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青醒來時,只聽到玄月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帶着讓人心安的潑辣勁兒:“什麼什麼?千青是你家小姐?哎喲,那你趕快叫我一聲夫人!”
並沒有迴應,門已被推開來,折英的身影出現在牀前:“小姐您醒了?我伺候您起身吧。”
“呃,不用了,我自己來。”千青訕訕地爬起來,心想自己平時就是伺候人的,哪能叫別人伺候啊。
洗臉時,對着水盆看着自己的臉,千青愣了愣,忽然覺得要是男子有這張臉,還是很好看的,難怪初銜白當初身邊有那麼多貌美少女。
“對了,當初跟着初銜白的那些姑娘們呢?”
“死傷大半。活着的,基本上都被瓜分了。”
千青掛着一臉水珠愕然轉頭:“瓜分?”
折英露在面具外的嘴角忽然扯出道詭異的弧度:“是啊,那些姐妹們都很美的。”
“……”
“這便是所謂的‘武林正道’。這一年我走訪各地,也找回了幾個姐妹,她們有的瘋了,有的殘了,還有一個被關在密室裡充做禁臠,活活蹂躪而死……哦對了,這些‘正道’似乎覺得公子武藝高絕與這些姐妹們有關聯,所以還喜歡拿她們做藥……”
“別說了!”千青捂着嘴衝出了門。
折英苦笑了一下,轉頭時就見玄月倚着門,靜靜的看着她。
“真巧,我也討厭男人。”
“我討厭的是武林正道。”
“差不多啊,武林正道幾乎都是男人。”
“……”
玄月撩了一下頭髮:“我說,徒弟都做小姐了,好歹我也過過癮啊,你真的不願意叫我一聲夫人嗎?”
“……”折英忽然覺得,她家小姐變成這樣,大約就是拜錯了師父的緣故……
吃了早飯,千青好受多了,開始纏着玄月傳授她武藝。
玄月本還以爲她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她居然是來真的,只好耍了一套劍法,然後用手擋着陽光迅速躲回房間去了。
那一刻,千青忽然很想跟她斷絕師徒關係……
玄月教她的這套劍法算不上天殊派裡精湛的,但貴在靈巧。可惜她剛纔實在很敷衍,以至於千青舞了幾遍就開始邁上了自創的大道,也難爲她,居然還能耍通順了。
在天殊派的時候,她很少練武,偶爾爲之也是做做樣子。但是現在不同了,她必須要練好武藝,如果武林大會無法幫到師叔,至少也不能拖累他。
手中的劍越來越快,劍氣掃落枝頭樹葉,紛落似雪。千青忽然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彷彿很久之前也有人在樹下陪她練過劍,她甚至都看到了他的白色衣角。陽光穿透枝葉灑在他的肩頭,他停了下來,輕輕笑着問:“怎麼不練了?”
千青吶吶地張了張嘴,有人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發什麼呆呢?”
她猛地回過神來,眨了眨眼:“師叔?”
天印抿了抿脣,看了她許久,才輕聲問:“昨晚你去哪兒了?”
“我……去師父那兒了。”
“師姐不讓你跟我在一起麼?”
“……”千青垂頭盯着鞋面。
天印嘆了口氣,牽起她的手,拿開了她手裡的劍:“怎麼忽然想起練武了?”
“武林大會要到了……”
天印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所以你是打算學好本事保護我麼?”
千青擡頭訕笑:“……是不是有點異想天開了?”
天印笑着攬住她:“怎麼會,我感激你還來不及。”他鬆了手,執着手裡的劍甩了一下,示意她看:“既然要學,我就把‘天印十四劍’傳給你好了。”
千青連忙擺手:“那怎麼行,這是逾矩了,被師父知道,我要挨罰的。何況您……也不是我師父……”最後一句話聲音越來越低。
天印故意貼過去道:“是啊,我不是你師父,那是你的什麼?”
“……”千青覺得她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天印低笑一聲,不再打趣,快速舞起劍來。
劍這種武器看似簡單,卻極其難練,因爲是雙刃,練得好傷人護己,練得差傷人傷己,練得頂好的,不傷人也能護人。
聽風閣曾在武林譜裡特地描述過,當今江湖以劍成名的高手寥寥無幾,武林盟主段飛卿算一個,他的劍術貴在精,招式不多,卻總能擊中要害。初銜白也算一個,他的劍術貴在雜,因爲採納衆家之長,最後劍法完全無跡可尋,讓人難以捉摸,便很難取勝。而天印的劍術則屬於快,他的“天印十四劍”曾經被衆人訛傳的版本很多,有的說只有一劍,有的說有五劍,眼力稍好的也說只有十劍,而對方能感受到第十劍的時候,通常已經癱在地上了。
關於這段記載,武林譜中第一次摒棄客觀,直接用十分嘆惋的語氣做了結尾:如果這三人能比試一次,哪怕是隨便其中兩人能比試一次,也、好、啊!
天印的劍很快舞完,千青看完的第一感覺是,怎麼沒有內力的人也能將這套劍法舞得劍氣四溢呢?不愧是原創的主人啊!
天印將劍遞還給她,笑道:“你可看清了?”
“看是看清了,不過我擔心我練了,以後就要改口叫你師父了。”
“不錯,你還會打趣起我來了。”天印走過來雙手抱住她的腰拉她入懷,笑着抵住她的額頭:“今晚回來吧。”
千青忽然有種錯覺,他說這句話時,簡直像是在叫她回家一樣。
舞了一通劍回房時,身上已經汗溼了。千青打算去折英房裡洗個澡,剛走上走廊就見她站在那裡,眼神有些複雜。千青料想她大概是剛纔見到自己跟天印在一起的畫面了,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初銜白出了事也許是要怪天印,但天印又是她的救命恩人,到底該恨該愛,她自己也很矛盾。
可能折英也知道她的想法,並沒有說什麼,只默默地跟着她的腳步。
到房間門口時,千青忽然想起什麼,轉頭問她:“對了,以前我經常跟初銜白……我是說我哥哥,一起練武麼?”
折英怔了一怔:“小姐想起什麼了嗎?”
千青搖搖頭:“很模糊的片段,只大概記得他似乎愛穿白衣。”
折英輕輕點了下頭:“是的。”
晚上到底還是去了天印的房間。千青被他拉着倒在牀上時,忽然覺得有些難受,終於還是推開他坐了起來。
“怎麼了?”天印從背後環住她。
“我想起了初銜白……”
天印忽然沉默,直到千青覺得被他環着的身子都僵了,才聽他輕聲道:“不管折英跟你說了什麼,我都不後悔我曾經的所作所爲,因爲不那麼做,你就活不下來。”
千青心頭一震,忽然泛出一絲酸楚:“我有什麼重要的,值得你們一個個這麼冒險。”
天印扳過她的臉吻了一口:“比你自己想象的重要很多。”
窗外的月光透進來,隔着一層紗帳,淺淺的倒映入他的眼裡,千青忽然覺得自己從沒了解過這個人,即使這個人如今已跟她密不可分……
大約是這兩天受了一些刺激,夜裡千青忽然開始做夢。
一望無際的雪原,有人穿着雪白的衣裳走過來,像是要隨時都要融入這片雪地消失不見,他的手裡執着劍,到了跟前纔看出劍尖上沾着點滴血漬。
“爲什麼不讓我殺他?”
千青坐在馬上,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遠處雪地上氤氳着一抹紫色,好半天才看出那是個人。
他似乎很生氣,說話時帶着重重的喘息:“他輸了,該死不是麼?”
千青笑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很低,帶着一絲回味:“不能殺他,因爲我喜歡他……”
大雪簌簌而下,千青擡手呵了口氣,白霧散去時,那抹紫色已經站了起來。她眯着眼睛看過去,想看清他的樣子,只聽到他帶着笑意的聲音隨風遠遠送過來:“我算不算是唯一一個活着見過初銜白的人啊?”
身邊人影一動,似乎又要上前解決了他,卻被千青拉住了:“讓他去吧,我就喜歡他這份灑脫。”
“哼,手下敗將有什麼好喜歡的!”
千青又笑了,提了一下繮繩,調轉馬頭。身邊的人騎着馬跟在她旁邊,仍舊在嘀咕個不停,她沒有理會,走出老遠再回頭去看,那抹紫色還在,似乎站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