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陛下說話算數,第二天下過早朝,就着她身邊的大太監宣我過去。
悅官妖一聽說,我要陪女皇陛下,去韃韃國的天牢見識見識,如何放心得下,死活定要陪我一起。
大太監宣來的旨上,並未提他,也不知道女皇陛下的意思,但是我看出來了,我要是不同意帶着他一起去,他怕是連門都不能讓我出。
我無奈地衝着來宣旨的大太監擺擺手,反手拉過悅官妖,走在了前面。
大太監不好再說了,只好跟在我們的身後,嘟囔地說着“這不合禮法、不合規矩”什麼的,我心裡想的卻是不合禮法的事多了,要是處處科學,我還能在這兒活着?
女皇陛下見我帶了悅官妖過來,並沒有說什麼,只深深地看了一眼悅官妖。
悅官妖迴避開她的目光,微微錯後一步,退到我的身後。
我也下意識地擋了一下,把悅官妖整個擋住,我不喜歡我的男人,被某些人用如此鋒利的目光,從刺蝟削成芒果。
“我挺着個大肚子,他不放心我,”我理直氣壯地向女皇陛下陳述清楚理由,“他怕我承受不住天牢裡的血腥,決意要陪着我的,還望女皇陛下見諒。”
女皇陛下冷哼一聲,吩咐一聲‘起駕’,我們這就走了。
我很有幸,與女皇陛下一臺轎攆,而悅官妖就不行了。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也不會允許他陪着我進入女皇陛下的轎攆的。他騎着一匹雪白的高頭大馬,跟在我們的轎攆之後。
我很喜歡這樣的按排,他被當做男人一樣的對待。
我坐在轎攆裡,時而拔開車窗簾子,探出頭去,向後望他,歡喜地衝他招手。
他今日裡一身銀白色的內袍,披着鑲紅邊的黑色外袍,銀髮散下,隨風飄舞,端坐在馬上,神采風揚。
他看到我的招手,並不回,只是衝我微微頜首,上揚起一抹薄脣,新月一彎。
只是這樣,我就覺得很好很好了,用一句很俗的文藝小青年的話,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你喜歡他多一些,還是喜歡樂絃音多一些?”
我正沉浸在與我男人的互動之中時,女皇陛下突然在我的身後,冷嗖嗖地問了這麼一句。
我被嚇了一跳,撫着胸口回頭,看到女皇陛下一本正經的臉,嚥了一口口水才說:“這怎麼能一樣呢。”
人與人不同,感覺就會不同,產生的感情與感情自然也就不同了,這沒有什麼可比性。
但是女皇陛下顯然不會理解我的思維,要不她也不能問出這樣的話來,我不知道怎麼和她解釋,這畢竟跨越太多層次與空間。
見我木呆呆地一張表情,女皇陛下開始鄙夷我了,“你不會自己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吧?”
我氣得張嘴結舌,好一會兒我才順過氣,說:“什麼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會和他在一起嗎?我是那種隨便的人嗎?”
女皇陛下用那種‘你就是那麼隨便’的目光盯了我好一會兒後,鄭重地點頭,我頓時挫敗了。
我哭笑不得,“先不說我了,你爲什麼喜歡晉安親王,你們明明是叔侄女關係?”
我這話音還未落,女皇陛下立刻反駁道:“是遠親,遠親。”
皇族裡的叔叔侄侄實在太多了,遠親也好近親也罷,其實這都不是關鍵。
關鍵是晉安親王的身份,就是再被女皇陛下刻意擡高,他的出身也在那兒放着呢。
晉安親王隨便娶個皇族大臣家的女兒是可以的,沒有人攔着,也沒有人非議,但他要想做女皇陛下的皇夫,全韃韃國上下怕是有無數人的眼睛盯着他,背後議論着他呢。
我猜這就是爲什麼晉安親王,在女皇陛下如此周密的保護下,還能中毒成植物人的原因。
——太多人、太多勢力不甘心了。
“在你這個地位上,愛一個人,不能把所有的好都給他,愛他十分,給他七分都是嫌多了,總會有人嫉妒的,你這不是愛他,你是害他,你說你後宮三千,全都懸着空位,只寵他一人,這份愛,放在誰身上,也不好消受,這得多硬的命格,才能抗得起來。”
我實話實說。
雖然女皇陛下的臉色被我說得越來越不好看,但她最後也只是面沉似水,卻沒有發怒出來,我想我是說到她的心裡去了。
本來就是,像我這種遊醫,愛誰,全心寵着,沒有人來禍害,但若是一國帝王……
我不瞭解這邊的歷史,我只說說我那個時空的,隨便數數,就
沒有幾個有好下場的。
“你這話說得,雖然歪理邪說,但總是逃不過根底就是這般,說來,倒是朕錯了,是朕害苦了小九,不該拉他到皇宮內院裡來的,他一個做着親王的男人,不與朕有瓜葛,這一生會是安亨太平吧。”
女皇陛下長長地嘆息,但我卻從她那雙極豔的鳳目之中,看不到半點的後悔。
說來,要是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還會把晉安親王弄進宮裡的,大不了提前先把下毒的人賜死。
——這就是皇家。
皇家的手段,永遠是以自己的利益爲先的。
就在我深深感嘆皇權的自私時,女皇陛下突然來了一句,“那你找了三個,是想掩護誰呢?”
我被女皇陛下這一句,差一點嗆得口水逆流,嗆到肺管裡。
我連拍着胸口,接連地咳着,勉強說:“我,我和你不一樣,我,我又不是君王,我找誰,誰能來禍害啊,他們三個哪個是好惹的,哼,就我一個,天天挨欺負。”
女皇陛下太瞧得起我了,我哪有那份心眼子,我娶這三個,都是被他們三個算計的啊。
我還用擔心他們三個被誰欺負啊,他們三個不去欺負別人就不錯了。說真的,他們三個人要是組團欺負誰,那人就倒血黴了。
女皇陛下挑脣一笑,深有感觸地點頭,“這倒是真的,你身邊幾個,一般人承受不起。”
好勒,風水輪流轉,說一圈,女皇陛下又把‘無福消受’這詞,轉到我的身上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人的感情真能分清楚好幾份,分給不同的人嗎?”
我覺得女皇陛下問來問去,問的關鍵是在這裡呢。
我斟酌着,點頭,“可以,理論上與心理上都行,女皇陛下,你是不是也碰到這方面的麻煩了?”
我八卦心思頓時,一雙眼睛都放出綠光了,“說說,女皇陛下,誰,誰讓你困擾了?”
這個人一定不同尋常了。比秦晉和悅官妖,還有鑽研精神,並且功夫極深了。
畢竟,女皇陛下與我不是同一個等級的,我比人家差太多。
想在女皇陛下的思想堅冰中刨個坑出來,可比把我的思想刨光了,還不易的。
女皇陛下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立時消聲。
人家的氣場太強大了,我不敢再追問了,直到下了轎攆,女皇陛下都沒有和我說。
下了轎攆之後,女皇陛下走在前面,我在後面跟着。
悅官妖幾步到我的身邊,扶住我的手,囑咐着我,“慢着點走,小心我兒子。”
我眼看着前面走着的女皇陛下,打了一個波度很深的寒顫。她一定是在想,悅官妖這臉皮太厚了。
哪個國家的天牢都是差不多的,陰氣森森,透着那麼一股子的黴氣,四周黑洞洞的,銅牆鐵壁,且越是層低的越是守衛森嚴。
我沒進過這種地方,隨着光線越來越昏暗,透出一股死氣後,我的腳步忍不住有些跌跌撞撞了。
前面走着的女皇陛下卻大步闊然,像是走在她後宮的任何角落一般,那鬼哭狼嚎的聲音,她像是沒有聽到一般。
“是不是怕了?”悅官妖擔憂地問我,“要不要我抱着你走?”
怕我倒不是怕,生生死死我也見得多了,被刑訊逼供多慘的,我也沒少見。
當年,樂絃音被送來時,折磨得都沒有人樣了。我除了心疼,也沒覺得如何,並不怕的。
我衝着悅官妖搖搖頭,“光線有些不適應,別的沒什麼,你扶着我就行了。”
“還是小心些好,這個月份還不穩定,”悅官妖性子謹慎,不敢放鬆。
就在我們兩個說話間,前面灰漆漆的地方,豁然開朗,竟是一間很大的屋子,四周是厚厚的石壁,地面也是青石鋪成。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正對着入口的牆壁上,立着一根十字型的刑柱,上面綁縛着一個人,手臂平伸,雙腳離地。看那身量,應該是個男人。
在刑架上方,很高的位置有一個不大的窗戶,鑲着鐵柵欄。
鐵窗外的陽光照射進來,象給他的身上打了一道光束,使他整個人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之中。
我如被施了魔咒一樣,在悅官妖的相扶下,越過女皇陛下,走到他的身前,仰頭望他。
但見他衣衫襤褸,碎布條一樣掛在身上,渾身是發黑的血污,有的傷口已經潰爛,有的傷口還在淌血,很是複雜。
我看不清他的臉,他的頭髮很長,亂蓬蓬地草一樣遮住了大半的
臉頰。他的頭無力地歪在一邊,象死了一樣的了無聲息。但我知道,他是活着的。
我估計着天牢之中的重刑具,應該都在他的身上掃過一圈了。
這人是把女皇陛下得罪狠了,看這天牢的最後一層,看這一身的刑傷,這人不是,不是毒害晉安親王的原兇吧?
女皇陛下擡手示意,守在刑架兩旁的侍衛,立刻過去一個,抓起那人的頭髮,讓他的臉露了出來。
我的上帝呀!
我差點叫出來,那人一臉的污血,眼睛都腫得睜不開了,糾結的頭髮和寸長的鬍鬚上都是血,一縷一縷的粘在一起。比當年樂絃音被劃花了的臉,還要不堪入目。
我語氣稍稍哆嗦着問:“這,這人是誰啊?”
女皇陛下把我帶到這裡,不是爲了讓我考據哪種刑具,帶出的刑傷,更能給人體造成強有力的傷害吧。
女皇陛下也擡頭看了看,頗有些惆悵地自語道:“也是,都看不出本來樣貌了!”
我汗,女皇陛下終於意識到這個問題了,她是讓我來看人,看那個兩次謀殺我的背後指使到底是誰的。
而如今這情景這架勢,這……這,別說我沒見過他,就是見過也認不出來啊!
“他是恭穆親王狄瞬,”
女皇陛下說完,我更迷糊了。
果然人是陌生的,連名字也從未聽說過。
在這個封建制度與奴隸制度兩摻的時空裡,最不缺的就是什麼親王啊王爺的,我身邊隨隨便便就是兩三個的。
所以,當女皇陛下提到對面的刑架上是位親王時,我直覺想起的就是女皇陛下前一段時間,在午門口接連放炮斬首的幾個。
難道眼前這個是漏網之魚、還未處理的餘孽?
我摸摸頭,有些不確定的問:“就是這個人策劃謀殺我的嗎?”
那他一定就是給晉安親王下毒的那位了,他被女皇折磨成這副樣子,我也就能理解了。
“目前的證據是如此顯示的,”女皇陛下說這話時,目光更顯深遂了。
我覺得她這話裡和這表情,都暗暗地藏着許多欲說還休的東西。
我忽然想起我們來的路上,我和女皇陛下坐在馬車裡時,她提過的事還有她問過我的一連串的問題。
做爲一國女皇,問出那樣的話,本來就有些奇怪了,我當時想不太透,如今看着眼前這人,似乎有點明白了。
有些人做壞事,未必爲了什麼權位、金錢,他也許爲了……感情,也說不定呢。
女皇陛下是不是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在把其他幾個具有威脅的親王處理掉後,卻獨獨留了這麼一個、明明是最最罪大惡極的,狠不下心來處理。
當然,我的想法也許只是我的猜測。女皇陛下的心思誰能猜測得到呢?據說武則天,連她女兒都能掐死的。何況是個暗戀愛慕者。
於是,在女皇陛下問我,“這人如果就是謀殺你的幕後主使,你若如何處理?”
即使有些揣測到了,女皇陛下那明裡暗裡的心思,我仍然說:“自然是殺了他,爲小江報仇。”
我這樣說完,站在我身後的悅官妖,明顯動了一下,我能感到一陣寒光,從他的雙目之中射出。
雖然他總和我說,他與小江之間沒有多少感情,當年之所以費勁心力去找小江,只因爲小江是他惟一的弟弟,但我知道,感情這東西絕對不只是嘴上說不在意,就不會在意的,特別是那種血脈相連的骨肉兄弟。
“你倒是爽快,有仇必報。”女皇陛下的語氣,明顯黯然。
我不想再揣測她的心思,只說:“就如我有恩必報一樣,如果他當初傷的人是我,不是我的朋友,我未必會如現在這般恨他的。”
那一箭射在我的身上,和射在小江的身上,是不一樣的。那一箭原本就該是我受着的,小江何辜。
“你說的對啊,”女皇陛下一聲嘆息後,忽地從她自己腰間,拔下一把鋒利非常的匕首來,遞給我,“去吧,殺了他,你就報仇了。”
我直視着女皇陛下看我的目光,她以爲我不敢是嗎?我平生是沒有殺過人,可被有些事情激勵,爲了有些人,我沒有什麼是不敢做的。
我一把推開悅官妖扶着我的手,拿起了匕首,就向那刑臺走去。
悅官妖想要攔我,“還是我去吧,”都沒有攔住。
我只說:“小江的仇,我要自己報。”
這是我欠給小江的,今生,我只有這一種方式報還,我不能叫別人替我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