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瑤崑崙山麓?戈壁漢王元年十月廿二隅中
剛出咸陽,靜下心來細想此事,二人便遇到了一個棘手的問題:天地何其寬廣,僅憑氐人國王的一句“神木之巔”,實在讓二人無法決定,究竟該向何處尋找。
由於始皇帝焚書坑儒,咸陽城內大量的商周時期及大秦的珍貴文獻,均被付之一炬。即便扶蘇幼時在父王的書房中,博覽羣書,如今能記得的也已經不甚了了。不過,大秦帝國的轟然坍塌,卻讓扶蘇在此時忽然想起,在他讀過的大秦國史中,曾記有一段描寫惠文王九年,命名將司馬錯入川滅蜀的記載。
這段文字之所以讓扶蘇記憶深刻,並不是因爲它是國史,而恰恰因爲其中曾提到四種十分獨特的樹,分別名曰尋木、建木、若木及扶桑。而扶桑同扶蘇音節相仿,扶蘇這纔對其記憶尤爲牢固。
記載中稱,這幾種樹分別位於世界的四方:其中尋木生於極北的古國拘纓;建木生於天地中心,青葉紫莖,百仞無枝;若木生於崑崙以西,大地西極,青葉赤華,是太陽下落的地方;而扶桑樹,則生於暘谷,大地東極,乃是太陽升起之地。
氐人國王讓他們將廻魂罍帶至神木之巔,才能毀去。可按照記載,極北苦寒之地尋找尋木必不可取;扶桑木生於汪洋大海之中,即便是秦國最大的戰船,也無法到達如此之遠的地方;而在崑崙以西的若木,雖然從陸路便能到達,但要翻越高聳入雲的崑崙山,簡直便如癡人說夢。
如此看來,只有蜀人崇拜供奉的神樹建木,纔是最後也是唯一的選擇。既然同爲神樹,或許若木之巔,也能找到毀掉廻魂罍的方法?
扶蘇將想法說與了驪瑤,驪瑤道:“楚地與蜀國相距不遠,也曾聽聞過一些蜀地的傳說。相傳蜀人先祖,乃是西羌人。他們從崑崙山下,沿河水經狄道一帶山谷至岷江,隨後又沿岷江一路向西向南,才得至蜀地。”
扶蘇聽聞此言,忽然覺得終於尋對了方向,道:“若建木是蜀人供奉的神樹,那麼或許我們沿岷江向西北,河水上游荒蕪之地尋尋,或許會有些收穫。”於是二人當即決定,立刻出發,穿過南山,逆流而上,深入西羌腹地,尋找建木的蛛絲馬跡。
驪瑤與扶蘇一路西行,可由於戰火綿延,西進的道路早由於少了維護,早已被流民兵匪毀得面目全非。待走到距山口不遠的地方,已經無路可走,在陡峭的山石上,騎馬變得困難無比,二人只得改爲步行。
半個月後,驪瑤跟着扶蘇由狄道艱難地穿過了崑崙山,進入了山脈北方的一大片盆地。剛過崑崙山,她便覺得氣候陡變——山南的冬季雖‘潮’溼,卻有種溫潤之感,但這種感覺很快便被凜冽的寒風颳得一乾二淨。很快,乾冷的風便讓驪瑤臉上的皮膚出現了道道細小的裂口。
盆地中極度缺水,南部是一片廣袤的戈壁。時已入冬,盆地中偶有降雪,白茫茫的積雪中,卻仍有一些黃褐‘色’的戈壁碎石攤‘裸’‘露’在外,還有一片一片枯黃的低矮灌木。繼續向西北前進,二人只覺得空氣愈來愈稀薄,風愈刮愈冷,愈來愈乾燥。
很快,乾燥的地面上逐漸連積雪也看不見了,只有被凍得硬邦邦的戈壁灘,一眼望不到邊。走了幾天,路上雖能見到一些西羌人留下的零星痕跡,卻沒有見到過一個活人。驪瑤難以想象,在這樣荒涼的地方,真不知道西羌人究竟是如何生存的。
盆地南部有一些零星的細小溪流,從盆地附近的雪山上流下,向盆地中心匯聚。這些已經幾乎快要乾涸的溪流旁,偶爾有各種動物出沒。二人身上的乾糧有限,於是便決定沿着溪流走,見到動物便打來充飢。這樣既能隨時補充淡水,尋得人跡的可能‘性’更大,乾糧也可以保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隨着進入盆地中心,驪瑤卻驚訝地發現,各條小溪逐漸匯聚在一起,形成了一條水量頗爲充沛的河流。河流兩旁的地面,也逐漸出現了苔蘚、甚至有顏‘色’尚青的草皮。地表也由荒涼的戈壁,變成了鬆軟的草原凍土。
數日來,二人不斷削減僅剩不多的乾糧。自從前幾日抓住了一隻沙狐後,再也沒有見過一個活物。沙狐‘肉’早在幾天前便已經吃光了,二人就着清冷的溪水,啃了幾口早已凍得硬邦邦的油餅,卻感覺從頭到腳更加冰冷了。
驪瑤打了個冷顫,直起身來跳動着雙腳取暖,猛然間看到,十餘個黃褐‘色’的東西,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飛奔着,在遠處的一片不太顯眼的綠‘色’上停了下來,啃食地面上的草葉和苔蘚。
是幾頭黃‘色’皮‘毛’的,似鹿又似羊的動物!驪瑤急忙拉住扶蘇蹲下身,並伸出手指給他看。扶蘇從背上取下弩機,搭箭上弦,悄悄向那羣羊靠近。
戈壁上缺少高大的植物,可供藏身的地方不多,扶蘇只能趴在地面上慢慢前進。可那些羊甚爲警覺,扶蘇靠近到他們附近幾十步的地方,便被發現了。
領頭的羊立刻吠叫起來,發出警告。緊接着,羊羣彈起四條‘腿’,飛也似的向扶蘇相反的方向逃去。扶蘇見狀也不再躲藏,從地上蹭地竄起身來,未經瞄準,單手舉起弩機,便對着羊羣中‘射’出一箭。
羊羣逃得太過匆忙,全都擠成了一堆,扶蘇輕易便‘射’中了一頭羊的前‘胸’。可那羊扔掙扎不止,蹬着蹄子一瘸一瘸地想要跟上羊羣的步伐,可惜卻越跑越慢。扶蘇趕上前去,‘抽’出劍對準羊的鎖骨便刺了下去。
劍穿透鎖骨,直接割斷了頸部的血脈,只聽那羊哼了幾聲便已被放幹了血。幾日沒見葷腥的扶蘇,也不管渾身血跡,回過頭便要喊驪瑤到跟前幫自己將羊剝皮去筋。可誰料他一回頭,方纔自己過來的方向,除了一望無際的戈壁,哪裡還有驪瑤的影子?
扶蘇心中咯噔一聲,立刻大聲呼喊起來。可戈壁灘上風聲呼嘯,即使是自己喊出的話,也快要被風聲淹沒,哪裡還能傳得出去?
扶蘇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側耳聽着風聲。果然,在毫無方向‘亂’闖‘亂’撞的風中,他聽到了一絲絲微弱的呼救聲!
循着聲音,扶蘇終於看到了驪瑤。她整個人都幾乎平貼在地面上,腰部以下整個陷進了地下。湊近一看,原來驪瑤掉入了戈壁灘上的一大片沼澤般的區域,仍然在慢慢下沉!
驪瑤見扶蘇着急向自己身邊奔來,扯着嗓子大喊道:“別過來!這邊不知是什麼古怪,但絕對不是沼澤!”
原來,先前扶蘇匍匐着去獵羊,驪瑤也跟在他後面。誰料走着走着,一陣風沙,趴在地面上的扶蘇忽然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中。驪瑤無法,只得自己呆在原地等待。忽然她看見羊羣出現了‘騷’動,便趕緊向羊羣追去。誰料剛邁出幾步,她腳下忽然一軟,隨即踏空。
這片沼澤般的戈壁,上面鋪灑着砂礫石塊,同其餘地面毫無二至,可下面卻只有薄薄的一層土層。驪瑤一踏上去,土層立刻崩碎,驪瑤便落入了土層下的坑‘洞’中。
這坑‘洞’中不是一般的流沙,也不是沼澤的爛泥,而是冒着大大小小的氣泡,且瀰漫着濃重嗆人氣味的,油污般棕黑‘色’粘稠物。驪瑤一掉下去,便感覺鞋襪裙裾,均被那油牢牢粘住,拔都拔不出來。她想伸手去扯,誰料雙手上也沾上了那黑‘色’油污,甩也甩不掉,越抹越黏。。
驪瑤心中焦急,便伸手去扒身邊尚未坍塌的土地,誰料這一扒,周圍的土層也被她壓得坍塌殆盡,她只得在一片足有數丈見方的棕黑‘色’之中,無助地呼叫起來。幸好扶蘇及時發現了她,若是再晚一些,恐怕驪瑤就要陷得連喊都無法喊出聲來了。
驪瑤一提醒,扶蘇便更加小心。眼見驪瑤已經快要被那粘稠之物沒至‘胸’口,他靈機一動立刻解下腰際繫着的腰帶,又從箭壺中‘抽’出一支弩箭,口手並用地將腰帶的一頭,栓到了箭桿中央。隨後,扶蘇用手捏住腰帶的另一頭,將弩箭拋過了驪瑤頭頂。
在箭矢的引導下,原本輕飄飄的腰帶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驪瑤觸手可及的地方。
驪瑤驚恐萬分,見扶蘇投來救命之物,也顧不上腰帶那頭是否已經綁緊繫牢,一把抓過便開始使勁拽開。腰帶那頭的扶蘇冷不丁被驪瑤一扯,向前踉蹌幾步,險些也一頭栽進那棕黑‘色’的油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