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啊。”樑俊伸出手,在姚廣孝眼前晃了晃。
看來老朱當真是不同凡響啊,未見其人只聞其名,就讓姚廣孝這樣一代人傑害怕到這種地步。
看着姚廣孝失神的樣子,樑俊還真想見一見這位鼎鼎大名的洪武大帝。
“姚少師...”樑俊拖長了音。
“啊”姚廣孝渾身一顫,回過神來。
“殿下。”姚廣孝擦了擦腦門上的冷汗,強顏歡笑道:“貧僧失態了。”
樑俊把茶杯推到他面前:“大師對老朱,何至畏懼如此。”
姚廣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穩穩心神,看着樑俊道:“殿下,非是貧僧畏懼,實在是洪武帝...哎,殿下未曾見過朱元璋,不知其厲害。”
能讓姚廣孝都畏懼的人,怎麼可能是凡夫俗子。
更何況老朱的大名,前世裡樑俊沒少在論壇和歷史帖子裡見過。
得益於一幫鐵桿大明老朱吹的科普,朱元璋算是前世歷史上那麼多皇帝裡,樑俊最瞭解的。
老朱厲害麼?自然是厲害。
老朱可怕麼?當然是可怕。
一個無權無勢,從和尚身份靠着自身的拼搏一步步走到天下最頂端,這種逆襲,就算前世網文小說裡都不常見。
可朱元璋卻在沒有金手指、沒有開掛、沒有超越時代知識儲備下,確切的說大字都不識的情況下,硬生生幹翻所有競爭對手,當上皇帝。
姚廣孝害怕這種人,情有可原,樑俊不僅沒有因此輕視他,反而覺得有所畏懼的姚廣孝才更加的真實和親切。
“多少還算知道點。”樑俊回想着之前看到的關於朱元璋的資料,道:“其實老朱到底有沒有來到這個世界,還不確定,只是有消息說江南道的叛軍叫紅巾軍,其中有一個頭領姓朱。文韜武略甚是了得,當初六皇子樑羽率軍剿匪,白蓮教受到重創,幾乎全軍覆沒。而紅巾軍則只是損失了幾百雜兵,主力部隊隱藏了起來。”
這種消息姚廣孝是不可能知道的,一來長安距離江南甚遠,平日裡消息靠着民間自然流傳,最少也要一個多月。
二來,這種消息算是屬於軍事機密了,樑羽自然不可能大肆張揚。
但對於樑俊來說,想要得知江南道和河北道叛軍的作戰消息,易如反掌。
姚廣孝點了點頭,臉色凝重,道:“能夠在六皇子的大軍之下,還能從容退軍,按照太子所說,此人應當就是朱元璋了。”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
樑俊哈哈一笑,道:“大師,你要明白,現在是大炎朝,不是大明朝,更不是元朝末期。”
“最重要的是,也許朱元璋在你們那個時代是天選之子,自帶主角光環的人物。若真有氣運一說,前世最大的氣運全都分給了他,但這一世分氣運的人可是多的很。”
姚廣孝道:“殿下身藏大智在胸,對當世之事洞若觀火,貧僧自愧不如。”
樑俊見老和尚對自己如此恭維,倒是有些意外,道:“大師這話說得有拍馬屁之嫌了,不管如何,就算老朱真的到了這個朝代,也沒有什麼好怕的嘛。俗話說,遠水解不了近渴,同樣的道理,遠禍也害不得近人。”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姚廣孝聰明一世,一想到朱元璋,整個人亂了分寸,全然沒有了平日裡的冷靜。
樑俊這麼一說,才慢慢的恢復平常心態。
對啊,就算朱元璋真的來了,我又何須怕他?
我雖然還是和尚,但面貌和前世全然不同,知道我的身份的只有徐妙錦和太子。
徐妙錦不說,太子不說,就算我站在朱元璋面前,他又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想到此,才徹底的從得知老朱來到的陰影裡走了出來,站起身衝着樑俊雙手合十,躬身道:“阿彌陀佛,殿下當頭棒喝,救貧僧於迷茫,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哪有大師說的那麼嚴重,來來來,大師,既然你想通了,那咱們接着說你到底是打算怎麼害我的事。”
樑俊若無其事的邀着大和尚坐下,笑道:“大師,你既然知道樑老三,也就是當朝皇帝對徐真人有意思,卻讓我住在徐真人修道場所,這麼做可是不講究啊。”
姚廣孝愣了半響,最後嘆了口氣,道:“殿下,非是貧僧有意陷害殿下,貧僧出此計策也是爲殿下着想。”
忽悠,接着忽悠,明明是打算讓皇帝弄死我,還非說是爲了我着想。
這幫謀士的嘴啊,果然是不能信,滿嘴跑火車面上還一本正經。
“大師,慶壽寺的災民是大師引來的吧,大師想必也是知道這幫災民之中混有白蓮教的餘孽,對吧。”
既然已經說到這份上,樑俊也沒有必要藏着掖着,把自己心中的猜測說了出來。
姚廣孝沒有否認,反而鄭重的點了點頭,補充道:“殿下說的沒錯,自從知道殿下要回長安,貧僧就開始暗中着手,讓長安城這些災民匯聚到慶壽寺裡來。又暗中引導白蓮教衆人起事。”
“這些白蓮教那幫人知道麼?”
樑俊想了想,好像沒聽項義提起過這裡面還有一個大和尚的事啊。
姚廣孝搖了搖頭,道:“白蓮教賊寇並沒察覺。”
“大師倒是好手段。”樑俊由衷的讚歎道,能夠將項義這種老江湖當做傀儡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還不讓當世人察覺,這份手段,整個太子黨之中也只有劉文靜有這份功力。
就算是劉文靜,也很難說做的這般滴水不漏。
畢竟在來到慶壽寺之後,自己和劉文靜全都沒有察覺到白蓮教匯聚在慶壽寺背後有人推波助瀾,還有以爲是白蓮教順勢而爲。
直到知道徐妙錦的身份後,樑俊才後知後覺,在整件事中隱約察覺到有老和尚的身影。
“殿下謬讚了。”姚廣孝謙聲道:“貧僧暗中讓白蓮教之人將百姓匯聚於此,便是以待殿下。”
“怎麼說?”
“敢問殿下,慶壽寺災民,長安城內誰人敢過問?”姚廣孝反問道。
樑俊皺了皺眉,想了想,低聲道:“要說敢過問的,倒是不少,可敢過問又能過問的卻沒有人。”
姚廣孝點了點頭,道:“殿下說的沒錯,不管是皇子也好,王公大臣也罷,這個節骨眼上,慶壽寺的災民無疑於燙手的山芋,救,救不得,棄,棄不得。可誰若能將這羣百姓安置好,卻又是大功一件,在士林之中百姓心中必然會獲得好名聲。”
樑俊笑道:“錢是好東西,名聲也是好東西,可前提是得有命享用才行。”
姚廣孝點頭道:“殿下一語中的,貧僧設此局,便是等殿下前來,要將這名聲送於殿下。貧僧既然能驅使白蓮教中人作亂,自然也有辦法讓他們散去。”
說到這,姚廣孝才徹底恢復到平日智珠在握的樣子,整個人狀態與剛剛截然不同。
“嗯。”樑俊應了一聲,對於姚廣孝這句話,他是相信的。
老和尚雖然愛忽悠人,但這一身的手段卻做不得假,他既然說有辦法拿捏項義那幫被姚廣孝當傻小子使喚,就一定有辦法。
姚廣孝道:“貧僧本打算在太子處理不得的時候,纔出手爲太子解決,以作爲貧僧的投名之狀。可誰知殿下竟在一晚上就將白蓮教一衆收服,此等手段鬼神莫測,當真是讓貧僧自愧不如。”
樑俊趕緊擺手道:“大師就沒必要說這話了,也是機緣巧合,不算本王的本事。”
心裡卻吐槽像姚廣孝這種毒士型謀士怎麼都喜歡玩這一出。
明明想要投靠自己,非得在投靠之前露一手,在自己面前顯擺顯擺他的本事。
好像不這麼幹,自己就把他們當廢物對待一般。
劉文靜當初想要投奔六皇子,就露了一手挑動河北、江南、雍州三道百姓造反的計策。
結果在雍州被自己截了胡,投奔六皇子沒成功,成了自己的東宮首席軍師祭茶。
如今姚廣孝也玩這一手,讓樑俊有些哭笑不得。
“既然大師有意本王,爲何在本王解決慶壽寺災民之後,反而將本王帶到徐真人這裡呢?”
樑俊反問道。
姚廣孝道:“不瞞殿下,有兩個原因。”
樑俊道:“大師但講無妨,本王洗耳恭聽。”
姚廣孝道:“第一,貧僧答應了徐真人,要爲她破了此輪迴,讓她恢復自由之身。”
合着老和尚也認爲徐妙錦上輩子被朱棣糾纏,被迫出家修道。
這輩子又被樑老三就長,還是被迫出家修道,乃是一種輪迴。
這妹子當真是倒黴了,長那麼好看,卻因爲皇帝的覬覦,只能青燈古佛相伴。
“也就是說,大師要借刀殺人了?”
樑俊語氣不善,看着姚廣孝,心裡更是起了殺機。
樑俊雖然經常被人利用,但並不代表他就喜歡這種感覺。
就在之前和樑錦聊規劃的時候,樑錦要讓他回到長安之後把珍寶坊開起來,明白的告訴樑俊,我就是要讓你當擋箭牌。
讓你站出去和皇帝打,我樑錦準備坐收漁翁之利。
樑俊心裡對樑錦也泛起了一絲殺意,雖然這股殺意很淡,更是一閃而過。
但樑俊在某一刻,確實是想將樑錦殺之。
被別人當搶使喚,一般人都不會喜歡。
如今大和尚又把自己當槍,去殺樑老三,雖然自己也恨不得讓樑老三死,可並不代表,樑俊對他倆這種行爲就能接受。
不過對姚廣孝的殺機也是一閃而過,之後樑俊皺起眉頭來。
怎麼這樑老三那麼討人嫌啊,自己都還沒進長安城呢,就有兩個人想要殺他了。
而且還都是想讓自己動手,樑老三是這個副本的通關boss麼?
姚廣孝也察覺到樑俊那一閃而過的殺機,心中一凜:“太子雖然看起來好說話,可還是有逆鱗的啊。日後若是在太子帳下,此事不可再提,此計也不能再使了。”
但事已至此,姚廣孝也不願去解釋,大家都是聰明人,解釋了反而顯得自己虛僞。
“請殿下恕罪。”姚廣孝低頭道。
樑俊擺擺手,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笑道:“大師做的沒錯,大師非本王手下,本王也非大師之主,大師與徐真人乃是故交,爲故人出此計策,算不得得罪。大師接着說這第二個原因。”
姚廣孝見樑俊這話說得坦蕩蕩,暗自點頭:“太子有君王之量,此乃幸事。”
“這第二個原因,則是要讓當今皇帝因此事,失尊於天下。”姚廣孝沉聲道。
樑俊一愣,追問道:“大師此話怎講?”
姚廣孝道:“未曾遇到殿下之前,貧僧就猜測,朝堂之上似貧僧與徐真人之類者應還不再少數,當今皇帝和太子殿下應該也是我輩中人。”
樑俊點頭道:“大師眼光倒是毒辣,未曾見過本王和皇帝,就能猜到,厲害厲害。”
姚廣孝道:“而殿下在雍州所做之事,貧僧也有所聞。貧僧也是知道了殿下在雍州施行了的新政,才知道這天下日後必歸殿下,因此才下定決心,願爲太子殿下驅使。”
樑俊見姚廣孝說的真誠,也知道大和尚應該不是在說謊。
心裡頗多感慨,看來只要辦事是爲了百姓,這幫眼光毒辣、心懷屠龍之術的謀士們也不是傻子。
自己實力雖然弱,但是有太子之位,便是有了大義。
再有了民心,便是有了大勢。
有這些在手,在天下這些未出世的高人心裡,自己這個太子也算是能成事的。
自己也算有了成爲他們想要輔佐的君主的資格。
樑俊沒有說話,反而是等着姚廣孝接着說他第二個原因。
“若是真如貧僧所猜測,殿下和當今皇帝絕非父子,那麼殿下必然成了皇帝眼中釘肉中刺,非要千方百計處了不可。”
姚廣孝看着樑俊道:“在殿下心裡也是這般,殿下若是不除掉皇帝,則性命不保。但現在的局勢,殿下與皇帝雖然勢同水火,卻不得不相依相存,因此貧僧出此計策,便是要讓殿下佔據主動。”
“佔據主動?”樑俊有些不解,皺起眉頭。
姚廣孝鄭重的點了點頭,道:“沒錯,此時長安城內暗潮雲涌,殿下不在城內的這些日子以來,多方勢力明爭暗鬥。七皇子被六皇子趕出長安,皇帝在與六皇子的較量中也落了下風,被迫推出一個軍機處,自己躲在宮內不見羣臣。”
樑俊這時候才知道原來皇帝和老六,這倆人暗中還掰過腕子,
看來自己不在長安的這些日子裡,錯過了好多精彩的事。
“而此時殿下回到長安,皇帝顯然是把殿下推到前面來,讓殿下替他擋住風雨,自己好暗中積蓄力量。”
姚廣孝這番話說的鏗鏘有力,全然不像是猜測,好像是確定了一般。
樑俊心裡也不由得感慨:“姚廣孝不愧是姚廣孝,身在城外寺廟裡,卻將長安城內的局勢看的那麼清,當真了得。”
“大師說的沒錯,其實不瞞大師,昨晚本王進了宮內,見了皇帝。”
樑俊既然已經決定無論如何也得把姚廣孝拉到自己的陣營裡來,而姚廣孝也一直透露出這個意思。
那麼有些事,自己也就沒有必要瞞着他了。
姚廣孝有些意外,隨後又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道:“想來大皇子便是因此才知道殿下藏身在後山的吧。”
樑俊有心考一考姚廣孝,笑道:“大師猜一猜,大皇子是如何知道本王在慶壽寺後院內?”
姚廣孝知道樑俊這是考自己,既然已經決定投靠東宮,姚廣孝也不藏拙,陰長的眼睛微微眯起來,沉聲道:“殿下可是與文淵將軍一同進的宮中?”
樑俊點了點頭,道:“沒錯。”
“也只有文淵將軍這般虎狼之士,才能護得殿下週全。”姚廣孝一邊說,心裡一邊飛快的思考着。
“以殿下的謹慎,和文淵將軍的警覺,斷然不可能被人跟蹤。”姚廣孝說的很慢,等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忽而眼睛瞪大起來。
樑俊臉帶笑容,問道:“大師猜到了?”
姚廣孝躬身道:“莫非武王殿下在新豐城外有細作?”
“大師猜的沒錯,大皇子確實是根據新豐城外細作回報說並沒有見自己入城,才猜到本王還在慶壽寺中。”樑俊看着姚廣孝滿意的點了點頭。
姚廣孝卻滿面沉重,道:“殿下,這大皇子如此心機,不可不防。”
樑俊點頭道:“大師放心,本王明白。但不知大師讓本王住在此處,便能讓皇帝失尊於天下?”
姚廣孝道:“殿下,剛剛貧僧說了,此時局勢,殿下離不開皇帝,皇帝也離不開殿下。因此不管殿下如何行事,只要沒有起兵造反,皇帝決然不敢動殿下分毫。但越是如此,皇帝心裡便越容不得殿下。”
樑俊深以爲然,點了點頭,嘆道:“大師說的沒錯,昨晚本王夜探皇城,雖然從皇帝那裡得了本王想要的。但狗皇帝卻恨不得將本王殺之而後快。”
說到這,樑俊冷哼一聲,面露不屑。
姚廣孝道:“殿下,若是這個時候,皇帝知道了殿下就住在徐真人修道之處,他會如何想。”
樑俊樂了,笑道:“還能怎麼想,瓜田李下,換作是大師,大師會怎麼想?”
姚廣孝正色道:“徐真人雖是皇親,但在皇帝心裡,殿下和徐真人卻是毫無干系。殿下如今未曾娶妻,徐真人也未曾婚配,孤男寡女,共處一院。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皇帝對徐真人覬覦已久,若是知道太子在此處,必然更加懷恨在心。”
樑俊面色有些尷尬,輕聲咳嗽道:“大師,本王和徐真人可是清白的。”
姚廣孝沉聲道:“殿下,若是有人在宮中散佈謠言,說太子與徐真人已有秦晉之好。”
他一邊說,一邊擡手示意。
樑俊聽到此話,臉色大變,冷聲道:“誰敢如此大膽?”
特麼的,還不嫌自己現在夠麻煩的麼,若是有人在宮裡嚼舌頭根子,只怕樑老三得瘋了。
哪個皇帝願意戴綠帽子當王八,而且這帽子在旁人眼裡,還是自己兒子給扣上的。
到時候,樑老三如果心情一激動,幹出來什麼不理智的事,那自己可就慘了。
姚廣孝盯着樑俊道:“散佈謠言者,便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