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了在寒夜中坐了半夜,直到凌晨、直到方錦書的到來。
嬤嬤看在眼裡,急在心底,卻不敢出言相勸。從小奶大的公主是個什麼性子,她最瞭解不過。就怕一個不好,反使得她做出過激的舉動。
好不容易方錦書勸得靜了關了窗,卻又被派去朝靖安公主請安告罪。當她匆匆回來時,靜了已經發起了高燒。
靜了無權無勢,那也是皇家的公主。
雖然沒有得到先帝的關愛,但該有的份例一應不會少。照顧她的宮人內侍只敢偷偷耍些花招摸一些油水,絕不敢明着欺負她。
此時心中憂憤,再加上外感風寒。泄了心頭的那口氣之後,她便被內外夾擊着倒下。
嬤嬤伸出手試了試她的額頭,滾燙的高溫嚇得她連忙收回了手。叫了一個在院裡的雜役婦人去稟報給靜塵師太,自己則找出從公主府裡帶出來的丸藥,化成水讓她喝下。
又去外面挖了雪,用厚布裹好製成雪包,放在靜了的額頭上降溫。
靜了此時已經燒得滿臉通紅,口中囈語不斷。嬤嬤守在她的牀邊,滿面擔憂之色,眼角處泛起了淚光。
公主這一輩子過得好苦,怎麼就遭受了這麼多的折磨!
靜塵師太收到稟報,立即帶着靜貞到靜了的院中,診脈配藥。靜了身上流淌着先帝的血脈,若是在庵堂裡有個什麼萬一,她吃罪不起。
聽見下人的回報,靖安公主微覺詫異,原來靜了當真病了?她還以爲只是託詞。
在宮中的時候,兩人並未有什麼交情,連話都沒有說過幾句。但此時,她卻對這位表侄女升起了一些同情之意。
“你過去一趟,看看可有什麼需要,盡力相幫便是。”靖安公主如是吩咐,良辰屈膝應下。
衆太妃見狀,也都紛紛告辭,此間的宴席便散了。
靜了的病來勢洶洶,因爲這個,淨衣庵上上下下都有些忙亂。
方錦書在晚課結束後又去探過一次病。服了湯藥,靜了已經不再發燒,但臉色卻虛弱蒼白得讓人吃驚。
對這位命運多舛的公主,她能做的實在是微乎其微。方錦書默默告訴自己,在庵裡時,多多來看望她,以期有朝一日她能打開自己的心結吧。
好在靜貞的醫術確實不錯,又有靖安公主的相助,熬過了頭一天的兇險之後,靜了的病便一日日的好了起來。
她的容色仍然很淡,但在她的眼中卻閃爍着晦暗不明的光芒。
方錦書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靜了的心頭悄然破裂,又重新披上了硬甲。她,已經跟過去不一樣了。
山中的冬日悠長而閒適。
對淨衣庵衆尼來說,是一年中最放鬆的日子,也是靜字輩師太擇徒的時機。
每日午後,沒有了菜地裡的農活,由靜貞領着,庵中所有女尼都在最大的一塊空地中習武。
對這一年一次難得的機會,沒有人想放棄,雖然都是女流之輩,列陣習武的場面虎虎有聲,不輸男兒。
靜塵帶着師姐妹在場中巡視着。因爲沒有尋到滿意的根骨,她們已經好幾年沒有收過一個弟子。但隨着年紀漸長,衣鉢必須有人繼承,再不收就有些晚了。
這些年來,音字輩的女尼已經發展到四十餘名,分作了四個院子。方錦書所在的那個院子,只是其中之一。
今年新剃度了幾名女尼,也都是音字輩。她們俱都聽說了冬日收徒這個慣例,認真的習着教授下來的基礎拳腳招式。大家心頭都有數,這個冬天,是一定會收幾名弟子。只有成爲了靜字輩師太的嫡傳弟子,纔是淨衣庵的核心嫡系。
方錦書原本每日都會晨練,如今更是多了一項,跟着這批女尼一道習武。她的毅力,不僅讓靜塵頗爲認可,連靜貞也放棄了對她的成見。在教授武藝時,也會特意多關照一些。
天氣好時,靖安公主和衆太妃也會前來觀看。她們都出自皇宮,對這樣的場面充滿着好奇。
到了黃昏之時,彗音找廚房借了銅爐子架到炭盆之上,加入井水煮沸。
其餘衆人分工合作,將秋日和初冬就儲存下來的素餡餃子、水靈靈的大白菜、蘿蔔、泡發好的幹菌菇、晶瑩剔透的豌豆粉,依次下到鍋中。
在這樣寒冷的冬日,能吃上一頓這樣的湯鍋,實在是件幸福的事。一年一度纔能有的悠閒時光,只要注意了炭火安全,連靜塵也不會多加過問。
鍋中的食材飄出香味,圓音望着煮得咕嘟咕嘟的鍋子,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座位不夠,彗音便帶着人將房中的條凳都搬出來,圍着鍋子橫七豎八的放着。女尼們手中捧着碗,緊緊的挨着坐下。暖湯入肚,舒服之極。
方錦書擠在她們中間,用筷子撈着鍋中食材,這樣的體驗實在是很新奇。
衆女嘰嘰喳喳的說着話,熱熱鬧鬧,平凡而美好。沒有人和人之間疏離的禮儀規矩,只有真摯濃烈的情感,與毫無算計的真誠。
笑容,在不經意之間,爬上了方錦書的面容。這一刻裡,她什麼都不用想,只專注於眼前的食物,和身邊的人。
雪後初霽,方錦書和芳菲踏着初升的陽光,晨練完畢之後回到院中。
與往日不同,院子裡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
芳菲嘀咕道:“正是用早飯的時辰,她們去哪裡了?”
方錦書心頭也覺着奇怪。衆人的早飯一向是去大廚房裡提回來,聚在院中一起吃,既熱鬧又吃得開懷。
“難道,是師太有什麼事需要她們去辦嗎?”方錦書心頭狐疑。可是,淨衣庵就這麼大,也沒有聽說有什麼大事。
兩人走到了院子中間,方錦書帶着心頭疑問推開了自己的房門。
“生辰快樂!”
撲面而來的聲浪,幾乎要將方錦書淹沒在其中。一張張鮮花一般的笑臉,爭先恐後的擠入了她的眼簾。
院中音字輩的女尼全在這裡,還有些其他院子裡,和方錦書交好的女尼。滿滿當當的,擠滿了這個不大的屋子。
方錦書愣了一下,原來,今天是自己的生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