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這麼說,方錦書先是一愣,隨即掩口笑了起來。擦去眼角笑出的淚水,方錦書心道:這個芳菲,真是實誠的可愛。
到了下午,同院音字輩的女尼都出去各自忙活。
除了到這裡修行的太妃娘娘那裡有雜役婦人之外,庵堂裡所有的活計都得女尼們自己來。
淨衣庵是傳承了幾百年的庵堂,因在深山之中與世無爭,免受戰火侵襲。每逢戰亂之時,就有好些走投無路的婦女來此出嫁爲尼,庵堂的規模也一再擴大。
到了眼下,光是女尼就有八十餘人。這麼多人要吃要喝,相應的活計也就不少。
淨衣庵成了皇家庵堂之後,每年都會從皇帝內庫中撥銀子過來。但這筆銀子,開銷了太妃娘娘們的吃穿之外,再除去修葺房屋等花用,剩下的也不多。
靜塵師太主持庵堂已經幾十年,一向簡樸慣了,也沒有指望着用朝廷的銀兩過日子。依舊沿襲着往日一貫的作風,後庵的那一大片菜地,是庵中女尼主要的食物來源。
所以,包括靜塵在內,所有女尼們排了值,輪流去菜地施肥捉蟲鬆土。不去菜地的,也要洗衣摘菜做飯,忙活的很。
方錦書看着外面安靜的院子,聽着遠處傳來的勞作響動,道:“芳菲,你出去轉轉,有需要人手的就順手幫上一幫。”
芳菲停下爲她揉捏腿腳的手,道:“好,婢子這就去。”
起身理了理衣服,她到門後尋了一根上門的門栓放在方錦書手邊,道:“給姑娘防身。”她在心頭不放心方錦書一人留在院內,但姑娘的吩咐她自會聽從,便找來一根暫時充作武器的門栓來。
看着那根粗如兒臂的棍子,方錦書心道:你是哪裡來的信心,認爲我能拿的動這根棍子?
從箱籠中拿了一冊書出來,她坐在窗下認真研讀。這頭一日雖然清閒,但她也不想浪費這大好光陰。
待到天色擦黑,芳菲和彗音幾人一同回了院子。見她在窗下看書,彗音笑道:“書音,天快黑了,仔細眼睛。”
方錦書笑着道了謝,看她們都將僧衣紮起,下襬處還有泥點,便問道:“這是去了哪裡?”
“地裡的蘿蔔生苗了,我們摘了回來做晚飯。”彗音笑道:“還要謝過書音將芳菲借出來,她做起活來是一把好手。”
彗音在心頭奇怪,不是聽說這些大戶人家的丫鬟,比普通人家的小姐還養得精貴,怎麼這個芳菲對農事如此熟悉。
不過這是別人的事,她也就沒有多問。得一個免費的勞力,這種好事道謝都來不及。
到了晚間,芳菲從大廚房裡打來的飯菜裡,果然有青翠欲滴的蘿蔔苗。用菜油將剁碎的蒜末爆香之後,就那麼炒了幾鏟,因爲食材新鮮聞起來香噴噴的,絲毫不比方府裡精心製作的菜餚差。
另外還有一個蓮藕素湯,一碟糟辣椒。米飯裡,和着黃橙橙的碎玉米粒,冒着嫋嫋熱氣。
看着方錦書吃得香,就着菜一連吃了兩碗飯,芳菲這才放下心來。
她自己沒有關係,這樣的飯菜已比她在家中時好上許多。但見識過方府的飯菜後,她實在是擔心方錦書吃不飽。
論起來,方錦書這兩世都沒有用過這樣簡單的齋飯。但她心頭更明白,如果不能儘早適應,挑三揀四之後,遭罪的只會是她自己。
好在飯菜雖然簡單,做菜的女尼手藝卻不差,將這些新鮮食材的味道發揮出了個十成十。雖然沒有葷腥,一頓飯吃下來填飽肚子沒有問題。
夜裡風涼露重,庵裡提供的油燈光線昏暗,在其間生活的衆人盡都早早歇下。芳菲從大廚房裡打來了熱水,兩人洗漱後便滅了燈,鑽進厚實的被窩中。
這個時辰,比方錦書一向習慣的時間要早。躺在被窩裡雖然暖和,但方錦書卻沒有睡意,便問起芳菲這庵堂的情況。
芳菲下午出去轉了一圈,還去菜地裡幫了忙,心頭大致有數,道:“這裡挺大的。前面是大殿,中間有一個好大的庭院,四周也都是供奉着佛像的偏殿。”
“我們住的屬於僧舍,再往裡走是太妃娘娘們清修的地方。彗音跟我說,她們一般都不出來,讓我也不要靠近,就怕得罪了貴人吃罪不起。”
“後庵裡是廚房,還有一大片菜地。快入冬了,眼下栽種的都是應季耐寒的蘿蔔、白菜。再往後走還有一片桃林,據彗音說在春天的時候,漫山遍野的野花和桃花,可漂亮了!”
說到這裡,芳菲的聲音黯淡下來,道:“可惜我們來晚了,桃子都過季了,沒吃完的也都挑下山換了米糧。圓音說,後山的桃子味道最好,又脆又甜,個頭還大!”
“圓音是誰?”
“就是那個臉圓圓的,年紀最小的女尼。”
方錦書仔細想了想,笑着問道:“莫不是看着豌豆黃吞口水的那個?”看起來年紀比她大不了多少,臉上肉嘟嘟的甚爲可愛。
“正是。”芳菲翻了個身看着方錦書,道:“姑娘也記得她?”
方錦書點點頭,看來這個圓音和芳菲都是同道中人,難怪兩人才一下午就聊開了。
“對了,姑娘。”芳菲忽然記起一事,道:“我問過彗音了,這裡只有晚間廚房裡才燒熱水。沐浴的話,一週才能一次。”
“早上起來都是用涼水的,這可如何是好?”
在她臨走之前,司嵐笙對她千叮萬囑了,方錦書自小身體嬌弱,一定不能着涼。可沒有熱水,這院子裡又沒有單獨的爐竈,可怎麼辦纔好。
方錦書淺淺一笑,道:“這有什麼,她們能用涼水洗,我也能。”
“那怎麼一樣?”芳菲急道:“大太太說了,姑娘身子不好,得好好養着。”
“我可以的。”方錦書的聲音很淡,卻充滿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這種堅定,奇異的撫平了芳菲心中的焦慮。
兩人又輕聲說了一會話,才沉沉入睡。
也許是早睡的原因,整座庵堂的女尼都起得特別早。天才濛濛透出一些亮光,院中就響起了人們活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