的那個充滿善意而有點靦腆的何敬民。“可能是他當了幹部吧?”沈幽蘭也曾這樣問過自己,“當幹部又能怎樣?誰也沒想巴結你!”她又這樣想。再見到何敬民避讓時,她不僅是覺得這個年輕的工作隊員有點滑稽可笑,更是覺得這個人充其量也不過是個雞肚小心腸的小氣鬼!就取消了對他說聲“謝謝”的想法。“他已不是我想象中的那個他了,說謝謝還有意義嗎?”她氣惱地想。
“要是他真住在西邊,還真不是好事哩!”幾天以後,沈幽蘭又明白過來。白天沒事,白天她自己不是在山上割牛草就是上山打豬草去了,很少在家,不容易和他碰面。吃飯也沒關係,吃飯時,她可以搛些菜,和母親坐到一旁去,讓父親、弟弟和他坐在桌上;她擔心的是放牛,放牛是起早摸晚的事,雞叫三遍她就要出門,那房門久了也不好使,每次開關時都會發出“嘰呀”的響聲,這老是響,不就打擾了睡夢中的他?晚上回來更遲,不到夜深人靜回不來,那時他可能已入睡或是正坐在牀上看書寫字,這突然進門,不又是干擾了他?當然,她更緊張的是這單鋪要是真的不挪走,仍開在西邊,她要是晚上起夜或是那事來了做着上便桶或是夾紙一類的事,就算竭力控制吧,也難免不發出一些響聲,這一牆之隔,有了響聲,還能聽不見?
“有水平的人想問題就是全面!”她理解了何敬民爲什麼要找藉口把單鋪從西牆邊移到東牆邊的初衷,就不僅是不怨恨,反而覺得小何這人很有主見,辦事英明,心靈更是高尚。
年青的何敬民把單鋪開到東邊去了,十五歲的沈幽蘭原以爲是一了百了萬事大吉,誰知麻煩和苦惱的事兒還是沒完沒了。
“蘭子啊,喊何工作隊吃飯。”可能是何工作隊年青精幹,也或者是何敬民爲人謙虛,見了面就是大伯長大媽短的叫得親熱,沈天成老人特別喜歡,這喊人吃飯本來自己動嘴就可以完成的事,但他每次都是歡喜這樣多此一舉。小幽蘭是個多麼精敏的人,她不喊 “何工作隊吃飯了”,也不喊“吃飯”,讓她傳話,她就喊:“何工作隊,我爸喊你吃飯了。”她把“我爸”兩個字喊得特別重。何敬民睡覺確實不安分,每次睡到酣暢時,常常把鋪蓋的一半或是一角蹬到地下,一條僅穿短褲叉的腿杆就光溜溜白生生的露在外面,這時,沈幽蘭要是出門放牛或是放牛回來看到此情此景,心裡就難免不涌起一陣害臊和緊張。她唯一的辦法就是儘快離開。
儘管這樣小心翼翼地做着防範,但那張挪到東牆邊的單鋪仍然沒有少給沈幽蘭帶來麻煩和羞怯。
沈幽蘭是個極其孝敬父母的人,上午放牛回來,要去父母房裡取來頭天晚上換下的髒衣去洗,傍晚要把摺疊好的衣服再送進父母房間,而這些又非得經過何敬民開在東邊牆下的那張單鋪前不可。何敬民本就是個很講究的人,每天早起就把牀鋪整理得整整齊齊,沈幽蘭經過這裡時,本來完全可以無需顧及,直接走過去也就行了。但在一天傍晚,一個小小的怪物絆了一下她那敏銳的眼睛!那是她照例要把摺疊好的換洗衣送往父母房間,當經過何敬民那單鋪時,不知怎麼就神使鬼差地兩眼向那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單鋪看了一眼,這一看,就看見了那潔白的墊單上有一根極細的“S”形狀的小黑絲絲,這本可以放過不管,但她怎麼就想到這是一個衛生問題,以爲那個“S”狀的小東西是一根從房頂上脫落下來的揚塵或是蛛網什麼的。“連這些東西都掉到牀上了,何工作隊不說你這家人太窩囊太邋遢?”這樣一想,她就有些尷尬。那時正好母親不在,老爸上工還沒回來,弟弟吉利也在屋外摜泥巴炮玩,環顧屋內無人,沈幽蘭就大膽地走到單鋪前,微弓着身體,伸長着脖頸,將兩片嘴脣撮成個小圓筒狀,用力對準那“S”狀的小東西吹了吹。或許是小“S”過輕的原故,也或許是吹的方向不對,的小東西並沒有被吹落到地下,而是連連翻着幾個筋斗就滾到那摺疊得有棱有角的被單下一動不動了。沈幽蘭以爲那揚塵或是蛛網太軟,太粉,弄得不好會把弄斷弄碎弄成粉沫。“要是弄成粉沫粘在白牀單上就更壞了!”她想着,就伸出兩個柔嫩細長的指頭,準備把那小東西輕輕拈起來再拿到外面去扔掉。但就在那兩根纖細的指頭要拈着那根小東西時,她猛然看明白了,就羞得急忙將手縮回……
就在這時,工作隊何敬民從外面進來。“拈什麼呢?”他問。一邊也偏着腦袋看着他的墊毯。早已臊紅了臉的沈幽蘭本可以藉此抽身離去,但她又想,那小東西要是不除掉還讓它留在牀上,何工作隊一定會發現的。“要是他知道我在看那東西,那、那、那該多……”她慌亂得不知所措。也算是急中生智,當眼看小何就真的要看見那個小羞物時,她顧不了害羞更顧不了解釋,眼疾手快就將那小東西緊緊拈進了自己的手心,而且是緊緊地攥住!
“拈什麼呢?”小何又問了一句。
“灰塵,屋上掉下的灰塵,好險把被單惹髒了!”她說着,就早已跑出門外,跑到澗邊,伸手一扔,也不知那小東西是真扔進了山溪還是飛到別處去了,反正手中已不見蹤影。
後來,沈幽蘭只要看見何工作隊從對面走來,雖然表面裝着一個姑娘家對任何一個人都有的那種矜持的微笑,但只要細心觀察一下,就會發現,她就是在微笑的一瞬間,已早早把臉調向另一個方向,並且又習慣性地將胸前那根又粗又烏亮的大辮子猛然悠向身後。她是想以此舉來掩飾她內心的慌亂。
人爲的迴避尤其是刻意的迴避,不僅不能造成疏遠,相反卻更會吸引他人的眼球,給他人帶來更多的遐想。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年青的工作隊員何敬民就是處在這種狀態中。那次,儘管幽蘭以極快的反映和極快的速度將他鋪上那小東西拈走,其實他早已清楚看見她拈走的是什麼,只是當時羞於開口才沒有多問。此後,當他再看到她,就不僅是不再把她看成是個不諳少事的放牛娃,而且已深深知道她已是一個對少男少那些羞事全都明白的一位極有心思的沉穩的女孩!再見到她每次見到他都裝得從不把他放在眼裡的傲慢神情,就越發覺得這個女孩除了倔犟之外,還有着一種別的女孩所絕對缺少的內涵!此後,儘管何敬民也時常以那兩個剛進工作隊因私自看電影而被樑團長開除的工作隊員來告誡自己,但只要稍有閒暇,他就看到了沈幽蘭那個苗條的身材和那副“曬白”皮膚的瓜籽臉,看到了那一雙深潭靜水般極其逗人喜愛的眼睛,還有那種說話“格個”、“昧個”永遠改不了而又極富磁性的鄉音和那條走起路來就前後擺動的大辮子,就覺得眼前始終站着一位沉着穩重落落大方充滿活力的嬌美絕倫的好姑娘!此時,任自己如何驅趕也全是枉然!好多個夜晚,儘管那在夢中見到的那個女孩的模樣有點是她非她的感覺,但只要見到那個面目模糊的她,他那種衝動的情感就如同真的見着她一樣,於是全身就充滿着無比的溫暖、柔情、甚至神魂飄蕩,只要同那個夢中的她有一個短暫地接觸,立即就產生一種暈乎得無法形容的快感!雖然醒來之後才知道下身的內衣已是潮溼一片而感到煩惱,但內心始終是陶醉無限的!於是當白天再真的看到她時,立即就覺得自己是犯了莫大的罪孽而要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