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匕首是胖嬸所有,她甚是喜歡,胖嬸就贈與了她。胖嬸其人,完全就不是個合格的山匪。整個竹溪山都不像是山匪窩。而這山中小木屋裡的男女如此作爲才真讓人覺得膽寒。
陳秋娘因着戴元慶的關係,對宋初這一段亂世的情況是很瞭解的。在這個亂世裡,即便對方與你無怨無仇,而你又沒財沒色,對方也一樣可以置你於死地。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你還算一個活人,可以食用。
不知道這一戶人家如此對她,是不是打着吃了她的打算。
陳秋娘依舊平順着呼吸,打算等人近前,就先用匕首抵住一個,贏得一份兒勝算。
“你確信可以?”來人在柴房前停住,有女子的低問。
“放心,那丫頭餓慌了,還傻乎乎的。”那男人回答。
“還是小心些。”女子有些不放心,輕輕推開了門。
“只是一個小丫頭,瘦瘦弱弱的。”男子又說。
陳秋娘從慢慢推開的門縫裡看到了男人一手護着燈火正跨步進來,身後跟着一個穿着灰布衣衫的女子,長髮披着,坡腳,藉着搖曳的燭火一看,還真像是個女鬼。
“在睡呢。”男子回頭對女子說。
“還是小心些好。”女子又說,揚了揚衣袖,一道亮光從屋裡劃過。
陳秋娘一驚,對方應該是帶了刀具前來,這情況搞不好,她就掛了,正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嘛。再者,她心靈深處那期待畢竟只是期待,又不是百分百確認。萬一張賜腦殘了,還真就把她丟在這裡了呢。所以,萬事還得靠自己,步步爲營方爲上策。
來人一步一步近了。正在這時。空曠的山間響起噠噠的馬蹄聲,由遠而近,聽起來像是十幾匹馬在齊齊狂奔。
莫不是張賜去而復返麼?陳秋娘內心暗喜,覺得自己有救了。
“有人。”男子低喊一聲。將手中燈吹滅了。屋外馬蹄聲越來越接近,後來在近處就似乎停下來了。
這一刻,暗暗的柴房裡,陳秋娘就睡在柴草堆裡,兩個歹人就持刀靜靜站在咫尺。陳秋娘忽然後悔來投宿。如果她就歇息在路邊,那麼張賜派人回來找她就容易得多。
現在她投宿在這裡,這戶人家所處的位置如此隱秘,幾乎是掩映在竹林裡的。她又沒法出聲求救,只能坐等他們來發現。可是外面的人是不是張賜派來的還不知道,退一萬步講。即使是張賜派來的,他們就能發現她麼?
陳秋娘躺在柴草堆裡,莫名沮喪之下,就將那張賜再度拖出來在心裡罵了一遍。
“先下手爲強,免得那馬蹄聲吵醒這女娃。橫生枝節。”那女人忽然提議。
“可放血不對的話,會影響口感的,我們會——”男人說着,便打住了。
我去!這兩個賤人果然是想吃了老子,還講口感。這該如何是好。
“那也總比沒有的強。如果現在不動手,外面的那批人如果到來,萬一發生別的怎麼辦?我們可是雞飛蛋打的。到時候紅兒可能更受苦。”女子的語氣異常陰鷙,說到後來卻又嘆息一聲。
“那就先動手捆了,等那些人走了再來仔細打理。”男子說。
女子擺手說:“來不及了,你聽那些人像是進了竹林。”
男子一聽,立刻就說:“行,我先動手。”
他一邊說。從袖子中丟出一把長砍刀,藉着屋頂漏下的月光,陳秋娘看到那把砍刀就是平日裡山民砍荊棘用的,異常鋒利,如果力道足夠可以直接將她的頭顱砍下。
你大爺。真是惡毒。竟然要這麼殘忍地對待她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陳秋娘怒火中燒,同時蓄勢待發。在那人手中砍刀一揮而下,眼看就要朝陳秋娘的脖頸上招待時。陳秋娘猛然往旁邊一滾,同時手中的一把草屑就往那男人面門撒去。與此同時,砍刀划着她的衣角過去。
“呀,這死丫頭竟然沒睡下。”跛腳女子壓低嗓子驚呼一聲,同時加快腳步,手中菜刀高高揚起,就要砍過來。
陳秋娘卻朝那男子胯下滾去。男子拿的是長砍刀,揮舞得不嫺熟,一時收不回來,又加上眼睛被陳秋娘撒的草屑迷了。他一時反應不過來,就讓陳秋娘佔了先機,將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插入了他的腹部。
“燕子,她殺我,殺我。”男子帶着哭腔喊了一聲。
陳秋娘再度確信這兩人的武力值真不咋的,靈活性連她都不如。
“再不捂住,腸子全出來了,大夫也救不了你的。”陳秋娘還嚇這男人的。
那人一聽慌了,很二逼地就伸手去捂腹部的傷口。陳秋娘趁勢奪了砍刀,拿了砍刀就指在捂住肚子的男人,對那要衝上前來的女子喝道:“大膽賊人,竟敢害人性命。還不快快退下?”
女子停住了腳步。陳秋娘問:“這裡還有別人麼?統統給我叫出來,不然我就一點點地折磨死他。”
她說折磨死這人,卻真不是說說而已。她不是聖母型的女子,如果需要那麼做才能活下去,她並不介意。前世裡,有人說她是極端利己主義者,她不否認、也無所謂,反正她本來也不是什麼好人,她只需要能活下去。
“沒別的人了。就我們兄妹二人。”那女子回答。
“你以爲我一個小丫頭就不敢收拾他?我能看出你們饃饃裡的古怪,你覺得我是個平常人家的人?”陳秋娘厲聲諷刺。
那女子帶着壓抑的哭腔說:“真沒別人了,我們兄妹二人而已。”
“兄妹二人何方人士,何以要害我?”陳秋娘仔細端詳這一對男女,武力值平平,卻做着這謀害人的勾當,還不知廉恥地講究什麼口感,實在是讓人覺得這個世道喪心病狂。
“我們是前頭魏村的。鬧了饑荒,老孃病了,大夫說需要肉湯補身子。”那女子說出了奇葩理由。
“所以你們要殺了我給你家老母熬肉湯?”陳秋娘反問,語氣平靜。胸中怒氣卻更旺。
“大夫說,人肉湯最好。但病死的人,我們也不敢用啊。而且我有腿疾,哥哥身子弱。我們也是逼於無奈。”女子繼續她的奇葩理由。
“我說。你別看我年紀小就騙我。如果是給你老母熬湯治病,只需小片人肉即可,自己就可以割肉救母,何以來此地害人?。再者,我祖上就是醫者,從不曾聽過人肉可以救人性命。胡扯也該有個限度,不要以爲誰都跟你們一樣蠢。”陳秋娘厲聲喝道。
“我——”那女子一臉謊言被戳穿的憤恨。
“爲一己口腹之慾,謀人性命。北地的畜生惡習,你們也盡得真傳了。”陳秋娘厲聲說。
她從前聽戴元慶說起這吃人的亂世,簡直覺得無法想象。後來略略一想。在外面隨便行走,有個人跟你打招呼都是想着把你拖回去放到鍋裡燉了,那是怎樣喪心病狂的年代的啊。不過,戴元慶後來說蜀中富裕,物產豐富。遭受兵禍的時間斷,因此並不曾有這種惡俗的民風。那時,她還得意地說“那當然,我大蜀州,豈是蠻夷可比”。可現在這蜀中官道之上,竟然有惡毒之人公然謀人性命滿足口腹之慾。
“我們不是。”女子辯解。
陳秋娘輕笑,說:“我蜀中雖遭兵禍。但舉目山水,草木鳥獸蟲魚皆可食用,怎可有活不下去的道理?”
“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如今,我放你走,你就當做不曾經歷過,好不好?”女子語氣低下來。
陳秋娘不想聽。立刻說:“你立馬出去,喊住外面的馬隊,我放你們一條生路。”
女子立馬使勁搖頭,說:“你以爲我傻。喊住馬隊,他們救你。你會放過我們麼?”
“你確實不傻。如果想活命就速度逃命去。你跟我鬥,你贏不了。”陳秋娘心裡其實也沒底,但是裝逼嚇人就必須要裝得像,來全套的。
那女子還是搖頭,近乎哀求地說:“我們放你走,兩不相干,好不好?”
“你看我像傻子麼?”陳秋娘鄙夷地說。
“我真是爲你好,不要把人逼急了。”女子看一計不成,立刻換了一副陰沉沉的嘴臉,語氣裡也滿是威脅。
“別,這年頭,誰都在刀口上過日子,你以爲我沒兩把刷子就敢單槍匹馬夜晚行路,還來找你們投宿?你們也不動動腦子。”陳秋娘繼續忽悠着對手。
那女子一愣,隨即又是冷笑,說:“很多人都這麼跟我說的。”
陳秋娘頓時明白這對兄妹不是第一次害人。那麼,既然他們害過那麼多人, 她滅了他們也不過是替天行道。只不過,她現在唯一擔心的是這對兄妹有什麼後招,或者他們還有同夥,那她就十分危險了。
“是麼?”陳秋娘反問一句,那大砍刀就架在那男人的脖頸處,說,“你若不肯讓步,他要不被我砍死,要不流血過多而死。而且你跛腳,我有武功,你打不過我的。我其實就是聽聞這官道頻繁有人失蹤,特地來查看的。沒想到你們還真是喪心病狂。”
陳秋娘忽悠人忽悠得跟真的似的,連那語氣神色都居高臨下,仿若看人家像是看一隻螻蟻,事實上她心裡緊張得不得了。
女子默不作聲。那男人哼哼唧唧在地上,喊:“燕子,救我。”
“還是不是男人?真是沒用的東西。小心紅兒都瞧不起你。”女子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而這時,屋外竹林裡響起沙沙的腳步聲,一羣人踩着厚厚的竹葉往小木屋這邊來。陳秋娘心裡一亮堂,暗想:這些人的智商還是不錯的,竟然能找到這裡來。
“他們來了。”陳秋娘淡淡地說。
“是啊。”女人淡淡地回答一聲。
“燕子怎麼辦?”男人帶着哭腔問。
“閉嘴。沒用的東西。”女子不悅地說。
“可有人在?可有人在?”屋外響起男子的聲音,是渾厚的成都府方言。
這一對男女沒有應聲,陳秋娘也沒應聲。因爲就在這即將應聲之際,陳秋娘忽然想:萬一外面的並不是張賜的人呢。
“看樣子像是獵戶臨時用的房子。”那叫門的男子不知在對誰說。
“不對。應該是採藥人的,你看那院落裡還有草藥簸箕呢。”有稚嫩的聲音反駁道。
“我們進去?”大嗓門又問,像是在徵求誰的意見。
“屋裡有人,也許睡着了。你再叫。”是極其平靜的年輕男子的聲音。
陳秋娘一驚,那人竟然能聽出屋內有人,果然不簡單呢。她這一猶豫之間,那女子那菜刀往胳膊上砍了一刀,倏然拉開門就跑出去,淒厲地呼喊:“好漢,救命啊。”
從砍自己一刀到拉開門撲騰着出去呼救一氣呵成,這女子也是個人才。陳秋娘先前還在猶豫,如今便沒什麼好猶豫的了,對方只要不是窮兇極惡的變態。那憑藉她的智慧,差不多就算是安全了。
哎,這世上有些人智商總是欠費的,還玩心計。陳秋娘不由得爲那女子哀悼一番。當然,她這時也是一顆心懸着,因爲不知道屋外的到底是敵是友,到底合不合邏輯的。
“呀,有人受傷了。”有男子驚呼,十分憐香惜玉的聲音。
“有.....賊人,賊人,救我相公,救救我相公。”女子帶着哭腔,貌似還撲倒在地。
陳秋娘也不動,只是將砍刀架在男人的脖子上,慢吞吞地說:“你婆娘還真是愚笨不堪啊。我原本都在想就我們三人解決的。嗯,我們三個人的話,你們二對一,說不定暗處還有幫手,你們贏面大啊。”
男人不說話,只捂住肚子哼哼唧唧的。陳秋娘也不多說,在柴草上坐等外面的人進來。
外面的一幫男人憐香惜玉,大約多多少少都自詡英雄,所以一聽有賊人殘害良民,還顧不得打開門,從籬笆牆就跳進來,一股腦就衝了進來。
“賊人,好大膽子,竟敢在藥師山行兇。也不問問你爺爺我。”衝在最前面的是一個鬍子拉雜的大叔,跳進來還沒看清楚形勢,就把戲臺子上的那一套給擺出來了。
陳秋娘那一把砍刀還在男人的脖頸間,她淡淡地問:“你看我像歹人麼?”食色生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