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公子不必妄自菲薄,”方錦書道:“君子有德,他日定會厚積薄發。”她說得沒錯,譚陽的品德在日後得到了朝中的一致讚賞,他的前途大好。
“姑娘當真如此看我?”譚陽眼睛一亮,問道。
方錦書輕輕頷首,斂禮:“譚公子保重,就此別過。”
兩人見過一面即可,她並不想停留太久。婚事,對她而言只是一場人生中必須完成的職責而已。
“姑娘慢走。”譚陽再次作揖,目送方錦書的身影消失在花徑之中。
這次見面,讓他對未來的婚事多了幾分期待,不再僅僅是爲了家族利益。譚陽站在原地怔忡了許久,才邁開步子離去。
方錦書和他相遇,前後不過短短一刻鐘的功夫,寥寥數語。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就在不遠處的一顆梧桐樹下,權墨冼手持竹笛立在那裡,將整個過程盡收眼底。
這個牡丹花會背後蘊藏的含義,權墨冼看得十分清楚,他自己並不想來。
事實上,朝中文臣親自來此的並不多,代表着他們所來的都是女眷。他們也不需找什麼藉口,這場花會再重要,也比不過衙門正經的差事。
對這一點,曹皇后和昭陽公主也十分清楚。她們沒有選在休沐日辦這場花會,也是因爲並不想要前來的朝臣太多。
這是一場曹皇后一脈對太子正式發起反攻的花會,重要的是態度,而非大張旗鼓地惹得慶隆帝猜忌。
而只是女眷到場,就變得不是那麼惹眼,又能達到目的。
眼下到此的男子,以皇室宗親、武勳爲主。
權墨冼出現在這裡,是寶昌公主遣人去刑部衙門裡候着,特意將他接來。
遷陽王犯下謀逆大罪,慶隆帝大怒。寶昌公主不知就裡,惶惶不可終日。太子又因她之前行事張狂,而對她越發疏遠。
情急之下,她就只有抓住權墨冼這最後一根稻草,尋求幫助。
寶昌公主再怎麼樣,也畢竟是在皇宮中長大的公主。曹皇后一脈爲何開這場牡丹花會,她怎會察覺不到。
她本不想來,她只想要縮在公主府中,不問外事。但太子專程讓人去公主府接她,她怎敢不來。
請權墨冼來此,寶昌公主一來是想要有人壯膽,二來她一廂情願的想着能參與這等盛會,權墨冼也會感激於她,給了他這個在京城頂層交際圈的資源和機會。
然而,她從來就不瞭解權墨冼。
權墨冼來了。
遷陽王身死,意味着原本穩如泰山的太子儲位,出現了頹勢。
林晨霏的血仇,他未曾有絲毫忘卻。其中罪魁禍首之一,便是這個他虛與委蛇的寶昌公主。
太子如今跟寶昌公主的兄妹關係不似以往親近,但他們畢竟是血親的兄妹,太子始終是寶昌公主最大的靠山。
想要成功復仇,就不能讓太子繼承大統。
這個邏輯不難理解,卻很難實現,然而權墨冼的決心並未有絲毫動搖。
太子兄妹的性情,幾番接觸下來,他已經看清了他們自私自利的本性。
這樣的人,手中的權力越大,破壞力就越大。不難想象,太子一旦登基,將會出現怎樣的局面。
所以,無論於公於私,他的目標就是阻止太子登基。
他來了,來看看曹皇后一脈的底氣,看看齊王可否成就大事。他在清玄閣小坐片刻,心中就有了計較,便並不想在人前露臉,到了這個幽靜之地。
沒想到,在這裡竟然撞見了這一幕。
權墨冼手中握着竹笛,因握得太緊,修長的手指骨節隱隱有些發白。
直到兩人先後離去,他才發現自己因爲緊張,不知何時屏住了呼吸。此時,他的胸口悶得有些發痛,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才感覺好些。
自己,這是怎麼了?
算算時間,從林晨霏的喪事之後,他就沒有再見到過方錦書。
雖然兩人之間並非全無聯繫,但自方錦書退婚之後,深居簡出,他再沒機會見到她。
方纔,他就站在譚陽背後的方向,也就正面對着方錦書。
她周身的冷清風華、斂禮時嫋娜的身姿、眉眼不經意之間流露出瀲灩風情,都讓權墨冼猛然發現,眼前這位儀態優雅得挑不出一絲毛病的姑娘,不再是他最初見到的那個可愛軟糯的小丫頭了。
方家四姑娘,已邁入及笄後的豆蔻年華。
她所綻放出的芳華,竟然深深地吸引着自己的心神。
以至於,當權墨冼看見她和譚陽之間的對答時,居然有一絲吃味。
明明,是自己先認識她。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之意,從他的胸口翻涌而上。這股情緒,來得如此猛烈,讓他心生警兆。
權墨冼搖搖頭,脣邊泛起一個苦澀的笑意。
而自己,又在想些什麼?
方錦書,若不是她的婚事突然出了岔子,這會應該都在籌備婚事了。
她和譚陽在這裡見面,不用想也是出於家中長輩的安排。這不是理所應當之事嗎?她再不成親,難道要當老姑娘不成。
就算不是譚陽,也會是其他男子。
那可是方家四姑娘,自己拿什麼去肖想?
權墨冼自嘲地想着:千萬別因爲方家所釋放出的善意,就去想一些夠不着的事情,徒生煩惱。
可他越是這麼想,腦子裡的念頭越是如亂馬奔騰一般收不住。
他和方錦書之間,且不說兩人之間的年紀相差了整整十歲,自己更是鰥夫,膝下還有養下的嫡子。
權夷庭雖非親生,卻是實打實的佔了一個嫡子的名分。
更何況,在朝野之間,自己豎敵不少。全憑着一身孤勇,仰仗着一腔熱血,走在這條兩面都是深淵的路上。
依照方家對方錦書的疼愛,怎會將她嫁給自己這樣的人做繼室?
權墨冼出神的想着,突然從指尖處傳來一陣刺痛。
低頭一看,原來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手指抓住了一從身邊的灌木。這疼痛感,是被灌木葉子上的倒刺所割傷,劃出了一道淺淺的傷痕,有一滴血珠從傷口處緩慢的沁了出來。
看着這滴嫣紅的血,權墨冼才猛然醒悟過來,自己竟然罕見的走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