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 咸陽城】秦王政卅五年二月三十夜半
“啊——”隨着一聲大叫,扶蘇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驚醒了過來。
夜已深,窗外只有月光,映照着樹影透過窗櫺灑進屋來。扶蘇左右環顧:這是一間不大的房間,牀邊的火盆還燒得正旺,不知道自己已昏睡了多久。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人影從迴廊中向房門處走來。扶蘇忙從牀上躍起,順手從桌上折了一支筆,將尖銳的一頭向內,反握在手中。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男人的身影走進了房間。他忽地發現牀上沒有人,有些愕然地愣在了那裡。扶蘇突然發難,一個箭步衝了上去,左手死死地勒住了那人的脖頸,右手則將斷筆懸在了那人的右眼之上,低聲狠狠地道:“別出聲!這裡是哪裡?你又是何人?!”
那人卻絲毫不畏眼前那尖銳的斷筆,朗聲道:“公子稍安勿躁,此乃臣府中偏房,我接大哥飛鴿傳書,奉命於城內接應你。本已在城門候你多時,卻眼見你突然栽下馬來昏厥過去。在下無法只得將你先帶回府來,所幸城門處人流繁雜,守衛不嚴。”
扶蘇這才認出,眼前之人,乃是蒙恬的胞弟——位列上卿的蒙毅!
“城門那……那被梟首之人……”扶蘇的聲音有些顫抖。
蒙毅點了點頭:“……公子節哀……”
扶蘇攥緊拳頭,努力不讓自己的情緒失控,哽咽道:“……何時……是何時行的刑?”
“公子回來的那日……晌午時分……”蒙毅道。
扶蘇沒有再說話,眼淚卻瞬間涌了出來——此刻一個念頭如同鬼魅一般在他的心中縈繞着,揮之不去:“若是路上能再快一點,再快一點!若是能早些回城,那麼這一切……”
蒙毅在一旁動了動嘴脣,像是還要說些什麼。可欲言又止地反覆了數次,終於還是沒有開口。
“父王竟似早已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集魄力、謀略、膽識於一身的秦王……”沉默許久後,扶蘇突然自言自語般喃喃地道。突然他伸手取下戰甲與佩劍披在身上,返身便出了房間,飛身上馬直奔出大門:“……我這便進宮面見父王!大秦的基業,不能就這樣一點一點地斷送!此事必須要有個交代!”
蒙毅想要勸阻,卻已是來不及了。扶蘇一騎絕塵,奔向了秦王宮,面見那個已經不再是他父王原本樣子的人。
【趙高 沙丘行宮】秦王政卅七年七月十四晡時
沙丘行宮內,李斯剛要命內侍去給秦王送膳,趙高卻攔住了:“陛下有令,近日身體不適,所有飯菜交給我便是!”說罷便使了個眼色,他身邊的小宦官一伸手便將食盒奪了過去。
李斯有些不悅:“趙大人,陛下的膳食向來都是由我派人負責,你竟如此越權,若是出了差錯,又該由誰來負責?”
趙高卻拉住李斯走到了一邊僻靜無人處,冷笑道:“下官知曉,李大人一直以來便質疑下官的爲官之道。不過如今禍已釀成,下官這是在救大人哪!”
李斯一聽,冷汗登時爬滿了後背:“趙大人,你可莫要玩笑!何禍之有?!”
趙高悄然道:“陛下已薨,到現在已經一日有餘了!”
“甚麼!”李斯忍不住叫了一聲,隨即道:“莫要誆我!昨夜我還建過陛下,陛下只說頭疼,需要早些休息!”
“那你看這是何物?”趙高伸手,從袖籠中摸出一件物什,竟是三年前在會仙閣,同驪瑤一併被帶走的和氏璧與隋候珠——從那時之後,這兩樣東西始皇帝一直貼身佩戴,是絕不可能取下的!
“陛下——”李斯轉身便要奔往始皇帝的房中一探究竟。
“莫要伸張!”趙高一把拉住他:“陛下如今已薨,下官便將膳食全權接手,免得其他下人發現甚麼端倪,節外生枝!此事下官暫不聲張,只因此時扶蘇公子被貶於上郡監軍,而陛下的遺詔,此刻卻在胡亥公子與下官的手中!”
“亡國之言!你莫不是還想篡改遺詔不成?”李斯怒不可遏:“不用說了,無論如何,我都會力挺扶蘇公子繼位!”
趙高又將李斯向一旁拉了拉:“大人莫急!下官這可是爲了大人!”
“此話怎講?”
“大人想,公子扶蘇被貶,所爲何事?”
“因公子擅攜兵器闖入陛下寢宮,直言上諫!”李斯不知趙高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李大人不要裝傻了!公子又是爲何要擅闖寢宮?你我都非常清楚!陛下焚書坑儒之時,還梟首了一名女子。此女乃扶蘇心愛之人,名曰驪瑤,大人可還記得?”趙高逼問道。見李斯臉色大變,他嘿嘿一笑,繼續道:“焚書坑儒之事,若下官沒有記錯,是因你李大人上書的罷?”
李斯一聽便已知曉,憤怒地盯着趙高:“我上書,是因爲滿城謠言,爲了陛下,爲了除盡流言蜚語,爲了維護大秦江山基業!”
“可惜,事與願違,大人便不要辯解了!”趙高突然升高了語調:“懷疑驪瑤而上書的是大人,是也不是?當初去昌平君府上拿人的,殺盡驪瑤全家的,也是大人罷?”
“那……昌平君……那是奉陛下之意……不得不爲……”李斯聲音已經有些顫抖。
趙高話題一轉:“陛下遺詔,是要公子扶蘇繼位,那與扶蘇行走最近之人,便是大將軍蒙恬,是也不是?”
李斯只能點頭。
“用兵治國之道,大人自覺比之蒙恬如何?”
李斯又搖搖頭。
“那下官請問大人,在這些舊賬尚未清算之時,大人身爲丞相,知陛下薨,卻隱瞞不報日餘。扶蘇繼位後,大人如何能保自己不受問罪貶黜?!如此大罪,諸滅九族都不爲過!”
“這……我……”李斯早已冷汗涔涔,被趙高這樣一分析,他已完全不知所措了。
“大人,不如同下官一起,扶胡亥公子繼位……”趙高邊道,邊斜着眼睛觀察李斯的表情。
李斯緊閉雙眼,面目痛苦地遲疑了許久,終於無奈地點了點頭。
【扶蘇 上郡】秦王政卅七年九月廿六日中
“……今欽賜佩劍‘天問’於二人,自裁以謝重罪!”
詔書尚未唸完,公子扶蘇便早已熱淚滿面。蒙恬一把拉住他,低聲耳語道:“陛下在外出巡已近一年,即便突發惡疾駕崩,如何竟會於發喪之時特地送劍至此,而並非宣公子回宮?且直到今日,尚未見陛下冊立儲君的詔書,今僅一使者前來即拔劍自裁,安知非詐?!駕崩一事,公子不可輕信……”
“將軍,莫要多說了……”公子扶蘇含淚道:“昔日父王命我監軍,便已是對我心灰意冷,再無心冊立我爲儲……”公子搖頭含淚道,卻向蒙恬暗暗使出眼色。
蒙恬心領神會,毫不遲疑,身形一閃,使者手中的‘天問’劍便立時出鞘。登時使者便已身首異處,滾熱的鮮血噴至城垛之上數尺有餘,浸化了腳下的積雪。寫有詔書的竹簡,也被劍氣打散,四散墜落。
隨着城下一陣騷亂,剎那間無數羽箭,便從城垛下向二人所在之處遮天蔽日地飛來。緊接着到來的是震耳的喊殺聲和禁軍衝鋒的聲音。
扶蘇與蒙恬忙向城垛下躲避,再回頭一看,方纔兩人站立的地方四周方圓數丈,早已佈滿了密密麻麻的箭。面對城下數百人的突然發難,蒙恬手下即使有再多的兵卒,一時之間也難以召集,形成有效的攻擊,更何況大部分兵丁都被派出尋糧狩獵去了!很快二人與城垛上所剩無幾的親兵,便被重重包圍了。
“公子,城內現在無兵可守!你快些騎馬先行離開,老臣隨後便到!”蒙恬一劍捅翻了身旁的一名敵兵。在一陣激烈的砍殺突圍之後,他已護着扶蘇衝下了城垛,進了馬廄。
馬廄中只剩一匹花斑母馬,扶蘇翻身上馬,向蒙恬伸出一隻手道:“老將軍與我同乘一匹便是!”
蒙恬搖了搖頭:“此匹小母馬,受不住我們兩人的重量!公子你快些走,老臣替你擋開追兵!”說完他將手中的“天問”寶劍扔給了扶蘇,又伸手在馬臀上猛地一拍。母馬吃疼,撩起四蹄便衝了出去。
蒙恬抄起一柄長戟,大喝一聲,轉身向後面百餘追兵中奮力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