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這番打算跟之前完全不同,心底的顧慮又沒法在這裡說,就怕方慕笛聽見後更加傷心。好在方錦暉心思聰慧,將前因後果聯繫起來一想,心頭有了一絲明悟,點頭同意。
她們這裡做出了決定,司啓良也鬆了一口氣。
要護着方家兩個妹妹的安全,這是他出門時,被母親耳提面命一定要做到的。尤其是方錦書曾經失蹤過,司家特別着緊,就怕舊事重演。
如今他們幾個人自己一條小船,無疑就安全得多。
“妹妹稍等,我這就讓人去辦。”
“耽誤良表哥會友,妹妹實在是過意不去。”方錦暉賠禮。連方梓泉都走了,卻累得司啓良一直在這裡陪着她們。
“暉妹妹說哪裡的話,”司啓良笑道:“我要是不把你們照顧好了,回家母親非得家法伺候不可。”
聽他說得有趣,方錦暉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室內的氣氛,也爲之一鬆。
幾人喝過一輪茶水,吃了些點心乾果,司啓良的小廝便來回稟,已經借到了小船。
爲了怕出現之前的意外,讓吳山帶人在前面分開人羣,方家姐妹夾着方慕笛走在中間,司啓良護在最後面。
到了碼頭邊,此時的人已經不如剛纔多。停了好些舟船在此處,插着各家學堂的旗幟,迎着河風獵獵作響。
司啓良的小廝站在岸邊,見幾人來了便招呼他們過去。今夜的小船都被學堂給包了下來,不過以司家的名頭,要借一艘來確實不難。
借來的這艘船上插着“東安書院”的旗幟,搭了跳板到岸上,船隻隨着水面輕輕上下起伏。
巧畫扶着方錦暉先上了船,方錦書讓芳菲去扶着方慕笛。她自己跟着靖安師太習武,雖說沒有學出什麼成績,這點搖晃還難不倒她。
司啓良上了船,最後是吳山帶着吳寶全站在船頭護衛。
“小姐公子都坐穩囉,老漢這就要開船了!”船老大是名精廋的五十餘歲漢子,因常年在水上討生活被曬得黝黑,笑起來見到一口白牙。
他拿着長長的竹篙在岸邊一撐,小船便離岸而去。
“公子要去哪裡?”船老大問司啓良。
“老人家隨意轉轉就好。”司啓良溫良有禮,就算對這等在底層討生活的百姓,也能做到彬彬有禮。
“好咧!”
船老大答了,拿出船槳劃了起來。既然客人並沒有目的地,他就帶着他們去那艘最熱鬧的樓船附近去轉轉。
小船離了岸,泛舟於洛水之上。
這纔剛剛立冬,夜風中透着絲絲涼意,卻不見寒冷。吹在人們身上,很是愜意。放眼望去,水面開闊,有歡聲笑語隨風吹送而來。
方慕笛抱膝坐着,看着水面怔怔的發着愣。
她沒有問爲什麼會改變原計劃,她還沒有從剛纔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原以爲謀劃到了一門合適的婚事,心頭還未泛起甜蜜,就被打落塵埃。
這樣的大起大落,不是她這個沒經過事的少女所承受得起的。
方錦書一直看着她,生怕她一個想不開要跳河自盡。幸好,方慕笛雖然還眉頭緊鎖,但神情已經逐漸緩和了下來,不似之前那般悽苦,便放下心來。
“可惜沒有月亮。”司啓良看着天空嘆道。
方錦暉莞爾一笑,道:“良表哥這是詩興大發了嗎?”
“此情此景,難道不值得賦詩一首?”司啓良敲着手中摺扇道:“往年都有一大幫人,未曾靜下心來品這洛水美景,實在是可惜的緊!”
方錦暉擡頭看了看夜空,笑道:“如此良宵如此夜,沒有月亮,如此星辰也是極好的。”
衆人都擡頭看去,只見漫天星辰如同一把碎鑽散在夜空中,散發出璀璨的光芒。哪怕洛水兩岸燈火輝煌,也不能奪去星星的光芒。
“好!”司啓良撫掌笑道:“暉表妹說的對,是我貪求了。如此,就以星辰爲題,各自賦詩一首如何?”
見他詩興大發,方錦暉本就在心頭過意不去,立即應了。朝着方錦書問道:“妹妹也一起來?”
方錦書對詩詞一道上沒有研究,搖搖頭道:“妹妹爲你們記下便是。”
這艘小船本就是爲接送學子而特意佈置過,船艙中的茶几上,放着供學子們取用的筆墨紙硯。品質不算上乘,好歹能應急。
方慕笛被三人的聲音吸引回了心神,看着他們談詩作詞意氣風發,再想想自己,越想越覺得自慚形穢。
洛水詩會這樣的文壇盛會,卻被自己當做了尋找夫婿的良機。這實在是辱沒了聖人!
再想到胡姨娘對她反覆交代的那些話,如何才能吸引男子的注意,勾走他們的心神,讓對方主動上門來求親,她就覺得面上火辣辣的。
自己這樣做,算是什麼?
在這一刻,她拿定了主意,絕不再行那卑劣之事。自己沒有讀過書識過字,但至少在品行上,不能給方家抹黑。
這一瞬間,她福至心靈,突然想通了方錦書改變行程的前因後果。
方慕笛摸了摸自己的面頰,想到之前自己還曾在心頭爲了這樣的美貌而沾沾自喜,不由得暗暗苦笑。
洛水河面上,不止他們這一艘小船。在別的船上,也有人在上面烹茶品茗,悠然自得。
權墨冼站在船頭上,迎着河風長身而立。他的眼眸中,倒映着遠處宮城雄壯的城牆,水中的燈光反射到他的面上,襯得他的面色明滅不定。
“子玄賢弟,你一個人站在船頭,不嫌夜深風急?”船艙裡傳出一個雄渾的聲音,隨即一名身形壯碩的男子從裡面鑽了出來。
他體型龐大,這麼一出來,連船頭都晃了幾晃。
權墨冼微微側身,微微笑道:“漫天星辰,正是吟風弄月之時,何懼夜深風急。”
壯碩男子找了一根馬紮坐下,搖頭晃腦道:“非也非也!與其吟風弄月,不如聽子玄兄吹奏一曲,方對得起這此情此景。”
權墨冼微微拱手,道:“長清兄既然請託,就如兄所願。”
他從腰間取出一支油光水滑的竹笛,放在口邊,十指輕按。隨着他的吹奏,一縷悠遠的笛聲飄揚開去,爲這星空下的洛水增添了空靈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