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青本就對他丟下自己不滿,現在又見他是這種態度,心頭陡地就竄上了一把浮火,用力握了握拳纔將之壓下:“師叔,你不能背叛師門,現在外面都傳開了,萬一傳到師祖耳中怎麼辦?”
天印輕輕一笑,眉眼間盡是促狹,很是無所謂:“既然決定叛出,自然早就想到了這一步,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你難道一點都不在意自己名聲受損麼?”
“名聲算什麼?我要的從來就不是那些。”
千青一愣:“那你要什麼?”
天印眼神沉如幽潭,輕拂了一下衣襬,端雅地笑了。他相貌雖好,引人注目的卻是身上散發出的風度,如山居隱士自有風骨,舉手投足間總有一絲道逸仙風,便叫人一眼認定,這是個正人君子。即使此時此刻,身處這詭異的唐門別館,他也沒有被絲毫侵染的跡象,說話微笑,都是千青熟悉的溫和淡然,也仍舊是她心目中那個不可動搖的高手師叔。
可他施施然走近,俯頭在她耳邊低語的卻是:“我要你的一身內力。”
千青猛地睜大雙眼:“你說什麼?”
“他說的還不夠清楚麼?”院中忽然有人接過了話。千青轉頭去看,那是個姿容得體的中年人,白袍黑靴,很是精神,表情卻帶着濃濃的戲謔意味。他的身後還跟着兩個黑衣人,只看一眼二人身形,千青幾乎立即就認出這是當初在天殊山上見過的那兩個。
原來天印早就跟唐門糾纏不清了……
左右四周都圍了不少唐門弟子,大概都對這位新進門的少主有什麼感情八卦很感興趣。唐知秋也不阻攔,笑容可掬地道:“天印,你布的一場好局啊,人家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我看女子才最容易受感情蠱惑,不愧是我唐知秋的侄子,將這寶庫養在身邊調教地這麼服帖,真有本事。你瞧瞧,現在她都送上門來讓你把內力拿去呢。”
天印轉頭對他笑了笑:“堂叔謬讚了,不是侄兒有本事,”他指了指千青:“是她太蠢罷了。”
千青看着這張陌生又熟悉的臉,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師叔,你是在開玩笑吧?”
“玩笑?”天印哈哈笑出聲來,甚至一手扶了腰,簡直有些樂不可支:“沒錯,過去我與你說的那些情話的確都是玩笑。”
“……不,我不信。”千青喃喃着後退了一步。
“信不信由你,事實如此。若不是因爲你有用,我何必煞費苦心地將你藏在天殊派呢?其實以我現在的狀況,根本不適合取你的內力,所以纔將你丟了下來。我猜你根本就沒練到第五層吧?這不過就是你要見我的一個藉口。”
千青蒼白着臉點了一下頭:“沒錯,我的確是在騙你。”
“這說明折華將我要取你內力的事情告訴你了,不然你也想不到這個藉口。”天印扶額嘆息:“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該取了你的內力,可偏偏現在不是時候,你的內力太霸道,我現在的狀況,拿了只會害了自己。不過再等下去,我又怕會便宜別人,看來只有將你這個寶庫廢了才能安心啊。”
千青大驚,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天印隨手抽出身邊一個唐門弟子腰間的長劍,一步一步接近,目光落在千青身上,溫柔似海,如同過去每一次攬着她訴說衷腸時一般。
“師叔……”
尾音還梗在喉間,天印忽然竄到她左側,白光一掃,腳跟腱處微涼。千青吃痛地單膝跪下,呻吟了一聲,鮮血順着足踝汩汩而出,淌到地上。疼痛讓她說不出話來,她喘着氣,想擡頭去看他的臉,右腳跟腱處又是一涼,頓時失去支撐摔坐在地上,眼睜睜地看着雙腳顫抖抽搐,鮮血在地上瀰漫開來,然後徹骨的疼痛侵襲而至。
身上開始大顆大顆地冒冷汗,她哆嗦着,無力大聲叫喚,也說不出完整的字眼,只能發出“嘶嘶”的抽氣聲。
連一向以陰毒聞名江湖的唐門弟子都被眼前的場景震懾的發憷。唐知秋拍了拍手道:“想不到還是個有骨氣的姑娘,腳筋被挑斷了都不吭一聲,天印你的眼光不錯啊。”
天印沒有說話,他扔了手中長劍,在千青身邊蹲下。她只能用手撐着身子後退,看着他的眼裡已經染上恐懼。
“青青……”他擡手拂去她額頭上的冷汗,笑得很溫和:“很疼吧?沒事,廢武功都是這樣的,熬一熬就過去了。”他的手順着千青的臉輕輕撫摸着,最後滑過她的脖子,落在她的琵琶骨上:“記住,以後再也不要相信任何男人的話了。”
話音剛落,那兩根修長的手指猛地一用力,“啪嗒”一聲脆響,幾乎將在場所有人都震住了。
千青猛地吸了口氣,仰起頭來,琵琶骨斷裂的巨大痛苦連身強力壯、武功高強的成年男子都無法承受,更別說她一個弱質女子。她的喉間壓抑着破喉而出的嘶喊,最後卻只變成了痛苦的遊絲,因爲一點點口腔震動也會讓她感到莫大的痛楚。
頭頂明明是夕陽暖照的藍天,她卻覺得自己身處地獄。從未想過自己付出真心所愛的人,會用這樣的方式對待她……
院落四周圍了一圈人,全都鴉雀無聲,地上躺着的女子輕輕抽搐着,鮮血幾乎要將她身上的藍衫染透。
天印站起身來,拍了拍手,轉身就走,連看都沒有多看一眼:“好了,這下解決了一個大麻煩了。”
“嘖,真是個命硬的姑娘。”唐知秋看着猶自喘息的千青嘖嘖搖頭,視線落在天印身上:“就扔在這兒?不太好吧。”
天印腳步不停:“那就勞煩堂叔派幾個弟子將她丟出去吧。”
“行,沒問題,不過這半死不活的不是要她受罪麼?我可不忍心啊。”唐知秋隨手招呼了幾個人:“來啊,將那瓶毒鴆丹喂她吃了,早點送她上路吧。”
天印腳步一頓,頭卻仍舊未回:“堂叔考慮的果然周全。”然後繼續朝前走去,不疾不徐,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千青躺在地上,看着他的黑色衣角消失在眼裡,喉間忽然發出一陣詭異的聲響,嘴角扯出一絲笑容,看起來讓人悚然。
眼前是茫茫血霧,心中是沉沉死灰……
麻煩?天印,原來我只是你的麻煩麼?
夕陽隱去時,千青被丟到了荒郊。
她能感到身下冰涼的泥土,能感到臉頰邊微涼的吹風,卻感覺不到自己的心情。感官前所未有的敏感,疼痛鋪天蓋地的侵襲,身體裡有什麼在亂走,順着食道涌上來,在口邊溢出,鼻尖瀰漫的全是腥味。
她覺得自己一定就快要死了。
真可惜,在最後的時光裡,看清了這個男人的嘴臉,卻沒看清自己的過往,她連當初自己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都記不起來,就要不明不白的上路了。
“咦,這是……千青?”
千青的眼珠動了動,勉強看清身邊站着個牽馬的少女,杏眼桃腮,美麗如初。沒想到再見她還是這麼美好,自己卻如此狼狽不堪。但她沒有時間卻理會那些,她只想求生,於是努力地想開口求救,一張嘴卻扯動斷裂的琵琶骨,渾身痙攣,最後只是無助的呻吟。
有人快步走上前來,大驚道:“真的是千青,怎麼弄成了這樣?”
千青見到是大師兄靳凜,心中一酸,眼淚滾滾而下。
“千青,你別擔心,師兄一定救你。”靳凜知道不是問話的時候,急忙起身對谷羽術道:“我馬上回去找幫手來,羽術你會醫術,這裡就拜託給你了。”說完立即提起輕功朝鎮子裡飛掠而去。
“拜託給我?”谷羽術在千青身邊蹲下來,震驚的表情褪去,居然一片平靜。
千青喘着粗氣,忍着劇烈的疼痛低吟:“救我……”
“什麼?我聽不見。”谷羽術做附耳傾聽狀。
千青只有提高聲音,忍着疼痛又說了一遍:“救……我……”
“呵呵……”谷羽術忽然笑了,雙手託着腮低頭看她,表情很愉悅:“還是聽不見呢。真奇怪,千青,是誰將你害成了這樣啊?還真是解恨呢!”
千青已經沒有力氣,只能虛弱地喘氣。毒已經發作,口鼻溢出血來,連眼睛都血紅一片,她能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流失。
真是可笑,原來她的身邊全是欺騙。段飛卿假扮的哥哥,口口聲聲說愛她的師叔,還有這個人前善良,背後恨不得她早點死的谷羽術。
千青的視線漸漸模糊起來,意志也渙散了。
有什麼意義呢?還不如拋開這一切,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了……
“青青!”迷迷糊糊茫然了不知多久,遠遠傳來的呼喚讓她驀地振奮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
她聽到有人腳步踉蹌地跑到她身邊來,小心翼翼地託着她坐起,手都在顫抖:“青青,能聽見我說話嗎?我是折華啊。”
千青輕輕閉了一下眼,算是回答,雖然她已經連人都看不清。最後失去意識前,似乎還聽到了尹聽風的聲音,但她已經沒有精力去辨認。
“青青!”折華見她緊閉雙目,嚇了一跳,顫抖者手去探她的鼻息,察覺還有呼吸才鬆了口氣。
尹聽風將將飛掠到跟前,看到千青躺在他懷裡渾身是血,怔愕了好一會兒。靳凜跟在他身後過來,看到眼前狀況,驚訝地看着谷羽術:“怎麼會這樣?”
谷羽術一臉哀慼:“靳凜師兄,對不起,我醫術不夠高明,只怕……救不了千青了。”
“不行,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她!”折華小心將千青放下,忽然朝谷羽術跪了下去:“求你,她不能死,決不能死!”
谷羽術嚇了一跳,退後一步道:“你這是做什麼?救不救得了哪是你跪一下就能改變的?”
靳凜也急了,拉着谷羽術的胳膊道:“羽術,你想想法子吧,這是我師妹啊,一條人命啊!”
谷羽術委屈地咬脣:“連你也不信我麼?我是真的救不了,不是不救她。”
“是麼?”尹聽風忽然冷哼了一聲:“聽聞玄秀掌門有意將掌門之位傳給你,原來你的醫術也不過如此,看來等武林大會見到她老人家,我一定要請她再好好掂量掂量才行了。”
谷羽術的表情一僵,皺緊了眉頭,不甘不願地看了一眼千青,終究從懷裡掏出了銀針包:“我只能盡力一試。”
靳凜鬆開她的胳膊,臉上隱隱閃過一絲失望。
折華連聲道謝着站了起來,因爲太急,身子晃了晃,被尹聽風伸手扶住才站穩。
谷羽術在千青身上幾大穴道用了針,又取了粒丹藥喂她吃了,沒好氣地看了一眼尹聽風:“我已經盡力了,她腳上的傷口已經止住血,但斷裂的琵琶骨除非找到續骨良藥,否則永遠都長不好。而且她中了毒,我身上帶的解藥只能緩解毒性,無法根除。接下來怎樣,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尹聽風皮笑肉不笑:“如果你早點能施以援手,我想情況應該會好很多。”他彎腰抱起千青,冷笑了一聲:“勸你小小年紀不要太陰狠,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溼鞋呢?總有一日,會有報應的。”
谷羽術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靳凜看了她一眼,抿了抿脣,終究也轉身走了:“我去看看千青。”
“……”尹聽風是一派之主,谷羽術鬥不過他還不算丟人,但連靳凜都這麼對她,她就憋悶了。
不過不要緊,她忽而又得意地笑了,千青這樣子,定然是活不下來了,跟一個死人有什麼好計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