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晚上不到,秦王去東宮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長安城。
大年初一的早晨,各家各戶們早起拜年。
從天沒亮開始,長安城的街道就熱鬧起來。
能在長安城裡居住的非富即貴,就算是普通的老百姓也別尋常州府的百姓們家底厚實。
倉稟實而知禮節,家底厚了,規矩自然也多。
什麼時候起牀,什麼時候青壯們集合,先去誰家再去誰家,規規矩矩,誰也不敢懈怠。
百姓們如此,官員們更是熱情。
不少官員更是藉着拜年的機會,成爲了聯絡感情,爲自己仕途開路的絕好時機。
往年一上門拜年,來客禮物放下寒暄之後,大多就走了。
畢竟過年給大佬們拜年的人多,自己佔的時間長了,耽誤了後面人見禮,憑白得罪同僚那是誰也不想的。
可今年去不同,但凡是能進了大佬府邸的,放下禮物之後全都彙集在偏廳之內,誰也不願意離開。
長安城現在的局勢撲朔迷離,尤其是三位皇子回來之後,整個朝堂之上亂成了一鍋粥。
這幫消息不靈通的下層官員們惶惶不安,唯恐不及時瞭解時局,站錯了隊,說錯了話,成爲了大佬們之間博弈的替罪羊。
戶部侍郎、戶部尚書和兵部尚書的死,雖然壓了下來,百姓們察覺不出。
但是這些在長安城內做官的人卻敏感的很。
見面之後,各自找位置坐好,熟悉的不熟悉的,全都討論起昨晚秦王入東宮的事。
大年初一的早晨,長安城內所有的官員都沒有過好。
尤其是戶部和兵部的官員們,自家的大佬死的不明不白,朝堂之上又禁止所有人討論。
明年之後戶部和兵部何去何從,自己要抱哪家大腿,要去哪位皇子的王府前燒香,一切都是未知的。
僅僅是一天的時間,長安城內流言四起。
說什麼的都有,但誰都不敢公開討論。
最後全都默契的達成一致,靜觀其變,哪邊最後笑到最後,他們就跟着誰走。
長安城這一天的動靜,各府的探子們早就收集好報給了自家的主子。
和城內人心惶惶的百官們不同,東宮、軍機處和皇宮內十分的安靜,沒有任何的異常。
等到了晚上,不少人又聚在一起,分享着各自得到的消息,企圖從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裡捋清長安城未來的走向。
“聽說了麼,太子今日並沒有進宮拜見聖人。”
“誰說不是,往年來太子殿下都是第一個進宮,今年可是不知道怎麼,這簡直就是大不敬。”
“噓,別話說八道,禮部的人都沒說什麼,你跟着嚷嚷什麼,許是陛下不讓太子進宮的也說不準。”
“還禮部,禮部現在還敢說話麼?蘇老尚書先是不明不白的死在天牢裡,後來的禮部侍郎楊侍郎又衝撞了八殿下。這禮部要是還敢亂說話,只怕死的人更多。”
雲德社的書場裡,三個在長安城等候補缺等了幾年多的官員,喬裝打扮,一邊聽戲一邊聊着。
整個長安城內,也只有這雲德社裡能夠公開談論這些敏感的話題。
這三個人一進來,就聽到樓裡亂哄哄,不少人都在說秦王昨晚進東宮的事。
年紀最大的叫王易,他在長安城內等候補缺已經等了三年多了。
窮苦人家出生的王易原本以爲考中了進士就能一步登天,可誰知道在長安城一呆就是三年。
三年多了,自己的缺還沒下來,看現在的樣子多半再等個三年也沒有盼頭。
身上的衣服補丁打補丁,窮的連吃飯的錢都沒着落,今個應了同年的邀請,奔着蹭飯的目的就出來了。
一進雲德社,聽得周圍人說什麼的都有,一想到自己等了三年,吏部那邊一直不給回話。
自己一去問就拿再等等,過幾天就有了的理由搪塞自己。
王易心裡壓着一股怒火,聽到同行的好友提到禮部的事,冷聲一哼。
“這禮部死了尚書、侍郎,戶部死了尚書、侍郎,兵部也死了一個尚書,這吏部啊,我看也是早晚的事。”
剩下的這倆人一個叫張鬆,一個叫劉音。
三人都是一塊在吏部等缺認識的,屬於難兄難弟。
張鬆家裡有點錢,可錢還沒多到讓吏部滿意的份,因此也跟着王易和劉音一塊等着。
平日裡閒來無事,張鬆就拉着二人出來喝點酒,吐槽吐槽,見到倆人比自己還慘,也算有個心裡安慰。
劉音雖然比王易家裡好點,可也好不了多少,在三人之中最是尷尬。
王易這種好臉面的迫於生計穿的衣服打着補丁,張鬆叫喝酒,隨叫隨到。
他的情況在這擺着,回請不起,張鬆也不介意。
可劉音比王易好點,又比張鬆差很多。
天天吃張鬆喝張鬆也不是那麼回事,因此咬了咬牙,今日裡包了個包廂,把倆人請了過來。
原本就有些肉疼,一聽王易說這話,咬牙切齒道:“王兄說的沒錯,就算是輪,也該輪到吏部出點事了。最好是把這幫鑽錢眼的勢力小人全都換了纔是好。”
這種事就是越有人摻和越亂,王易一聽劉音搭茬,更是氣憤,道:“我看也快了,朝堂上出了那麼大的亂子,東宮和軍機處的大官們能夠坐得住?”
“要我說,也就是這幾天,最多到正月十五,這新賬舊賬一起算。”
張鬆是個聰明人,知道王易這些年來在長安雖然日子過的不好,可架不住天天往吏部跑,認識的人多,認識的人也雜,難保聽到一些機密的事。
“哦,王兄,此話怎講?難不成是聽到什麼風聲不成?”
王易天天白吃白喝,對張鬆甚是尊重,金主這邊一問,他忙道:“不瞞張兄,我今日裡去左尚書的府邸,想要趁着年氣看能不能見左尚書一面,你猜怎麼着?左尚書府門口圍着一幫人,全都是去拜年送禮的,可左府的管家卻說,今日左尚書誰也不見,送禮的全都轟出去了。”
張鬆一愣:“還有此事?我倒是不知。”
劉音也一臉的驚訝:“這大過年的,左尚書閉門不見客,倒是稀奇。”
“稀奇什麼,肯定是有事,不然這大過年的他能誰也不見?這明顯是在避嫌,怕惹人猜忌。”
“惹人猜忌,左尚書乃是吏部天官,一品大員,又是軍機處的軍機大臣,誰人敢猜忌他?”
劉音是個直腸子,有什麼說什麼。
王易冷聲道:“一品大員又如何,前幾天一天死了倆一品大員,咱們炎朝這一品大員,沒有那麼金貴。左尚書自然是怕能動得了一品大員的人猜忌白。”
劉音也跟着點頭,道:“嗯,王兄這話說的有道理,想來左尚書是怕被東宮和軍機處猜忌,畢竟現在東宮和軍機處已經勢同水火,我聽說這些日子以來,左尚書十分的低調,既不親近東宮,也不和秦王走的進,看來是想獨善其身。”
“獨善其身?這個時候還想獨善其身,只怕是癡心妄想。”張鬆冷冷一笑。
三人這邊正說着,只聽樓下瞬間安靜下來。
王易轉頭透過窗戶去看,只見剛剛唱戲的臺子上走上一個人來。
這人王易倒是認得,那是雲德社的班主金先生。
金先生上了臺,先是作了一個四方揖,而後高聲道:“今日初一,新年新氣象,承蒙各位老少爺們看得起,這大過年的還能給雲德社捧場,金某人在這裡謝過了。”
一邊說,一邊又恭敬的衝着衆人鞠了一躬。
“爲了回饋各位爺多日以來的支持,今日金某人不才,願出一個有獎競猜,以答謝諸位衣食父母們賞飯,讓咱們雲德社一百多口人能過個好年。”
一聽有獎競猜,樓上樓下的全都喝彩起來。
有人站出來問怎麼個有獎競猜法,金先生恭恭敬敬的解釋了。
張鬆笑道:“這金先生倒是一個妙人,能想出這些點子來,咱們今天倒是來着了。”
劉音哈哈一笑,看着王易道:“王兄,這對聯和作詩可是你的拿手好戲。”
王易微微一笑,面帶得意之色。
他能得張鬆的青睞,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因爲王易倒是真有些才華。
平日裡也喜愛作詩,作的詩也對張鬆的胃口。
“此事就抱在愚兄身上,我倒是要看看這雲德社能給什麼獎。”
這邊說完,只聽樓外亂哄哄的吵鬧起來,劉音是個好熱鬧的人,站起身來衝着窗戶走去,探頭一看。
只見街道之上一隊披甲持刃的士卒走過,中間押着囚車,囚車之內的人穿着官服,品級好像不低。
“張兄,你來看一看,那是不是兵部侍郎?”
劉音藉着路上的火光定睛觀察,見第一輛囚車上的人有些面熟,卻又不敢確認。
張鬆一聽劉音叫自己,趕緊上前靠着窗戶去看。
王易見張鬆和劉音注意力全都被外面的事吸引,趕緊拿起桌上的點心狼吞虎嚥起來。
這一整天王易就早上吃了一碗客棧送的水餃,那水餃又小又少,他這樣的漢子都不夠塞牙縫的。
今天張鬆叫自己,原本以爲會去酒樓,誰知道卻是來聽戲。
聽戲就聽戲吧,好歹也有乾果點心,而且雲德社的點心乃是長安城一絕。
只是張鬆喝劉音倆人都是從家裡吃飽了出來的,來這就是說說話聽聽戲。
桌上的乾果點心是一動也沒動。
王易年紀雖然比他倆大,可也大不了哪去。
都是讀書人,最基本的臉面還是要的。
張鬆和劉音倆人都不動手,他雖然餓的飢腸轆轆,卻也不好意思動手。
如今倆人都站在窗戶前,誰也沒注意到他。
趁着這個機會,王易吃的那叫一個快,風捲殘雲,恨不得端起碗往肚子裡倒。
第一口還沒嚼,第二口就塞進來了。
一邊吃一邊還不敢出聲,唯恐被張鬆劉音倆人發現,惹得笑話。
塞不下去,端着壺水就往嘴裡倒。
雲德社的點心不僅好吃,而且實在,不像是其他地方的糕點虛有其表。
拳頭大小的點心一捏變成棗核大小。
王易不常來雲德社,並不知道這點心的貨真價實。
吃的一着急,噎着了,捏着喉嚨想要往外吐,可怎麼吐也吐不出來。
伸着手想要去叫張鬆和劉音,卻又叫不出聲。
張鬆和劉音正對樓外的犯人嘖嘖稱奇,聽着外面一邊敲鑼一邊衝着周圍的人說犯人的罪狀。
王易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咣噹一聲,腦袋砸在桌上,死了。
張鬆和劉音看完熱鬧,轉身感慨道:“哎,這兵部侍郎謀反,當真是欲加其罪,何患無辭啊,王兄...王兄,你這好好的怎麼了這是,趁着我們不在,把着一壺酒都喝完了?”
劉音看着倒在地上的酒壺笑道。
見王易不迴應,有些納悶,上前一步推了推王易,見王易沒有反應。
倆人有些慌了神,趕緊將王易扶起來。
見王易臉色慘白,沒有了進氣,倆人嚇的是六神無主。
手一鬆,王易咣噹一聲,重重的倒在了桌上。
“快,快,報官...”張鬆嚇的兩腿發麻,撲通一聲癱倒在地。
劉音也是沒了主意,想要出門卻動不了。
就在此時,只聽王易呼的一聲,喘了一口氣,蹭的一聲就站起來了。
“咳!”王易將喉頭的糕點吐出,有些茫然的看着周圍。
“我,我這是在哪?這是在拍戲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