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水街是六合鎮的正街,是六合鎮最長的街,亦是最繁華的所在。六合鎮雖是小鎮,但規模不小,因此這裡的衙門亦設在這條街上,而駐軍主帥的府邸也在這條街的中心。除此之外,各種商鋪林立,各種酒肆茶寮無數。而陳文正的雲來客棧與劉掌櫃的吉祥客棧都在這條街上。
秀水街即使在不趕集的日子,亦是行人來往,至於入了夜,整個六合鎮的夜生活幾乎都在秀水街。大約也是因爲這是小鎮的緣故,並沒有什麼宵禁一說。更因爲這裡盜匪極少,民風還算不錯,就連巡邏的衙役也是懶懶散散,三天打魚兩天三網,至於夜晚盤查啥的,要看巡邏的衙役心情是不是很好。
陳秋娘三人從泥瓦匠家出來之後,略懂武術的盼清就察覺有人跟着。三人於是快步走入了繁華的秀水街。
秀水街燈火多了些,路上行人來往,陳秋娘感覺不那麼害怕,便略靠近盼清,問:“那人還跟着麼?”
盼清低聲說:“現在又不知道了。但是之前肯定有人跟着的。”
“那我們與那泥瓦匠說的話,那人豈不是聽去了?”陳秋娘想到這一層,心裡在嘀咕這跟蹤的人到底是跟蹤自己的,還是跟蹤陳文正,或者是陳文正的競爭對手。畢竟陳文正這幾日借錢的事,大約很多人都知道陳文正要重振雲來客棧。
“不知道,當時我只認真在聽秋娘你如何與那泥瓦匠談話,只顧着佩服了。”盼清低聲回答。
陳秋娘沉默了。她一時拿不準來人到底是何種身份與目的,這眼看順利的未來會有多少暗潮洶涌。
“即便聽去也無妨的。你做的那些圖紙,別人做不出來的,再說我們與那泥瓦匠有協議在手。”陳文正輕甩寬袍衣袖,帶起夜風微涼。
陳秋娘只是低低地“嗯”了一聲,繼續往前走,她沒有說出她的擔憂。縱然商場如戰場。十八般武藝,各種齷齪都手段都有可能出現。但知道可能的對手,她就不怕。關鍵是現在她並不清楚跟蹤的人屬於哪一路數。
是陳家的仇敵抑或競爭者,還是她的麻煩?
她一路上心事重重。不斷地看着周遭陰暗之處,企圖能看出點端倪。但秀水街一如既往,燈籠在微涼的風中搖曳,烏漆墨黑的天空,沒有一顆星星。臨街的鋪子,有些還半開着,偶爾有夜行的人來往。
“你別太擔心。我看問題不大的。”沉默良久,快到秀水街衙門門口時,陳文正忽然低聲說。
“我只是不知道對方來路,略有擔心罷了。”陳秋娘回答。
盼清卻是說:“能有什麼來路?若是你太擔心。我們可去張府報備一下。”
“張府?”陳秋娘有些訝異。這擔心與否,跟去張府報備有什麼關心。
“是啊。若是有仇家或者什麼不良之人,可疑之人,皆可以去將軍府說一聲,將軍府會增派巡邏人員的。而且將軍府是不會收什麼保護銀錢的。”盼清回答。語氣裡皆是崇拜得意。
“張府不是官府,還做巡邏麼?”陳秋娘很詫異。她之前向馬四打聽的,可沒打聽得這麼詳細。若張府真的越權讓自己的人巡邏,保護六合鎮的安危,那麼,真是作死的節奏。哪一個帝王會容許一個將軍私自做這種事情來籠絡人心?即使你在這山高皇帝遠的蜀中,帝王的眼線也絕對不可能看不到的。若真是如此。張府的百年基業怕不久就會傾頹了。
若真是這樣,張府就果然是銀樣鑞槍頭!張老夫人、張賜都是繡花枕頭的主了。
“是啊。張府的護院也保護六合鎮的安寧啊。他們個個都是軍隊訓練出來的,武器高強。”盼清全然崇拜的語氣。
陳文正打趣說:“看你這樣子,若是張府收你。你怕都不願跟着我了。”
“公子,你說哪裡話。我從小與你一同長大,承蒙夫人老爺照拂。才能不愁吃穿,識文斷字,我哪能是不顧恩情的人。”盼清語氣裡滿是委屈。
“你呀,若是張府願意收你,你亦喜歡舞刀弄槍的。我還能擋你的前途不成?若是做得好了,將來也能保護我,豈不是更好?”陳文正笑呵呵地說。
陳秋娘則是一言不發,一方面是覺得張府挺好笑的,爲人臣子不夠低調,爲自己掙得名聲,作死的節奏;另一方面,她在思考跟蹤的人到底是誰:一會兒想是不是張賜的人;一會兒又想是不是那黑衣人的手下,畢竟那人的表現怪怪的,尤其是在對待她這麼個鄉村丫頭的態度上,似乎過於熱心;一會兒又想會不會是朱文康那廝知道些什麼,讓人來探虛實,若是朱文康的話,這情況又比較危險;又或許是陳家的敵對,競爭者,比如那個劉掌櫃啥的。
她一時之間,思緒翻飛如獵獵的冷風。盼清卻是拉了拉她的胳膊,說:“秋娘,你看,那就是張府的護衛了。”
陳秋娘循着盼清指的看去,十個人,兩個隊,領頭的提了燈籠,環首刀在手,身背弓箭。果然就是當日來柳村的張府護衛的裝束。
“還果然是作死的節奏。”陳秋娘內心低嘆。
“夠威武吧。”盼清十分崇拜的語氣。
“還行。”陳秋娘低聲回答,仔細看着這十個人,仿若是看到張府不得不敗的未來。
陳文正卻是低嘆一聲,說:“這樣,始終招搖了些。”
陳秋娘一驚,暗想這陳文正果真是聰明人,看得透世事,居然與她看法一致。這人十七八歲,就有這般見識,絕非池中物。
三人站在街邊,等這一隊巡邏走過之後才繼續往前走。走了大約二十米,就聽得琵琶的聲音隨風隱約而來。陳秋娘循聲而望就瞧見旁邊的天香樓,這天香樓是六合鎮唯一一所青樓。據說這天香樓裡的女子深居簡出,極少與鎮上之人打交道,只接待出得起銀子的貴客。偶爾看到過天香樓規模的人曾說裡面的女子極其善於歌舞曲藝,美得很。南來北往的貴客大多喜歡歇息在天香樓。
此刻,這天香樓絲竹管絃之聲隱隱而出,有女子清雅的聲音嫋嫋而起。燈火通明的天香樓在夜色中倒有點像是空中飄渺着仙氣的樓閣。
“這裡面的廚子如何?”陳秋娘不由得問了一句。
“不清楚呢。”陳文正回答。又有些嫌惡地說,“這種煙火之地,想必也不注重那吃食的。”
“這老闆是什麼來歷?”陳秋娘詢問。她倒不鄙視青樓女子,畢竟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她只是想到青樓應該是消息最靈通的。也是散播消息最快的,同時,達官貴公子爲了顯示身份,不上青樓去擺上幾桌,聽一聽絲竹之聲,都不能顯示自己的身份,不能表明自己的風雅。若是以後能與她們合作,雲來飯店就可以做高端的豪門盛宴。
“不太清楚。以前聽客人閒聊,好像說是前朝教坊娘子,姓王。別人都叫她王娘子或者王大家,帶着徒弟倉惶逃跑,就逃到這六合鎮,開了這天香樓。專門絲竹管絃、舞蹈一類。最初還教授富家小姐歌舞曲藝的,後來營生不好做了。卻開始接了南來北往的女子。做起那皮肉生意了。整個是把氣節都污了。”陳文正說得不無惋惜。
陳秋娘聽得也是嘆息一聲,說:“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每個人都活得不如意。”
陳文正搖搖頭,說:“秋娘才九歲,都懂得堂堂正正掙錢。那些大約是好吃懶做的。”
陳秋娘不再言語。她能說啥?在這個苦逼的亂世,一個弱女子飄零本就舉步維艱,何況是一些從前過着好生活。忽然落魄的女子。而她卻不能代表任何人,因爲她算是二世人,三十多歲了,在那個資訊發達的年代,早就看過了世事滄桑,學會了理性思考與分析。儘管那樣的她。也會常常感到迷惘。
“那是他們的事。如今我們是要做生意的,改天,我們首日開張,也給這天香樓的王大家下個帖子。”陳秋娘說。
“爲什麼?老爺向來不喜歡與這類人打交道的。”盼清說。
陳秋娘冷笑一聲,說:“都是開門做生意。不存在誰更清高。盼清小哥,你要生意做得大,就要容得下人,看得到人背後所代表的人與關係。”
“可是,這種人有什麼意思呢。人家有自己的小廚房,難道還指望人家來我們飯店裡吃飯?”盼清嘴上嘟囔。
陳秋娘站在天香樓對面的街邊擡頭看這三層的樓宇,低聲說:“說實話,他們是比我們更接近達官貴人的主。我們除了低端的平民食品,我們還要開闢每日限量菜式,接受豪門訂做菜式,俗稱豪門盛宴。你家公子要把雲來飯店開遍南方北地,我卻要做廚藝界的大家。”
“一切就依秋娘。”陳文正也是低聲附和。
正在這時,天香樓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燈火撲了出來,便有人走了出來,逆着燈光。但陳秋娘看得出爲首的是個男子,還披了斗篷。
“公子,不多呆一會兒麼?今日,春香還沒跳那掌中舞給你看呢。”婉轉嫵媚的聲音來自一個黃衣女子。
那男子並沒有答話,只是一揮手到了街邊,像是在等什麼似的。女子則是追出來與他並肩站着,低眉弄首地在一旁,活脫脫一小丫鬟模樣。
那男子似乎感覺到了陳秋娘三人的打量,直直擡頭就掃過來。陳秋娘站在陳文正身後,卻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一張風華絕代的臉,正是朱文康寵愛的念奴兒。
他看到自己了麼?陳秋娘心裡一驚,隨即又想自己現在着男裝,又隱沒在陳文正身後,這又是黑夜,燈火不明的。饒是再離開的武林高手也不會認出她來纔是。
她心略定,再看念奴兒時,他已拉上斗篷。旁邊來了馬車,正是掛了“朱府”字樣。
“公子,慢走。”那黃衣女子嬌聲喊。
念奴卻輕輕一躍上了馬車,拉了簾子,自始至終都沒與那黃衣女子說過一句話。馬車在秀水街的青石板上噠噠地響,逐漸遠去。那黃衣女子亦無趣地扭着腰肢回去關了門。
陳秋娘一行三人這才匆匆而回,洗漱完畢,吃了陳夫人熬的粥,又聊了一會兒,便各自回房睡覺。
其實,陳秋娘躺下了也並沒有睡意。前世裡,她睡眠原本就不好,再加上又是個夜貓子,晚上喝茶、練瑜伽、上網打遊戲、或者做食物,她的水面質量更差勁了。
雖然穿越成了古代小蘿莉,但愁心事多,睡眠依舊不好。但燈火又是昂貴的東西,她總不好意點燈幹事,白天睡覺。於是,就吹燈躺上牀,閉目養神,把過往、遭遇、來路、所遇之人、可能之事都理了又理,企圖理出明晰的線索,免得自己會迷失。
她思緒起伏,來來去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真的聽見有輕微的響動。起初像是輕微的風聲,然後又像是樹葉輕輕飄落的聲音。那聲音漸漸近了,爾後是她的房門輕輕被打開的聲音。
這什麼人,居然還進屋了。陳秋娘心裡一慌,輕輕伸手摸了摸枕頭下的菜刀,使用瑜伽呼吸法將呼吸調整得勻稱。那呼吸聲聽起來像是深刻入睡了一樣。
她豎起耳朵聽着,靜靜等待這人的到來。她聽得清清楚楚那人的動向:來人先是開門,在門邊站了很久,大約是看屋子裡沒動靜,才躡手躡腳地往裡屋來。
“這人的視力應該很不錯或者是熟人。因爲在烏漆墨黑的屋裡,居然沒有碰着任何東西。”陳秋娘內心判斷。
那人進入裡屋後,在門簾那裡站了許久,才慢慢移步到了牀邊。若這人有進一步動作,就砍死他。陳秋娘內心裡做出了這種決定。
那人卻一直站在牀邊,一動不動的,讓陳秋娘都疑心是她自己的幻覺了。食色生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