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下了幾場雷雨,暑氣未褪,反倒見長。長安城裡的人似也萎頓了,街上行人驟減,任由那毒辣辣的日頭逞兇去了。
早上千青下樓去廚房燉藥,就見上次向天印挑戰的那幾個武林人士又叫囂着攔住了別人。她趕緊避開,這種天氣,人心浮躁啊……
走進後院,谷羽術正在跟靳凜說着話,千青本不想打擾,谷羽術卻立即止了話頭,迎了上來:“千青,來幫天印師叔燉藥麼?”
“嗯。”
“要幫忙麼?”
“不用了。”
谷羽術“哦”了一聲,臉上帶着尷尬的笑,千青看過去時,那笑裡又夾雜了幾許討好。
自出了中毒的事,她對自己的態度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千青自然是明白的,但那疙瘩始終在,要她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也不可能。
進了廚房,谷羽術果然又緊跟了進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天,千青能看出她在努力找話題,不好拂了她面子,只好也跟着有一句沒一句的應着。
谷羽術看出她眉目間的疏離,越發尷尬,剛好瞧見她後頸露出一小塊肌膚,眼珠一轉,笑道:“千青,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千青將藥罐燉上,擦了擦手,轉頭看她:“故事?”
“嗯,你有沒有聽說過初銜白這個人?”
千青一愣,上次聽那兩個小孩子打鬧時就聽過這個名字,她倒是沒什麼印象,就是聽谷羽術說到這個名字的口氣小心得很,不禁起了疑惑:“沒聽過,怎麼了?”
初銜白那麼響的名號她居然沒聽過?谷羽術有些詫異,還想套話,忽然瞥見門外的人影,立即住了嘴。
天印走到門口,看了一眼還在燉着的藥罐,對千青道:“不用忙了,我們現在就走。”
“啊?要去哪兒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
天印走過來牽她的手,也不管有沒有外人在場。千青連連掙脫,他竟直接扯着她就朝外走,她只好將袖子擄下,遮住手指。即使如此,出門時看到靳凜,她還是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馬車早已備好,千青正疑惑這是什麼時候做的準備,就聽天印在旁幽幽道:“要我抱你上去嗎?”
她驚得跳起來,連忙手腳並用地爬上馬車,也顧不上路人笑不笑話了。
天印一上來就毫不客氣地在她身邊坐了,捱得極緊。千青悄悄去看谷羽術,她遠遠坐在邊上,垂着頭盯着腳尖,看上去竟有幾分淒涼。
馬車駛動起來,天印忽然又伸手覆住千青的手,她想掙開,又怕驚擾到谷羽術,一張臉紅了個透,悄悄瞪了他一眼。天印含笑湊過來跟她咬耳朵:“不錯,你已經會向我使性子了。”
千青被他說得更加羞惱,乾脆別過頭不看他。
谷羽術忽在此時問道:“天印師叔,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城西。”
看他準備的這麼妥當,還以爲是要出城呢,原來只是要去城西麼?千青暗暗想了一圈,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是覺得從下山到現在,感覺像是在被追着跑一樣。
不出半個時辰便到了地方。馬車簡陋,坐得並不舒服,天印中的毒雖不嚴重,但終究需要修養,下車時臉色便有些不好看。千青扶他下了車,擡眼看去,面前赫然一座朱門高牆的大戶,門額上龍飛鳳舞地寫了“金府”二字。
靳凜得了吩咐,剛要上前去敲門,那門卻自己打開了。裡面飛奔出個紫羅紗裙的女子,眉眼俏麗,頭上斜斜綰着的墮馬髻像是隨時都要鬆散開來。
“天印,天印,你終於來了!”
光天化日的,她的身後還跟着好幾個僕從,她卻像是隻看得到天印一個人,就這麼一路歡笑着撲了過來。
天印朗笑出聲,伸手接住她,任她將自己抱了個滿懷:“金花,好久不見了。”
“哎呀,你真煩人!別叫我小名!”她推開天印跺了跺腳,嘴上介意,臉上卻仍帶着笑:“你總算肯來找我了,多住些日子吧,我們好好聚聚。”
天印笑得很舒心,一點沒有隔閡的樣子,點頭道:“既然來了,自然是要叨擾些時日的。”
女子更加開心了,又展臂摟住了天印,羞得那些僕從紛紛低頭看地。天印倒一點不介意,哈哈笑着,甚至還反手抱了抱她。
谷羽術和靳凜早就目瞪口呆,千青則遠遠地退到了一邊。
剛纔天印去抱人時,不自覺地鬆了她的手,可能自己都未察覺。
那邊兩人終於敘舊完畢,想起旁人來了。天印轉頭要牽千青,卻發現她站在遠處,離自己足足有兩丈遠,不禁有些好笑:“你怎麼了,快過來。”
千青看了一眼那女子,又迅速垂了頭,站在靳凜身後不答話。
天印這才察覺自己方纔冷落了她,忍着笑道:“忘了介紹了,這位便是名聲赫赫的錦華夫人。”
千青聞言不禁一愣,又去看那女子,她生了張娃娃臉,圓頰粉嫩,瞧着倒像是個少女,只那垂下的髮髻添了幾絲成熟風致。錦華夫人好歹是巾幗英雄,名號自然很響,千青多少聽說過一些,但怎麼也沒想到她居然跟那些傳聞中的貴婦一點也不一樣,甚至還有些……出格。
谷羽術和靳凜已經分別行了禮,她也趕緊斂衽下拜,卻有雙手及時托住了她。天印笑眯眯地看着錦華夫人:“金花,這是千青,你一定要見一見。”
錦華夫人又發牢騷:“都說了別叫我小名,我現在叫錦華!錦華!”
天印忍不住哈哈笑道:“好好好,我記住了。”
錦華夫人這才滿意了,走近來看了看千青,點了點頭,卻什麼也沒說,轉身對身後的僕從招招手道:“帶客人們去休息吧。”
她態度這般冷淡,千青心裡不禁有些忐忑,畢竟是寄人籬下,自己似乎並不受主人歡迎。
進門時,天印又被錦華拉住了。千青搶先二人一步,就聽她在身後小聲道:“你以前不是說要娶我的麼?現在又看上別人了?”
天印“撲哧”笑了一聲,沒有答話。
千青忽然覺得渾身不自在,好像來了不該來的地方,知道了不該知道的。難怪錦華夫人對她不客氣,原來她跟師叔纔是一對。
也是,雖是寡婦,人家有財有勢又有貌,哪是她比得上的?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口口聲聲說喜歡自己……
大廳裡早有僕人奉上了茶,錦華親自引着幾人入座,獨獨將天印安排在上首,一點也不在意僕人們異樣的眼神。天印自覺僭越,終究還是退到下方坐了。千青就坐在他旁邊,那份不自在又浮了上來,連看一眼錦華夫人的勇氣都沒有。
這二人是舊識,她雖未迴應師叔,但總覺得自己是橫插了一腳。
錦華夫人對天印道:“我這裡許久沒有故友來訪了,前些日子邀玄月來做客,她居然說忙,說至少也要到月尾才能來看我,我正惆悵着,你便來了。”
天印抿了口茶,笑道:“玄月師姐能有什麼忙的?無非是忙着保養,你若想見她,直接去天殊山好了。”
“我可不去,德修老頭最喜歡說我,成天叫我裝文靜裝賢淑。哼,賢淑的女子多了去了,少我一個又何妨?”
“師父也是爲你好,身爲誥命夫人,下次可不能再對着人就抱了。”
天印這麼一說,旁邊的僕從都紛紛舒了口氣,看那樣子竟像是要上前拜謝他一般,可見錦華這作風也讓他們頭疼得很。
哪知錦華壓根不買賬,圓臉鼓鼓的,氣悶道:“我只抱你,又不抱旁人!”
僕從們頓時又耷拉了腦袋,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