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度的驚恐中我幾乎喪失心智,撲上去雙手用力按住高大的落地窗,卻發現那玻璃冰涼刺骨,我甚至能看到冰霜在玻璃上迅速蔓延,能聽到結冰的聲音不絕於耳。我的身體彷彿正在被凍結,連同那倍受煎熬的靈魂,在這冰冷詭異的夜晚凝結成霜!就在我以爲自己將在這無盡的恐懼中絕望死去的時候,一雙大手忽然從我背後伸出,抓住我按在玻璃上的雙手將它們從凝結的冰霜中拉下來。而此時的我似乎已經疲憊至極,被拉開的那一刻身子一軟就向後倒去。但我並沒有倒在地上,後背很快就靠在了一個人的身上。渾身無力的我能感覺到那寬厚的胸膛與結實的臂膀,我深陷其中,甚至能感受到那有力的呼吸。
“別怕,我的孩子,”我聽到一個渾厚的聲音在耳畔傳來,“有我在,沒有人能傷害你。”
聽到這聲音我彷彿從短暫的昏厥中甦醒過來,轉身從那人的懷中抽離,只見安格拉德先生的雙眼在月光下透着冰玉般的寒光。“你的壓力太大了,我的孩子,”他和藹地說,“如果實在太累,演出的事可以先延遲一下。”
“不,安格拉德先生,我沒事。”我說,“或許只是在排練的時候入戲太深,有點情緒失控。您放心,我一定能如期完成《薩洛尼卡》的演出。”
“我只是不希望你太辛苦,”安格拉德先生說,“但是無可否認,你是我所有戲劇的最佳演員。你就是我的狩獵女神,安娜貝絲,只要你願意,所有人都將成爲你的獵物!”
“可我想要真正的狩獵,”我說,“在廣袤無人的野外,而不只是在舞臺上表演。”
“當然!你看,”說着他讓我轉過身去,同時伸出一隻手,手掌對着結冰的玻璃,那凝結的冰層轉瞬間就開始消散,中間部分逐漸變得透明,如同魔鏡般顯現出一幅美麗的畫面——低矮的叢林、遼闊的草原,蜿蜒的長河一直伸展到天邊,天高雲遠、草長鶯飛,我騎馬馳騁在廣袤的原野,手持弓箭、目光如炬,正在高草叢中狩獵。我被眼前的這一幕深深觸動,並不只因爲那是我夢寐以求的景象,更是因爲,那畫面對我來說竟然如此熟悉——那就是從小到大無數次出現在我夢中的情景!“你就是天生的狩獵者,我的孩子,只要你願意,我將喚醒你靈魂中所有的潛質,你將成爲名副其實的狩獵女王!”
“那我可以去向往已久的地方嗎?”我問。
“當然可以,”安格拉德先生說,“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成爲你的獵場!”
“那你呢?”我看着他問,“你知道我的所有一切,你究竟是誰?”
“我是你的引路者,”安格拉德先生說,“可以指引你找回自我。我爲你寫的所有故事都在試圖喚醒你內心深處塵封的記憶!”
“我究竟是誰?”
“你是我的公主。”安格拉德先生說,“只要你願意,你將成爲黑夜的主宰,你將無所畏懼!”
“我不會再懼怕,”我說,“請快點將我喚醒,我只想成爲自己的主宰!”
那晚我回到自己房間,特意沒有點燃燈盞,在夜色中透過鏡子看着自己,發現自己如黑夜中的精靈般靈動,眼中閃爍着星辰般的光芒,神采奕奕、身輕如燕。我邁開腳步歡快地舞蹈,在如水的夜色中自由旋轉,不經意間瞥見鏡中自己的倒影,驚訝地發現鏡中的自己竟身穿安格拉德先生贈送的那件黑色衣裙。如黑絲般華美的衣裙襯托出我白皙的面容與金色的長髮,宛若童話中的公主般明豔動人!我擡起潔白如玉的手臂,看着自己的纖纖手指,食指上竟然出現瞭如火焰般閃亮的指環,如同神話傳說中的尼伯龍根環一樣散發着奇異的光彩,在夜色中光芒閃耀!
我欣喜不已,連忙跑出房間跑上樓梯,一口氣來到克羅斯溫的頂層,樓頂的門被鎖住了,我卻輕而易舉地將其打開,邁步走到了天台上。外面正下着紛紛揚揚的大雪,我漫步在高高的天台上,卻絲毫感覺不到寒冷。我在天台上盡情地舞蹈,對着天空張開雙臂,發現自己竟然能操控那飄落的雪花!我揮舞手臂,將潔白的雪片在空中匯聚成河流、盤成漩渦,讓它們圍繞着自己盤旋。我與那些彷彿擁有了生命的飛雪舞蹈,感覺自己宛若在自由的天空展翅飛翔!安格拉德先生說得沒錯,我就是這黑夜的精靈,是主宰夜晚的女王!
那晚我幾乎整夜未睡,第二天卻感覺神清氣爽,毫無倦意。我早早地來到排練室,去發現其他人還沒有到來。我自顧自地練習着劇中的舞步,對着鏡子欣賞自己曼妙的身姿。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終於有人推門走了進來,我以爲是前來排練的男演員,便讓他快點過來,我剛好打算再熟悉一下劇中雙人舞蹈的動作。
那人略帶遲疑地走了過來,卻似乎並沒有與我合夥排練的意思。我有些納悶地轉過身去看着他,卻發現他並不是我的搭檔,而是舞臺道具師艾里奧斯。
“看來你很喜歡這部新劇,”艾里奧斯淡淡地說,“或者,你喜歡的只是表演本身。”
“我感覺自己有了奇妙的靈感,”我說,“但我答應你,這將是我出演的最後一部戲劇。”
“不會的,”他說,“那個德國編劇還會用更多的劇本誘惑你,讓你一直像個華麗的木偶一樣爲他表演。他不會讓你離開克羅斯溫,更不會給你自由!”
“我的自由可以靠自己爭取,”我說,“而且安格拉德先生的劇本獨一無二,沒有人能寫出他這樣的故事,他能讓我演繹最真實的自己!”
“那更能說明他的別有用心,”艾里奧斯說,“他一步步引誘你落入佈置好的陷阱,爲的就是讓你心甘情願沉入其中!”
“你今天這是怎麼了?”我看着他說,“你以爲我只是個無知而虛榮的孩子嗎?”
“或許我讓你看樣東西,你就知道我在說什麼了。”說着,他從隨身攜帶的挎包裡拿出一個本子,抽出夾在裡面的一張剪報展開讓我看。我接過那張被剪裁得只有書本大小的報紙,發現雖然保存良好卻略顯陳舊,顯然是很多年前的舊報刊,而且上面的文字是德語,我根本看不懂。
我正納悶他爲何要將這樣的舊報紙殘片拿給我看,目光卻被紙片上的一張黑白照片吸引住了。仔細一看,照片上那個人的臉竟然像極了安格拉德先生!不,不知是像,那深邃的雙眼、高高的鼻樑,就是安格拉德先生沒錯!
“你看這片旁邊的名字,”艾里奧斯說,“這個人叫哥特弗裡德·胡貝爾,1832年出生在奧地利薩爾茨堡,早年的時候離奇失蹤,音信全無。他的家人在報紙上發了尋人啓事,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張。多年後尋找未果的家人都以爲他已經死了。如果還活着,現在應該已經60多歲了,不可能還會這樣年輕俊朗。”
“不可能,”我搖搖頭,“說不定只是長得很像,也有可能是他的兒子呢。”其實我的心裡也有些疑惑,但爲了掩飾,我反而將自己對他的質疑說了出來,“倒是你,道具師先生,您說你是丹麥人,畢業於奧舍德戲劇學院,可你的身上怎麼會有有德國明斯特大學的借書卡?你又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