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千青總感覺有人跟着自己,原來就是折英。
幾人一起回去時,折英並未要求跟隨。她認爲自己出手已經暴露了初家人的身份,少不了會被武林正道追殺,千青好不容易保住一命,決不能留自己在身邊。
千青跟着天印上了岸,轉頭去看船頭,折英窄袖胡服,站在那裡,筆直的像棵老鬆,她猶豫着停下腳步。
“你若想留下她,就去吧。”天印握了握她的手。
千青咬了咬牙,終究還是跑了回去。
“小姐……”折英見她回頭,不免驚訝。
“折英是吧?那什麼……”千青沒做過小姐的記憶,實在無法適應她這種尊敬的目光,乾脆移開視線不看她:“你要是不嫌棄,還是跟我走吧。”
“可是這樣會給您帶來危險。”
“你武功高強,怕什麼?”
折英垂了頭:“初家只剩小姐一人了,若您再出什麼事,我……”
“就是因爲初家人不多了,我才更要留你在身邊。”千青直接拉着她就走:“看你出手挺利落的,下個決定怎麼這麼難。”
折英只好不再說話,埋着頭任她牽下了船。
楚泓見她過來,連忙躲到了尹聽風身後,頭上立即捱了他一扇子:“出息!”
折英大概還對天印帶着成見,一起走時,只遠遠地跟着,並未靠近。
走出去很遠,谷羽術悄悄落後幾步,扯了一下靳凜的袖口:“你知道千青是初家人的事嗎?”
靳凜搖搖頭:“我方纔也震驚的很。”
谷羽術笑了笑,沒再說話,眼神落在天印身上。當初他苦心孤詣地掩蓋千青的身份,如今尹聽風一出現,到底是怎麼都藏不住了。不過,這倒是個好時機。她勾着嘴角笑得很暢快,彷彿這些日子以來的憋悶都在得知這消息的一瞬釋懷了。
回到金府,錦華夫人已經安歇,千青不好打擾主家,便將自己的房間騰給了折英。剛要走,折英忽然叫住了她。
“小姐與天印已經到了這一步了嗎?”
千青扭過頭來,尷尬的笑了笑。
折英垂着頭,長睫覆着眼眸,看不清表情:“當初公子受到圍剿,帶着小姐與屬下逃入密林,若非天印進來,他也許能逃過一劫。”
千青愣了愣,本要出門的腳步再也挪不動了:“我當時也在?”
折英點頭:“小姐身子一向不好,那日公子本是要帶您去京城就醫的,卻不想半路遭了埋伏。我們三人逃入密林時都已身受重傷。天印進來的時候,公子已將所有內力都轉給了您,油盡燈枯,奄奄一息……”她別過臉,輕輕喘了口氣:“小姐既然與天印情投意合,身爲屬下自然不該多嘴,但我永遠不會原諒天印當日的所作所爲。”
“……他說他沒動過手。”
“是沒動手,可是他執意要帶公子出去,公子已經只剩一口氣,出去後那些武林正道豈會放過他?我連看都不敢去看一眼……”折英忽然轉過身去,扶着桌沿輕輕顫抖起來。
千青被她的話嚇到了,不自覺地後退着,直到靠上門纔回過神來。
她失憶了,所以得知自己是初銜白的妹妹時除去驚訝,並沒有多濃烈的感情。初銜白就像個符號,她會將他歸爲自己的親人,卻沒辦法找到對待親人的感情,可是剛纔折英的話卻讓她不得不正視這麼一個人。
她無法想象被一羣人包圍在密林裡的心情,恐懼,甚至絕望。而那個人人稱作魔頭的人,至少將生存的機會給了她。
初銜白,她第一次覺得這個人是自己的哥哥,血濃於水的親人。
折英大概平復了情緒,轉過頭來,粗啞的聲音放柔了許多:“小姐回去吧,雖然天印的做法我無法接受,但他至少救了你。”
千青腦中紛亂,轉身去開門,好半天才抓住門閂。
外面終於下雨了,天印的房裡還亮着燈,顯然是在等她。千青默默在門口徘徊了一陣,轉頭去了師父的房間。
真意外,玄月房裡居然還亮着燈。
“師父……”千青推門進去,也不管她同不同意,直接往她牀上一倒:“今晚我跟您睡。”
玄月正在用帕子細細地擦臉,心平氣和、面無表情地罵她:“滾走,你自己沒有房間嗎?”
千青爬起來直接脫了外衫,又倒了下去。
“哎喲真是女大不中留,還會跟爲師鬧脾氣了。”玄月走過來拍了她一下:“睡裡面去!”
千青見她同意留下自己了,聽話地往裡面挪了挪。
吹了燈,一下子安靜起來,只能聽見外面滴滴答答的雨聲。千青伸手摟住玄月的小蠻腰,頭埋在她頸邊蹭了蹭。
玄月大概是覺得癢,忍不住笑起來,又連忙恢復面癱:“你還是小孩子嗎?還撒嬌!”
千青撇撇嘴,忽然問:“師父,您知道我的身世嗎?”
玄月一愣:“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尹聽風說我是初銜白的妹妹。”
“那個臭小子!我就知道他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原來是衝着你這個身份來的!”
“……師父,別轉移話題。”
“哦……”玄月乾咳一聲:“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當初你師叔抱着你來找我,只說讓我好好照顧你,我追問再三,他才透露了點。其實我當時並不贊成他這麼做,但他執意要留你,我也就只好幫他隱瞞着了。整個天殊派,除了我跟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此事。”
千青沒有應話,像是睡着了。
“對了,你跟天印發展到哪一步了?”
千青不自覺地蠕動了一下,姿勢如同縮頭烏龜。
玄月只有自己猜:“他摸你了?”
千青搖搖頭。
“親你了?”
千青又搖頭。
“啊……原來什麼都沒發生啊。”玄月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背。
千青無語凝咽……
折英的出現無疑是個轉折,因爲她坐實了千青的身份。起碼尹聽風是這麼認爲的。
他的身上還沾着雨水,是剛纔去折英房外打探時落下的。但他沒心思清理,就這麼坐在房間裡一動不動,暗暗思索着。
雖然千青是初銜青的事情是他提出來的,但其實他本人一直帶着懷疑。
首先是這個消息出現得很突然,在他發現有一個長得很像初銜白的人出現時,很快就查探到他有個龍鳳胎妹妹。順利是好事,但是尹聽風是做消息買賣的,他覺得自己並不是個江湖人,只是個商人。商人重利,但講究信譽才能財源廣進,所以經他出手的東西都必須可靠。這麼多年摸索打探,早已尋出規律,越有名聲的人,消息賣的越貴,打探起來也就越難。初銜白就屬於這種,何況他在世時就神龍見首不見尾,如今死了卻反而很容易就查到蛛絲馬跡,怎能不叫人懷疑?倒是天印之前一直極力否認千青的身份,讓他加深了幾分確定。
其次是千青練的內功,他無法確切判定那是什麼功夫,但可以確定只有內力高深的人才能練,因爲看千青的吐納方式,似乎暗藏幾分兇險。如果是並不擅長武藝的初銜青,自然不能練這種功夫,可是如果她的體內有初銜白的高深內力,一切就好理解了。
所以經過今晚折英那一番敘述,尹聽風不得不信了。
折英是初家人毋庸置疑,甚至她的地位已經算是初家管家,極有分量,不可能作假。
當初那場圍剿,段飛卿的本意是“凡江湖人,見初銜白皆可誅之”,卻沒想到被與初銜白有私仇的門派歪曲利用,最後集結成團,暗中給他設了伏,由此才演變成一場圍剿。尹聽風得到消息趕去時,恰逢初銜白帶着兩人逃進密林,他甚至只來得及看一眼他的背影。
之後天印被推舉入林查探,他也是知道的,所以折英的話與他親眼所見並無出入。更何況最後天印的確是帶了一具屍首出來,而那張臉也的確是初銜白。當時他還在心裡默默惋惜了許久,雖然下手狠戾,但初銜白始終是不可多得的高手,不該得到這樣毫無尊嚴的下場。
那麼看來,是他當時忽略了跟着初銜白的兩人中還有他的妹妹了。不過當時那麼混亂,會忽略倒也是人之常情。
尹聽風嘆口氣,捏了捏眉心:“罷了,大概真的是我太謹慎了。”
一直站在角落隨時待命的楚泓默默想:哦,我家公子又開始裝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