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我知含煙湖知

“咱們往那片白荷去。”嫣兒指了指方向,翀兒便順着手指處發力。只見扁舟迅速到達荷葉之間。翀兒收了法力,舟身輕輕漾起一陣漣漪。

嫣兒微微探身折下三支蓮蓬,將其中的一支交給翀兒,“來,幫我一起把蓮子剝出來。”

翀兒生長的西域,哪裡見過這等水產。正在猶豫要如何幫忙,嫣兒已經熟練的剝出一粒雪白的蓮子送入翀兒嘴中,“甜吧?”

翀兒努力咀嚼了幾口,突然臉色大變,喊了聲:“甜?苦死我了。”嫣兒驚惶的伸手要去阻止已然來不及,翀兒已經硬生生將整顆蓮子吞了下去。

“傻娃娃,你怎麼整個吞下去啊。蓮心是極苦的,需取出來方能食用。”嫣兒埋怨道。轉而一想,“也是,我怎麼忘了你們西域哪裡有蓮子?”

說着嫣兒把手中的蓮子剖成兩半,取出蓮心收在一邊,將兩瓣蓮子送入翀兒口中。“再試試,這次呢?”

翀兒甜甜一笑,“真甜!原來新鮮的蓮子如此清香啊。我還記得孃親有一回在粥裡舀出個風乾的蓮子餵我,跟我說她兒時最愛吃蓮子,可惜西域無法存活,只有食用她出嫁時帶來了風乾的蓮子。孃親還說百花深處有延綿十里的荷塘。”翀兒說着眼中充滿憧憬,“那時候我就想着有一天能和孃親一同去看荷塘。。。。。。”

“風荷池!我和小蝶姐姐經常去那裡的。不過百花深處的蓮子多是入膳的,比我們白萍洲的大上很多,味道卻不及我們白萍洲的蓮子清香甜美。”嫣兒略顯得意,“若是這次大典後你們不着急回八千雲月,我帶你去風荷池可好?”

翀兒興奮地答道:“那敢情好啊!嫣兒姐姐,回去我就去求父王!”

沒過一會兒,兩人已經將蓮心蓮子分好。嫣兒將蓮子置入玄露中,微微運氣化入,然後指尖分出三枚銀針,將蓮子碎了撒在鹿肉上。“快嚐嚐吧!”

兩個孩童大快朵頤,說說笑笑。不覺突然從荷葉叢中飛出一羣螢火中來,如點點繁星圍繞着二人舞蹈。翀兒前車之鑑,還以爲又來了一點螢,還是這麼一大羣,失聲叫道:“哎呀,嫣兒姐姐,快救我!”

嫣兒笑得樂不可支,“哈哈,別怕別怕,這些就是普通的流螢。說着讓一隻停在自己指尖,送到翀兒面前,“感覺到了麼,還有微熱呢。”

翀兒定睛恢復了平靜,“真的啊”。說着也伸出手去,雙手合十,攏着一羣在手心,熠熠生輝。

“你以爲一點螢是隨處可得的啊。《風物誌》裡記載此物乃由上古時期月神嫦娥思念后羿每日垂淚所幻化,只存於白萍洲聖域廣寒殿內。廣寒殿只有我爹孃可入內,連我都不曾去過。若不是當年我偷偷在爹爹衣袖上撒上一抹桂蜜,騙得一隻飛入爹爹袖中被帶下聖域,我也不能擁有這般寶貝呢。”嫣兒得意地笑了笑。

翀兒認真地問,“一隻?那他在此豈不是很孤單?”

嫣兒狡黠的一笑,“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才。。。。。。”嫣兒收了收聲,“告訴你,你可能保密?”

翀兒頓時嚴肅起來,舉起修篁,“我司馬翀起誓,如泄露半點,必形神俱滅。。。。。。”

嫣兒慌忙捂住他的嘴,“哎,打住打住!幹嘛啓此毒誓。你個傻娃娃,我告訴你便是。”

說着從袖口微微抖出一張設計圖,上面畫着流螢,還寫滿了仙器、植物的名字。“我娘總以爲我沒有好好研讀藏書,其實清輝閣裡那些典籍我早已讀過不下五遍,早就爛熟於心了。我發現結合百花深處的花草和仙器,我可以把這些普通流螢改造成一點螢。”

翀兒驚歎道,“真的?!”

“嗯,我已經偷偷實驗過兩回了。不是劑量不對就是仙器不夠耐寒,鬧出差池來,幸好有哥哥幫我打掩護。不過後來我調整了所有參數,發現問題的關鍵不在於如何讓流螢釋放出寒毒,而是如何收回,貯存能量。前日小蝶姐姐送來的蘭杜粉便是四域之內最好的聚合散。等大典過後我再試一回,必定能成!”

聽到這些,翀兒不無佩服地說“嫣兒姐姐,雖然你說的這些我一點也不明白,但我相信只要是嫣兒姐姐你說可以,就必定能成!”轉而不無感懷,“哎,嫣兒姐姐,我真羨慕你,你身邊所有的人都那麼疼愛你。隱元君、流照君、常夫人,還有百花深處的小蝶姐姐。。。。。。”

嫣兒拍拍翀兒,“小屁孩兒,發哪門子的愁?說的好像你沒人疼愛似的。我看居延王明明就被你寵愛有加。微兒姐姐雖然嚴苛了些,但我看那是和我娘一樣,刀子嘴豆腐心,還是寵着你的。”

翀了看了嫣兒一眼,幽幽地說,“嫣兒姐姐,我也和你說些事,也是我從未和他人提過的。。。。。。司馬微和我並非是一個孃親。”

嫣兒瞪大了眼睛:“啊。。。。。。”心裡暗想,難怪在湖畔覺得姐弟倆相貌衣着均不是一個風格。“那也無妨啊,你倆到底是一個爹爹。我和小蝶姐姐並無半分血緣,不是比親姊妹還要親近?”

翀兒靜靜道,“其實在極寒劫之前,我倆都是一處玩耍的。”

嫣兒來了興致,“千年不遇的極寒劫?我在《天庭志》裡讀過。可是隻有一段記載,其中不詳。快與我細細說來。”

翀兒點了點頭。“當年父王攝政後本想專心治國,卻被安排了與八千雲月女將故里彌天聯姻,娶了他並不傾心的百丈冰。後來西域遇到六部之亂,民不聊生,大旱三年,又大澇三年。天帝爲助父王平亂,特批了百花深處出鮮知一人,重發萬物,保西域子民溫飽。”

“鮮知阿母出渠田,萬頃河山重開顏。”嫣兒立馬想起自己大小背誦的《天庭志》裡這段。“百花深處知責任重大,派出了能一夜發萬物的地母鮮知。所以,你娘是大名鼎鼎的渡清淺!”

翀兒淡淡一笑,“孃親不僅仙法超羣,還有着悲憫心腸,父王自然是一見傾心。平定叛亂後不顧六部反對,一定要迎娶孃親。百丈冰自然也是極力反對的,只是礙於父親威嚴,敢怒不敢言。直到孃親生下我,父親去祁連山祭祖,回來後就趕上八千雲月千年不遇之極寒,牲畜凍死大半。萬物生長向來是孃親操持。遇此浩劫,百丈冰趁機斥責是孃親玩忽職守,要重罰。”

嫣兒不禁怒了,“這陰陽不調,天元常綱,真要怪罪,也得去找掌管祭祀曆法的北境勒霞峰吧。怎麼能歸罪到你孃親頭上?”

“爹爹也是這般說的。百丈冰便讓他們瀚海部去勒霞峰占卜求解。”

“卦象怎麼說?”

“羣陰剝陽。”

嫣兒驚道,“去舊生新!所以。。。。。。”

翀兒頓了頓,“去舊生新。百丈冰便領了卦,說極寒乃是因爲孃親當年爲取代她下蠱,觸怒天意導致如今生靈塗炭。”

“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嘛!去舊取新有諸多解釋,也可以是苦盡甘來,萬物消亡後重獲新生啊。”嫣兒震怒。

“可是這解卦權只在勒霞峰手裡。六部叛軍餘孽又搬出當年六部反對孃親入門父王不從的舊事來。卦象也是上報了天庭,天帝並無異議。父王雖據理力爭,終不能和天庭抗禮。不過父王力爭到了替孃親受刑,領受四十雷霆鞭,換得孃親只是被幽禁在萬徑人蹤滅替萬物祈福思過。”翀兒微微含淚,“萬徑人蹤滅本身乃是凌陰之地,孃親便是那是落下病根。”

嫣兒聽聞無比心疼,“豈有此理!我就不明白了,縱觀我仙界四域上古至今,每每有災,總能歸咎於紅顏禍水。男人們不能解決的事情就都抵賴給女人麼?”嫣兒嘆了口氣,“我記得《天庭志》裡記載,極寒乃是祁連山頂萬年積雪被驚雷擊落,非人爲啊。”

翀兒冷冷地說,“在我娘被幽禁一年後,天庭交接陳年卦象,無意中發現卦象上粘着塗改用的‘隱冰窟’已經消融了,這才發現那卦象當年有被塗改。後追查到是擁有此獨門絕技的百丈冰買通了勒霞峰卜官共同構陷我孃親。”

“啊?還有此等妄爲!”嫣兒怒不可遏,“天庭難道不曾重罰於她?”

“父親是立刻求天庭放了孃親回來。天庭也是要將百丈冰直接投入叢棘終身不得開釋的。只是我孃親悲憫心懷,看到司馬微哭作一團,緊緊抓住母親不放,母女分離觸景生情,便求父王出面,報天庭緩了罪責,發配祁連山鎮守山雪,以保極寒慘劇不再發生。”

嫣兒憐道,“哎,幽冥有思。這是百花深處亙古不變的祖訓啊。”

“百丈冰發配後,孃親身體愈發虛弱,確是將司馬微視如己出,一併照料。母親總是囑咐我,上一代的恩怨不應該再牽連下一代,讓我和司馬微要好生聽從父王教導。”

嫣兒的眼中泛着淚光,“我就說能獵殺祁連靈狐之人得是怎樣的處變不驚,原來你小小年紀承載了這許多。你娘救了微兒孃親性命,又照顧了她,想必她心裡對你孃親和你都感恩於心。”

翀兒沉默片刻,改了稱謂,“其實姐姐小時候是經常帶我玩耍的。每次尋獵回來的山珍也必定是先送給我。只是諸多變故後,她也不知該如何自處。百丈冰是獲罪之身,不可傳仙器於後人。孃親把修篁予了我,把閱音竹笛傳給了姐姐。孃親過世後,姐姐便總是一副母夜叉的樣子,處處管束着我。”

嫣兒嘆了一聲,“閱音修篁,美曰載歸。你孃親是把所有美好的希望都寄託在了你們身上,願你們這一輩能平安度日,不再有波折啊。想來微兒姐姐也是懂得其中深意的,她也失去了孃親,自然對你和居延王這兩個最後的至親格外在意,對你嚴苛,怕再出差池。”

翀兒撇了撇嘴,“那也不用總是一副地煞模樣嘛!不過我心中卻時而懷念孃親在的時光。孃親走了以後,父王也對我嚴苛了許多。”

嫣兒戀愛的撫了撫翀兒的頭,“傻娃娃,居延王一定是心中對你娘無限愧疚,身爲西域之主卻無法保護自己心愛的人。對你嚴苛是希望你成材,不要辜負了你孃親的重託。”

嫣兒說着又放了顆蓮子在翀兒口中,“放心吧,都會好起來的。沒有什麼溝壑是時間無法填平的。你想八千雲月的祁連苦水,白萍洲的黟山雲海,這些能存續萬年的,哪一個不是溫柔若水呢?”嫣兒想到燕雲和居延王同病相憐,不禁感嘆,“不過我倒是挺羨慕你孃親的。此生能遇到一個這樣癡心不悔的夫君,不枉此生。”

翀兒突然特別嚴肅地接道,“嫣兒姐姐你放心,你和我娘一樣,總是把人往善面想。將來娶了你的人,必然是會誓死保護你,不讓你受半點傷害的。”

嫣兒被翀兒緊張的樣子逗樂了,“你懂什麼啊?說得好像你已是成家之人似的。”說着颳了一下翀兒的鼻子。 “不過說起來這許多往事也是四域之中的大事了。爲何我爹爹只留下一段無關痛癢的記載呢?”

翀兒抿了抿嘴,“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此事牽動三域守神,本就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又涉及天庭玩忽職守,賢否不明。天帝哪裡會留下這麼一筆?何況揚善懲惡終究達成,知曉這些陳年舊事的本就不多。天帝自然是讓隱元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春秋帶過了。”

嫣兒不禁震怒,想着:當年雙生《天庭志》一事,只當是仙界與凡間有別,也就罷了。怎麼着仙界的《天庭志》還有這些蹊蹺。不禁怨怒道,“直書其事,不掩其瑕。這可是爹爹自小教誨我們的史官宗旨。想不到在此大是大非面前,爹爹也有糊塗的時候!”

翀兒淡淡笑道,“隱元君是舉世知曉的秉直君子,想必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嫣兒姐姐還是莫要和他提起了。其實,這些年,我也還是第一次和人說起這些。。。。。。”翀兒擡頭望着嫣兒,“嫣兒姐姐你跟我分享了一個小秘密,這個,就當作是我分享給嫣兒姐姐的,咱倆扯平了。就讓這些秘密只有你知我知可好?”

嫣兒恢復了笑容,憐愛地說,“好,我答應你。不過,這兩個秘密啊,是你知我知含煙湖知!”嫣兒的下巴弩了弩湖水的方向,“拉勾立誓,你知我知含煙湖知。”

翀兒也伸出手去,“你知我知含煙湖知”,湖面上映出兩人起誓的倒影。翀兒一鬆手,幾對流螢又飛了起來,恰如一條星鏈劃過嫣兒的面頰,流光螢火,更顯得嫣兒溫婉如水。翀兒忍不住生生盯着望。

嫣兒慌忙用袖口在臉上擦起來,“怎麼啦?莫不是有螢粉落在我臉上了?趕緊拭去,不然回去孃親該知道我偷偷來含煙湖了。”

“沒有。”翀兒傻笑道,“是翀兒看着心中歡喜。”

嫣兒生氣地敲了一下翀兒的腦門,“小娃娃,莫要輕薄。”

“誰叫嫣兒姐姐生得如此皎皎,”翀兒低頭向湖面,“那我不看,看倒影總可以了吧。”

嫣兒假裝要發動一點螢,“還不打住?”

翀兒慌忙求饒,“好了好了,翀兒錯了。”

“哼!”嫣兒收了手,“咱們快些回去吧。一會兒他們散席被抓個正着可就不好了。”

翀兒應了聲,火速驅舟回了岸邊。

嫣兒帶着翀兒躡手躡腳下了船,迅速一轉手,隱去了扁舟。遠處已有三三兩兩的賓客走出,嫣兒輕聲對翀兒說“糟了糟了,回來晚了。”說着雙手合捻,散出一陣薄霧 。“快!兵分兩路。”

翀兒喏了一聲。不等回身,嫣兒已消失在薄霧間,只留下一陣蓮葉清香。翀兒不捨的回望了一眼,也藉着薄霧火速撤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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