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一道去吧。”方錦暉道。
知道她關心自己,但方錦書只想跟父親好好相處,人越少越好。在前世,她就盼着能有這樣的機會。如今,雖說換了一種方式,也算如願以償不是?
“不用啦,在自己家裡呢,還有田媽媽在。”方錦書笑了笑,衝他們揮揮手,徑自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方錦暉有一些恍惚。
“弟弟,你也沒有發覺,書妹妹這次回來,好像有些不大一樣了?”
方梓泉肯定的點點頭,自然是不一樣。
不是說方錦書有什麼不好,而是她表現得實在是太好了。
姐弟兩人從學堂告假出來後,還商量着該怎麼去哄她,才能讓她不哭不鬧。
按她以往的性子,遭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回來後不得鬧翻了天。雲桃雲杏那兩個丫鬟被送了官,她定然是不依的。
方錦書是嫡女幼女,一向被寵慣了的,身子嬌弱性格卻有些刁蠻。有些時候,不是說她故意要去爲難別人,而是她實在是不懂得謙讓。
在說話上,也一向直來直往,根本沒有想過別人的感受。在不經意之間,就會得罪好些人。之前她年紀小,也沒什麼人跟她計較。
但眼下已經八歲了,被得罪的人雖然看在她的身份上,在面上不跟她計較,私底下卻是一定會記着的。
爲了這個,姐弟二人之前還發愁,該怎樣掰一掰她的這個性子纔好。
如今在孃家,當然是千好萬好的寵着,得罪了人也有他們兩人給兜着,實在不行還有父母親作爲後盾。
但女子總是要嫁人的,不能在孃家一輩子。等她到了婆家,這個脾性卻要吃大虧。
不料,還沒等他們想出什麼好法子,經了一劫,方錦書卻好像換了個人一樣。不但沉穩許多,也知進退了。
不過,這確實是自己的妹妹不假。
方錦暉十一歲,方梓泉十歲,他們兩個只差着一年。莫看他們和方錦書只差着兩三歲,但兩人都啓蒙了,方錦書還被抱在田媽媽手裡。這麼一來,看才八歲的方錦書就像隔着一輩似的。
兩人對她,等於是看着長大,再是熟悉不過。別說面容,她的每一根頭髮絲,兩人都能認得。
對於方錦書的轉變,連被學堂先生贊爲天資聰穎的方梓泉也弄不懂了,沉吟片刻道:“我估摸着,妹妹是被嚇着了。不要說她,我們從小到大,何時離開過親人?”
所以,她經歷了這麼大的變故,性情有所改變,也能理解。
應該慶幸的是,方錦書沒有變得膽小恐懼,也沒有用蠻橫來保護自己,而是進退有度。無論如何,這都是好事。
方錦暉眼底的憂慮逐漸散去,點點頭道:“弟弟說的是,我們誰也沒有經過這樣的事。”
話說回來,京中常有丟失小孩的事情發生,但能找回來的確是寥寥無幾。爲了怕提及方錦書的傷心事,兩人都沒有問她是怎麼逃出來的。
姐弟兩人自有默契,對視了一眼,方錦暉道:“我們去母親的院子裡。”
救了妹妹出來的恩人,母親留了在花廳裡說話。只要見到她們,就什麼都知道了,不需要再去詢問妹妹。
……
方錦書出了月亮門,沿着抄手遊廊,往前院的書房裡走去。
與後宅的精巧雅緻、曲徑通幽不同,前院的格局方正,修葺得端莊大氣。
方家是書香門第,就算是粗使下人,也略略識得幾個字。在書香裡浸潤着,所呈現出來的氣質,就跟她前世所住的定國公府有極大不同。
書房裡,方孰玉坐在主位上,權墨冼垂手站着,兩人說着話。
無論是從輩分,還是論仕途,方孰玉都是權墨冼的長輩前輩。他是一甲進士出身,由先帝點了供職於清貴無比的翰林院。在他面前,權墨冼一個貢元還沒有坐的資格。
司嵐笙在打發人去報訊時,就說明了權家一家三口的情況,方孰玉也明白了妻子的打算。
救了方錦書一命的恩情,他自然會設法償還,但此時,他是把權墨冼當做後輩在考較。方家本是魏州的望族,嫡支從立國之日起,就一直在京中做官,人脈甚廣。
但很可惜,在先帝時,方家的嫡支卻站錯了隊。慶隆帝甫一登基,就將方家嫡支趕回了魏州老家。
不過,這對於方孰玉一支來說卻是好事。
方孰玉的父親方穆,是方家庶支。在以往,雖然也憑真本事做到了四品的禮部侍郎,但嫡支卻一直壓着他,有什麼事,也是他們付出。
而眼下,魏州嫡支再怎麼不甘,也只得將京中的官場資源都留給了他們一家,比如這座宅子。
但是,如今的方家畢竟根基太淺。這等好苗子放在跟前,方孰玉豈能不心動?
考較了權墨冼的經義文章,方孰玉在心頭暗暗點頭。眼前這少年郎,雖說家中貧寒,但博聞強記,兼見解獨到。
科舉一途,要將八股文做得四平八穩並不難。難的是破題、立意。大比時,光做一手花團錦簇的好文章,但如果言語空洞無物的話,也很難得到好名次。
只有獨到的見解,才能做出振聾發聵,令主考官眼前一亮的文章出來。
方孰玉自己就是從重重考試中殺出來的佼佼者,對這裡頭的門道再清晰不過。看着權墨冼的笑容,就更加溫和了一些。
這時,他只嘆自己沒有適齡的女兒。否則提前許給了他,倒是一門極好的投資。在他看來,眼前這個少年郎中舉沒什麼問題,只是名次先後而已。
春闈榜下捉婿,乃是京中一道風景。
“你們一家救了小女,方某不甚感激。”方孰玉道:“此次來京,你有何打算?若不嫌棄,我可以修書一封,你可持着書信去柳大人那裡投卷。”
投卷,也是科場習俗。要參加大比的學子們,有條件都會提前來到京中,四處投卷。若是得了哪位大人前輩的親眼,或者留下詩名才名,對春闈將大有裨益。
“你們剛上京,若無落腳之處,我讓內子收拾一處宅院出來,你專心讀書。”
在方孰玉想來,如此相助,可將他籠絡起來,作爲未來的政治資本進行投資。同時,也是償還他救了方錦書的這個大人情。
若是方錦書在此,一定十分贊成父親的舉動。權墨冼可是日後的刑部尚書,大學士之位最年輕的競爭者。他若是成了方孰玉的門生,日後定然不可能做出彈劾恩師的舉動。
可惜,歷史的軌跡,哪裡是這樣容易打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