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聽風坐在天印對面,他似乎剛沐浴過,還在整理外衫的衣襟,臉色有些蒼白,額頭上浮着一層水霧,不知是汗水還是沒有來得及擦去的水珠。
“嘖,看起來你有些不妙,不會是練了什麼邪功吧?”
天印掀了掀眼皮子,擡手給他倒茶:“你今日來得正好,我剛好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尹聽風有些意外:“哦?說說看。”
“我此行去西域的目的就只有一個,就是拿到虛谷膏。你門下之人個個輕功獨步江湖,能不能調兩個助我一臂之力?”
“這個啊,既然是幫初銜白的,自然沒問題。我給你選兩個輕功最好的,楚泓怎麼樣?”
“如此甚好。”天印口上答着,看着他的表情卻頗具深意。
尹聽風是人精,一下子會意,忙堆着笑擺手:“大俠饒命,我答應的這麼幹脆全是出於義氣,絕對不是對她有非分之想,我發誓!”
天印笑了笑,忽然朝他拱手道謝:“多謝你之前對初銜白的照顧,如果不是你,她可能已經死在我手上了。”
尹聽風忽然見鬼一樣看着他:“你怎麼會說人話了?戾氣少多了,被初銜白磨平了?”
“差不多,她現在可是比以前厲害多了。”
“那也是你咎由自取。”尹聽風翻了個白眼,這會兒倒是不怕他了。
天印只是笑笑,神情卻有些惘然。
題外話都說完了,尹聽風開始直奔主題:“對了,我今日來找你,是替段飛卿傳個口信。”
“洗耳恭聽。”
“衡無與西夜新王矛盾緩和了,如今魔教風平浪靜,甚至新王最近還召見了他好幾次。我也派人打聽了一下,似乎是衡無放低了身段,做出了點兒犧牲,所以現在又取得了新王的信任了。”
天印皺緊了眉:“那豈不是更加棘手。”
“沒錯,畢竟是國教。”
“可是我不能再等了。”
尹聽風看着他的臉忽然笑了一下,沒有平日的玩世不恭,很是認真:“看着現在的你,雖然還是無法改觀,但至少有些人情味了。”
天印斜睨他一眼:“我只對初銜白一個人這樣。”
尹聽風立即變臉:“啊大俠,我再也不隨便說話了!”
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尹聽風忙端起架子,就聽瓏宿在外稟報說初銜白出去了。
其實這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消息,天印只是在這周圍遍佈了眼線照看她,卻從不限制她的自由,所以她出門閒逛到任何角落都可以。但是接下來瓏宿的話卻讓屋內的二人都怔了一下。
這裡闖入了外人。
畢竟是官家地盤,很多外人看不出來的地點卻是監視出入通道的暗崗。左護法的輕功其實屬於上乘,但不知道此地究竟何處藏着眼睛,又究竟藏了多少雙眼睛,別說是她,就算是聽風閣的人,也無法做到來無影去無蹤。
天印不擔心初銜白在周圍閒逛,但如果有外人闖進來,結果就不可預知了。他立即起身出門,連跟尹聽風招呼一聲都顧不上。尹聽風自然也跟了過去,若那闖入的人是趁着他進來時鑽了空子,那他就責任重大了。
天印調集了所有人去找人,又叫瓏宿去好好問問折英,也許她知道初銜白的去向。結果折英一聽也慌了,她還以爲初銜白在天印這兒呢,彼此大眼瞪小眼,最後各奔一方苦尋。
初銜白畢竟對這裡不熟,所以要走動也是去去過的地方,天印稍微排除了一下便有了計較。尹聽風的輕功最好,被支使去山頂的仙洞找人,天印自己則提起輕功迅速朝昨晚去過的幾個地方找了過去。
化生神訣一直練得不順,每次練完後都需要休息很久才能讓內力恢復順暢,他此時一提息便有些不穩當,加上心中焦急,額頭竟浮出冷汗來。
一路找到昨晚談話的那棵大樹旁,他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他看到了初銜白,但也看到了迫近她脖頸的大剪刀。內力一岔,他險些摔倒,擡頭時察覺已來不及阻擋,冷汗涔涔而下,竟脫口而出了一句:“住手!”
左護法也是沒想到會忽然被人打斷,還真的停了下來,眼神掃過來時,臉色已沉了下來:“嗬,我道是誰呢,原來是新任唐門掌門啊。”
天印強穩住氣息站起來,冷眼看她:“你想做什麼?”
“廢話!你沒眼睛看嗎?”
天印忽然踢起腳下一塊小石,直飛她面門。左護法自然不將這雕蟲小技放在眼裡,冷笑着用剪刀來擋,卻猝不及防被震着後退了好幾步,正錯愕着,眼前人影一閃,初銜白已經被天印攜着退到遠處。
“天印!你耍了什麼花招?我纔不信你有本事用一小塊石頭就擊退我!”左護法氣得臉都綠了。
天印將初銜白攬至身後,冷笑道:“既然不服,那你我比試一下好了。”
左護法正有此意,剪刀口一張,朝他襲了過來。天印有心護人,自然不會留在原地,立即迎了上去,只一個起式便攜着威壓鋪天蓋地直傾而下。左護法心神一震,想回頭已沒有退路,只有硬戰。她本不是天印對手,但一直都以爲是天印狡猾取勝而已,剛纔看出他氣息不順,下盤虛浮,甚至連臉色也有些蒼白,纔會這般爽快地出招,現在心中已再不敢輕敵。
初銜白退地遠遠的,她知道自己現在跟普通人無異,保命是第一位的,但退得再遠,還是忍不住看着天印,因爲他的招式太不尋常了。以她對各家武藝的閱歷,沒有一家的套路是這樣的,她從未見過任何一個人能使出這樣毫無章法又萬般牽連的招式。
這是一套無比精妙也無比危險的武功。精妙在你以爲靜時,他乍起雷霆萬鈞;你以爲動時,他穩如大海歸息。出手時明明已猜到他的套路,應對時他已變幻莫測。而危險則在於這是套太過分散的招式,要求每一個感官都無比協調迅速的做出反應,才能連貫相融,對內力是一大考驗,甚至對人自身的肢體器官也極具考驗。
初銜白無法看出詳細,但她知道這是套有自己意識的武功,它會挑人,你若適合它,它會與你萬般契合,天人合一;你若不適合它,結果無法想象。
她緊盯着天印,想知道他究竟有沒有馴服這套武功,結果越看眉頭皺的越緊。
天印的招式已經到了亂花迷人眼的地步,左護法早已落在下風,而且不是防守地位的下風,那種下風是天印賜予的,他像是捉到了老鼠的貓,早就能一掌拍死她,但偏偏就要看她做困獸之鬥,似乎這萬分有趣。
初銜白皺眉的原因也就在此,她看出天印的表情變了。他的臉色很古怪,眼神露出難以抵擋的狠戾光芒。
“天印!你……你難道真的想殺了我嗎?不怕衡無大人追問起來嗎?”
左護法已經慌不擇言,不惜搬出後臺保命。可惜天印連句回答都沒有,當然也沒有表情,他淡漠地用手夾住了她刺過來的剪刀,然後輕巧地將之捏斷。
“不可能……”
左護法盯着自己心愛的武器一臉震驚,未及回神,已被一隻手捏住喉嚨。她看見天印的臉,平靜的駭人,眼神幽沉,一絲一絲蔓延出兇戾,視她如螻蟻。
“將魔教機關設置和教衆排佈告訴我。”
左護法緊緊咬着脣,不予配合,卻見他仍舊面無表情,手一用力,她腳尖離地,整個人被他舉高起來,她感到窒息,腦袋嗡響,頭疼欲裂。
“我說……”她憋出兩個字來,天印才稍稍放低胳膊,讓她的腳接觸到地面。
尹聽風已經找到了這裡,剛好見識到這一幕,大爲震驚,天印聽完左護法斷斷續續的話,頭也不回地問他:“閣主都記下了?”
“是是。”尹聽風連連點頭。
“那就好,我怕我會忘了,回頭你再寫下來給我。”
“……”
左護法艱難地吸氣,臉腫脹成烏紫色:“現在可以……放了我……了吧……”
天印沒有動,口中忽然溢出口血,骨骼咔咔作響,眼神越發兇狠,手上一用力,已經重重地捏了下去。左護法幾乎都沒來得及哼一聲,便像斷了線的風箏一頭栽倒下去,再也爬不起來。
尹聽風更震驚了,戳戳初銜白道:“你看他是不是有點不對勁啊?”
“我勸你別說話。”初銜白眼睛盯着天印,悄悄後退,低聲道:“別驚動他,他已經走火入魔了。”
“什麼?!”尹聽風低吼,誇張地睜大了眼睛。
身後疾風掠過,瓏宿停在了初銜白旁邊,急急對尹聽風道:“煩請尹閣主快帶初莊主離開,我家掌門有交代,他走火入魔時容易傷人,若是傷了初莊主,誰都無法交代……”話還沒說完,初銜白忽然指了一下天印。
他緩緩轉過身來,正午的陽光傾灑而下,在他的紫衫上鍍了道薄薄的邊,那張臉越發蒼白,眼睛卻鮮紅一片,似要滴出血來一般。
“快走!”瓏宿低低嚷了一句,驀地甩出支暗器。那是事先準備好的,上面塗了麻藥。
然而沒有用。天印連動都沒動一下,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輕輕一擡手就夾住了那支暗器。長風勁吹,衣衫翻飛,廣袖鼓舞,他的髮絲微亂,貼在額頭,只露出雙眼,沉沉然望過來。
“他他他是不是不認識我們了?”尹聽風驚駭地問瓏宿。
“應該是。”
“!!!”尹聽風一把攬過初銜白就逃。
天印立即就要去追,瓏宿忙上前阻擋,被他一掌拍開,張口就吐出一大口血。本以爲已無法阻擋,卻見他忽然停了下來,手指在眼前抹了抹,再也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