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從不會因爲你的踟躇而放緩腳步,時間轉眼來到了1896年,恰逢我25歲生日當天,克羅斯溫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那天我像往常一樣來到排練室,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便想去找雷德威爾,卻發現導演辦公室門外圍了一堆人,正趴在門上聽什麼,直到走出來的雷德威爾將他們轟走,他們才交頭接耳地回去排練。我也是在排練的間隙才聽奧爾內斯說,一位來自德國的金牌編劇親自蒞臨克羅斯溫,並帶來了一部前所未有的劇本。
“那又怎樣?”我說,“愛爾蘭的斯托克先生不也是在我們這裡寫了好幾年,也就那樣。”
“這次不一樣了,”奧爾內斯說,“據說這次來的可是受人敬仰的世外高人,是專程來……”
他的話還沒說完,不遠處的雷德威爾就拋來一個嚴厲的眼神,奧爾內斯趕緊閉嘴排練。我們正在舞臺上進行附帶道具的實地排演,所有人都要嚴格按照演出時的走位做最後的劇情串聯,因此所有人都比較投入,誰也沒注意到觀衆席的方向有個人邁着步子朝舞臺這邊走來。直到我們排演完了一幕劇情,打算中場休息並討論下一幕的具體細節之時,面對着觀衆席的演員方纔發現最前排的座位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了一個人。其他人順着他驚訝的目光看去,發現一名衣着端莊的男子端坐在正對舞臺的位置上,身穿一件頗具英倫風格的深灰色風衣,頭戴黑色禮帽,看上去高貴而儒雅,只是坐在那裡不動就散發着獨特的貴族氣質。
“安格拉德先生,”雷德威爾對坐在臺下的人說,“抱歉我們冷落了您。”
“不,雷德威爾先生,”那人不失禮貌地說,“能看到一羣像你們這樣對待藝術熱情且認真的人們專心排演,我感到榮幸與欣慰!”那人說着一邊從座位上站起來,邁步走到臺下。這時有人想趕緊過去獻殷勤,卻被他禮貌地婉拒了。只見他用手撐住舞臺的邊緣,輕鬆地往上一躍隨即擡腳邁上舞臺,動作行雲流水,敏捷中又不失斯文,眨眼的功夫就站在了衆人面前。
“希望我的到來沒有打擾到諸位。”那人彬彬有禮地說,“方纔在臺下看了諸位的表演,確實令人賞心悅目!”
“過獎了,安格拉德先生,”雷德威爾說,“這只是我們日常的排練工作,還望您多多指教。”
“Well,我只是專程前來觀摩的,”那人不無謙虛地說,“久聞貴地演出的戲劇廣受青睞,許多觀衆都慕名而來,欣賞諸位的傾情表演。”
“戲劇只是載體,”雷德威爾說,“無論表演的形式多麼吸引眼球,故事的內核足夠深刻才能引起人們的共鳴。舞臺不應只是供人娛樂的。”
“言之有理,”那人對雷德威爾的話表現出了強烈的贊同,“您的這番話足以令我不虛此行。我此次造訪正是帶着同樣的目的——打造一部真正能撼人心魂的藝術作品,讓人們在觀賞戲劇的同時被深深感動並有所領悟。”
“您帶來了能達到這一效果的劇本?”有人好奇地問。
那人低眉莞爾:“劇本就在你們中間,我相信你們會用自己的故事演繹出最好的戲劇。”
果然,這位號稱金牌編劇的安格拉德很快便拿出了全新的劇本——《因斯布魯克》。劇本講述了一個壯麗而奇幻的故事——1832年,天上的一顆星墜落了,山林中雪後的夜晚,一個女孩誕生了。母親給她取了一個美麗的名字——米薩拉(Missalla)。
她是星星的孩子,卻自從出生起就被黑暗中可怕的力量覬覦。因爲她有着世間最純潔的靈魂,因此那些不爲人知的山鬼會不知疲倦地搜尋她的下落。那些在山中出沒的黑暗力量,會在每年的12月6日夜晚潛入人類居住的小鎮與村莊,如果找不到星星的孩子,他們就會隨機帶走其他人家的小孩,每年在那天夜晚失蹤的孩子都再也沒能回來。
轉眼間時光流逝,米薩拉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因爲是山地牧民的女兒,因此從小就擅長騎馬,她熱愛自己家鄉如童話般的美麗風景,卻也有一顆自由奔放的心。她出生在美麗的奧地利小鎮因斯布魯克,家鄉被雄偉的山峰、如畫的山谷、陡峭的山崖和平緩的高山牧場環繞,放眼望去便可看到清澈的山間湖水和永久不化的冰川。米薩拉經常騎着馬去往無人踏足的深山中探索,喜歡與居住在森林中的小動物們親密接觸。
在一個下雪的黃昏,她在山中迷路了,天快黑的時候才返回村莊邊緣。此時夜幕降臨,她走在村邊的小路上,無意間回頭去看被黑暗籠罩的山林,發現在離村莊不遠的山坡上,夜色中彷彿佇立着一隻高大而詭異的黑影,依稀能看到兩隻磷火般閃爍的眼睛,正定定地望着村莊這邊……
“等等,”劇本唸到這兒的時候,奧爾內斯突然打斷問到,“我有個疑問,爲什麼我們劇院裡上演的所有戲劇,故事的主角幾乎都是女性?難道是因爲當今的國王是女王嗎?爲什麼就沒有那些勇士的故事?英雄的時代過去了嗎?”
他的提問似乎引起了其他男同伴的共鳴,大家七嘴八舌地紛紛質疑,在場的雷德威爾呵斥他們安靜一點,讓人先把劇本唸完。負責念劇本的年輕人不敢違令,只是偷偷擡眼看了看那些男演員們,然後唯唯諾諾地偷瞄了一眼旁邊的雷德威爾,清清嗓子打算繼續念。
“當然會有英雄的降臨!”此時突然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衆人尋聲看去,只見新來的德國編劇塞戈萊納·安格拉德先生正邁着步子走進來。這次的他沒穿風衣,也沒戴帽子,一身簡約大方的休閒禮服彰顯着他優雅的氣質,卻又不乏親和力。“當然會有英雄。”他微笑着走到衆人面前,拿過年輕人手中的劇本放到一邊,在人們期待的目光中開始講述,“你們聽說過埃爾施塔特大公國嗎?是阿爾卑斯山脈上一個美麗的國家,被譽爲‘阿爾卑斯山的心臟’。這個國家東鄰奧地利,是帝國的一部分,南鄰米蘭公國,西鄰瑞士,北鄰日耳曼尼亞帝國。十九世紀中葉,這個國家有一位英俊勇敢的王子,叫瑞格(Rigel),他厭倦了奢華單調的宮廷生活,自成年後就喜愛在民間巡遊。他來到因斯布魯克,被人間天堂般的美景深深吸引,流連忘返。正置冬季,山林間白雪皚皚,瑞格王子牽着馬行走在鋪滿落雪的小路上,抵達村莊的邊緣,天色已經將晚。置身於幽暗的林間小路,忽聽樹林深處傳來一陣女子的輕聲呼喚。瑞格王子尋聲走去,竟在鋪滿白雪的林木間,看到一名白髮白裙的美麗女子,如雪中精靈般遊走在高大的椴樹下,見到有人來,就用悽婉的聲音說:‘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瑞格王子想走近去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女子卻像幽靈一樣飄走了,轉眼間不見蹤影,雪地上只留下一隻木頭雕刻而成的小馬玩具。
於是王子走進村莊,問村民這裡究竟怎麼了。樸實的村民告訴他,這裡每年冬季的一天夜裡,山林中會出現一個身材高大、兩眼冒着藍色光芒的黑影,他會在寒冷的深夜潛入村莊四處遊蕩,嘴中發出蜥蜴般的聲音:‘斯塔芙(Starfall),斯塔芙……’每逢它出現的夜晚,總會有村民丟失自己的孩子。那些失去了孩子的年輕母親會在悲痛中鬱鬱而終,化作山間的幽靈,在冬夜的山林中四處遊蕩,尋找自己的孩子,但那些失蹤的孩子卻再也沒能回來。
瑞格王子聽說了這樣的事情,當即決定留下來,幫助那些可憐的村民尋找失蹤的孩童。他每天騎着馬在山間搜尋,即便到了夜晚也毫不懼怕。終於有一天,他在夜色中步入山林深處,在幽暗的密林中隱約看到一抹昏暗的燈光。瑞格王子循着光亮走去,發現那燈光是從一座古老而隱秘的石屋中透出來的。瑞格王子向石屋走去,發現那是座類似於小型城堡的山間別墅,若非遁世之人隱居其中?帶着這樣的疑問,瑞格王子欲走上前去扣響石屋的木門,誰知剛走到門前,木門卻豁然打開,屋內的燈光灑落在門外的雪地上,門內的光芒中映出一個佝僂的身影,是位白髮白鬚的老者。那老人似乎知道他要來,特意出門迎接。瑞格王子應邀走進石屋,發現壁爐中的火苗燒得正旺,屋內卻異常陰冷。屋主自稱威廉·舒爾茨,來自日耳曼尼亞,卻已在這山林中辛苦多年。瑞格王子問他是否知道附近村莊丟失孩童的事,那老者只是莞爾一笑,照顧客人坐下,自己則轉身去爲他倒茶。結果就在那老人轉身走過壁爐前的時候,瑞格王子卻發現他那佝僂的身體在明亮的爐火下卻沒有影子!待老者端着熱茶回來,瑞格王子開口說:‘請恕我冒昧,你說你已經在此隱居很久,你是否已經不是人類?’老人將茶杯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低頭微笑不語,只是轉過身去,站在石砌的火爐跟前,只留給他一個蒼老的背影。‘其實,我們都不是人類。’老人緩緩地說,‘這麼多年以來,我們都在尋找她。如果沒有她,我們在人世間漫長的歲月便如同沒有生命。或許你已經不記得自己來自哪裡、爲何要到此地,但你的身上有樣東西,它或許能讓你想起自己的身世……’
老者背對着他口中唸叨個不停,瑞格王子卻不知道對方究竟在說些什麼。正欲開口詢問,此時的老者卻停止說話,伸手從壁爐上方拿下一隻白色的裝飾品,轉身走過來遞給他。瑞格王子頗爲詫異,接過老人手中的物品,卻發現那竟然是一個人類小孩的頭骨!他驚訝地擡頭看向老者,老人卻微笑着示意他去看骷髏的眼睛。瑞格王子湊近骷髏看向它的眼窩裡面,看到一雙稚嫩的小手正在把玩一隻木雕的小馬玩具,正是他不久前在雪地上見過的那隻!原來他看到了小孩生前最後的影像!只見玩耍中的小孩突然轉過頭,發現一個高大詭異的黑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自己的房門中間,正用一雙發着藍光的可怕眼睛盯着自己!驚恐至極的小孩還未來得及發出尖叫聲,黑影已在瞬間撲到了他的面前!他最後看到的一幕是——拴着鐵鏈的利爪伸向自己,眼前頓時一片黑暗……
瑞格王子手中的骷髏頭突然‘砰’地一聲掉在地上,他轉眼定睛一看,面前原本慈祥和藹的老者已然原形畢露——原本佝僂的身軀轉眼間變得高大而黑暗,彷彿一團化不開的濃墨聚集成一副陰暗可怖的身軀,只有眼睛的位置閃着兩團詭異的藍色光點。瑞格王子見此情景大吃一驚,立即抽出腰間的佩劍,起身像那團黑影刺去。不料鋒利的劍刃卻被對方的利爪緊緊抓住,用力一揮便將其甩入壁爐的火堆之中,一時間火花四濺。一擊不成的瑞格王子麪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一隻堅硬的利爪便突然掐住他的脖子,將他整個人按在了壁爐前。
‘不是這支,’黑影用那雙磷火般的可怕眼睛盯着他問,‘你真正的寶劍在哪?’
瑞格王子被掐得幾近窒息,他無力地閉上眼睛,再次睜開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林海雪原,很多已經死去的小孩藏在高大的椴樹後面,他們不停唸叨着生命最後時刻說過的話,有的說‘我是好孩子’,有的說‘誰能救救我’……忽然感覺一隻小手抓住自己的衣袖,瑞格王子低頭一看,一個衣衫襤褸、已然變成骷髏的小孩子正對他舉起雙手,手裡捧着一把刀。須臾之間,瑞格王子感覺自己喉嚨的窒息感有所緩解,他睜開眼睛,看到自己手握刀柄,刀刃已經深深插入了黑影的胸前。對方似乎也很詫異,放開掐住脖子的利爪,那魔爪般的手掌以看得見的速度快速枯萎,整個被黑色濃墨包裹的身軀也開始逐漸萎縮。它踉蹌着後退,乾癟的嘴中還在發出痛苦而不甘的哀嚎。瑞格王子轉身迅速從爐火中抽出自己的佩劍,正欲衝上前去將惡魔徹底擊斃,忽聽頭頂上傳來一陣響動。他心中一驚,想到樓上定是還有活人,便轉身迅速走上臺階。沿着吱呀作響的木製樓梯拾階而上,瑞格王子來到別墅的頂層,那裡沒有爐火與燈光,只有山中的月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瑞格王子闖入房間,一眼便看到敞開的窗戶,皎潔的月光沿窗口傾下而下,青白的月光中,一名長髮少女正蹲跪在窗臺之上,手扶窗框,似乎正欲跳窗逃走,聽到有人闖入,還以爲是房子的主人進來了,驚恐地看向屋門,正準備縱身躍下,卻見站在門口的是位年輕的王子。
‘別怕’,他說,‘我是來救你的。’瑞格王子邁步走到窗前,伸手將少女從窗臺上扶下。少女膚色白皙,金色的長髮在皎潔的月光中散發着幽微的光暈。
‘它殺了很多孩子,’少女說,‘屍骨都被他藏在古堡的牆壁裡!’恰逢此時,整座古老的別墅開始劇烈搖晃,石砌的牆壁逐漸龜裂風化,露出裡面的森森白骨。瑞格王子帶着少女快速跑下樓梯,來到有壁爐的房間,看到剛纔被自己刺傷的惡魔已然倒斃在地,化作乾枯的殭屍。牆邊的壁爐已經坍塌,死去孩子的枯骨隨石塊一同散落。
兩人快速跑出古堡,步入外面的樹林中,回頭卻見古堡中青煙四起,被封印在骸骨中的孩子們的冤魂化作白色的鳥兒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