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小喜鵲說的西門弘燁御封的徵西大將軍我並不認識,甚至連名字都沒有聽過,那還是一個極其普通平凡的名字,就像我上一輩子的長相一般,掉在人堆裡就找不到了。
我聽過之後立刻把這個名字徹底忘記,但看着小喜鵲一臉古怪的神色,我覺得事情絕非如此簡單,徵西大將軍的背後只定會帶出我不太想見到的人,而這世間我最不想見到的人,恰巧都有可能隨着這位徵西大將軍出現在我的面前。
不過,就算徵西大將軍長了一對翅膀,帶領幾萬大軍前行,沒有十天半個月的也是到不了的,至少這段時間我清靜了。
悅官妖似乎是聽過那位徵西大將軍的名字的,但他並沒有表示出什麼異常來,顯然他也覺得這人是泛泛之輩,不值得一提。
悅官妖自打身體越來越恢復後,強撐着要練功恢復,我自然是不許的,反正沒有我的金針解穴,憑着他現在的內力也是推不開穴道,練不了那陰邪的內功的。
我打定主意是不會讓他越陷越深了,趁着現在他的內功之毒還沒到深入大腦深處,以致精神失常的地步,我一定會想到一個辦法解決他練這種內功的後遺症,我不想他早死,也不想他迅速衰老,好在我是個醫生,我總會有辦法的。
只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萬萬沒有想到,在我還沒有醫治好悅官妖的時候,我自己突發了一種被10086頭草泥馬踩過的絕症。
這絕症起初只是吐,食慾不振,那時悅官妖還沒有醒,我正一心一意地侍候他,我根本沒有在意這件事,還以爲是我們一直趕路,我暈馬車的後遺症造成的。至於吃不下東西,這樣也好,我的小肚子已經隱隱出現游泳圈了,全當是減肥了。
漸漸的我發現了不對勁,這不只在於悅官妖看到我吐後,堅持讓我看大夫,我對他笑稱自己就是大夫用以玩笑他,這在於我後知後覺地發現我每個月必來看我一次的親戚,她接連爽約兩個月了。
所謂燈下黑,指的就是我這種吧,明明天天對所有人宣稱自己是大夫,卻還對自己的身體疏忽大意,等我自己替自己左手把右手脈時,我被脈象忽起的不對,驚呆了。
這回我也不玩笑悅官妖了,不等他說,我自己叫小喜鵲爲我請了三名大夫來。
這三位都是這嘉門關裡數一數二的名醫,三人會診的一直結果就是衝着悅官妖俯身,“恭喜公子,您夫人有喜了。”他們自進屋開始就看到悅官妖對我百般呵護、憐疼不已,又有一個長得像四歲,其實已經六歲的元寶做榜樣,全都誤會了。
隨着這句話被三個大夫異口同生說出,屋子裡除了這三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大夫和六歲稚兒元寶,我、悅官妖以及小喜鵲還有小喜鵲帶來的幾名侍衛,我們的表情都很一致,——驚-呆-傻!
小喜鵲他們都是宮裡出來的侍衛,哪個不知道悅官妖大內總管的身份,自是知道悅官妖絕對不可能讓我有孕的。
還是小喜鵲最先反應過來的,她先是叫貼身侍衛送三名大夫出去,各自打賞了豐厚的銀錢,然後她自己也默然退出,看她一臉像是死了爹的表情,估計是在想着如何把這件極品事回覆給她的主子西門弘燁,對於她這個下屬來說,這件事很是棘手的。
我的大腦則是一片空白,雖說在我來之前這具身體就生過一個孩子了,我在前世也是有過身孕的,但再次聽到‘有喜’這兩個字,我仍是控制不住的膽顫心驚。
在我最窘迫尷尬的時候,我竟然意外懷孕了,不用算日子,這孩子的爹必是樂絃音無疑。
我繼承這具身體之後一直是很守本份的,秦晉那般引誘挑逗,我都沒有上他的賊榻,爲樂絃音死守到現在,他不是孩子的爹,還能是誰?
我一時間很無措,我心知肚明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我自己的處境還很難說,哪有什麼精力和能力去保護一個孩子的出生和成長呢?
就在我慢慢地低下頭,一片迷茫時,悅官妖突然來了一句,“我是你爹,按輩份我最大,按年齡我也是最長,你生的第一個孩子一定要姓我的姓。”
即使我心情再如何的低落,聽了悅官妖這句話,都會必免不了反彈,被折磨得精神起來了。
悅官妖不自覺中亮了,我真很想回他一句,我這具身體生的第一個孩子不知道在哪個人手裡呢,你若搶來就姓你的姓好了。
可當我擡起頭,撞上他桃花眼裡又驚又喜又怒又不知如何是好的眼神,我的心軟了,話也變成了,“好,”應下之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卻也收不回來了,因爲他眼神裡的喜色已經繽紛起來,無法遮掩了。
我無法打擊他,只好摸摸自己凌亂不甚的頭,有點糗色地問:“親爹,你姓什麼啊?”
悅官妖好像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他姓什麼,就好像他從來沒有要求過我要姓他的姓一樣。
他六歲被拐賣進宮裡,應該是有些記憶的吧,不可能如他所說記得模糊了,否則,他又怎麼會在後來讓我叫他‘翔’呢,還說是他未入宮之前的名字。他隨便騙騙我,我自然也就隨便信信他了。反正也是無關大雅、無關許多的事。誰還不能有件隱私和秘密?
過了好一會兒,屋子裡都是靜悄悄的,只有元寶拔弄九連環的聲音。這孩子的性格真是極安靜的了,只要悅官妖在,他一定可以維持一個姿勢呆上好幾個時辰的,完全不受外界的任何影響。
我以爲悅官妖不會回答我了,誰知他竟開口說:“江,我姓江,”伴隨這句話的還有重重的一生嘆息。
我卻如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子,神經跟着跳了好一會兒,上嘴脣碰下嘴脣這麼一個簡單動作,也頗覺得無力,“姓江嗎?”
每每有人提到這個字,我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個爲我而死的男人,他臨死時看我的目光還那麼溫柔,我的鼻子又微微地泛起酸來。
他有一雙靈巧的手,可以繡製出天下最精美的東西來,我現在隨身所帶的一條帕子還是他親自爲我縫製的呢。
他死的時候不過二十幾歲,多麼美好的年紀,卻因我……,我卻直到現在也沒有爲他報得仇來。
“嗯,姓江,”悅官妖又一次肯定地點頭,“很多年前,我很小的時候,叫江翔,我幾乎以爲我不會在想起,但世事弄人,我轉而卻還是用了這個名字。”
我不太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卻也沒有深究,我仍沉浸在懷念故人的悲傷之中,
“我有個朋友他也姓江,他對我很好,”我柔聲地說:“他是喜歡我的,我知道,但喜歡這事如何能勉強,我當他是哥哥的。”
現在想來,也是不後悔在這件事上的處理方法的,我只是後悔自己拖累了他,害得他早早的含恨而亡。
“我知道,”我沒想到悅官妖會如此說,連忙偏頭去看他,驚訝地問:“你知道什麼?”心頭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閃過,他們……他們是都姓江的。
“我知道小江對你有心思,我尋到他後,當時是想接他出來的,雖說不是同一個母親生的,但他必竟是我惟一的弟弟,只是他說什麼也不肯,”悅官妖的話無疑驚到了我,我一時間無法消化,只是瞪圓了眼睛看他,等他接下去說。
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那個連笑着都很靦腆的小江竟和悅官妖是兄弟,還是親的,這簡直比我懷孕還匪夷所思。
“我們家出身平常,是平江郡的普通商宦人家,我爹會做些買賣,倒騰些茶鹽,家境還是過得去的,我是家中長子,我娘體弱,生過我後就不能再生了,好在我是男孩子,她自覺是非常圓滿的。
我爹又不太好女色,而且我娘是那處地方出了名的美女,就算我爹喜色,也不會再找到比我娘更好的顏色了。
有了兒子他便知足了,一心撲在生意上,家裡那幾年是非常富裕的,直到我六歲頭上被拐子強行擄走……”
後面的事,他不說我也是知道的。做爲家中獨子,他的丟失一定對這個家庭是沉重的打擊吧。他本該富足小康、平淡安穩的一生,就隨着這人生的轉折灰敗下去。至於他說他娘是女子中的好顏色,這我絕對信,看悅官妖就不難想像出他娘有多麼風華絕代了。
“多年以後,我在先帝面前也算是有些份量了,就漸漸的着手下打聽起家裡之事,因我被拐實屬稀奇,我不是被騙的,我是被強行擄走的。
家中對我這個獨子的安全向來重視,哪怕是在家裡,我身邊也是不斷了人的。說句可笑可嘆的話,我五歲之前,腳都沒有沾過地,都是家裡下人抱來抱去的。
那次出事我身邊還跟着一名身強體壯的小廝,他平時寸步不離的跟着我,偏我遇歹人之時,他不在,我年歲小時不覺得這是什麼,可等我漸漸長大,經了些事後,我就發覺不太對了。”
悅官妖說到這裡,桃花眼裡漸漸地流露出深深的恨意。這是人之常情吧,若是換做我,我也一定恨到骨子裡吧。這是毀人一生之事。
拐了人家的孩子,知道人家是獨子,竟還賣進宮裡,作意就是想讓人家斷子絕孫的啊。這簡直太陰險了。
可憐悅官妖一個富家少爺,一下子從雲端跌到泥污裡。
“什麼事情都怕查的,何況那時我正是春風得意、有權有勢的時候,先皇對我的要求不敢說是百說百聽,但也差不多少,我
對先帝說我只是求查身世,想從家中過繼一房子侄,宮中得勢的太監都是這麼做的,先帝自是同意,還賞了好多銀錢給我,以做安撫,還說若是我選的子侄得利,他可以安插到前朝,給個官做的。”
悅官妖對先帝的這些許諾自是呲之以鼻,並不在意的,他不過是不能吞下這口氣,這個仇他若是不報,他估計死了都會化成厲鬼的。
“這件事查了幾年之後,總算是查出了些結果,你猜是怎麼樣?”
他笑得已經有些詭異了,眼裡的寒光更勝,見我輕輕搖頭,默然不語,他又接着說:“原是有一家人,我娘未嫁之時,就已經對我娘感了興趣,見我娘嫁了我爹,就記恨於心,我爹的生意又越做越好,搶了他不少生意,他就起了歹心、僱了歹人,出了那一串陰損歹毒的主意,他自是知道,我們家沒了我,一定是沉重的打擊,至少我娘是活不下去的,事實也確如他所料,我娘在我丟失不到三個月就過去了。”
悅官妖的桃花眼裡蘊出了淚水,“我們好好的一家,就因爲他的嫉妒心作祟,家破人亡。”
我心疼地抱住他的胳膊,我自是知道他心裡有多疼的。他的身體本就是冷的,又想到這涼心的事,更加地冷了起來。我想用我全部的溫暖去包裹他,彷彿包裹了他,不只是他,還有遠去的小江。
“自那以後,我爹的生意每況愈下,終是撐不住了,把家裡的房子和店鋪都兌賣了出去,他自己在平江郡飄蕩了起來,總算手裡有些積蓄,又買了一個小鋪子,安定了下來,娶了一房鄉下的女人,生了小江。”
日子若僅僅是如此,小江就不會淪落到了大印,成了小僕館的小僕了。
“誰曾想那歹人賊心不死,又做了手腳,把我當年之事重演了,小江四、五歲之時,被他着人拐賣,賣去了大印,小江的事,你應該知道吧,呵呵,可憐我爹,還把人家當成最好的朋友,被人家害死成了鬼,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呢。”
悅官妖‘呵呵’地笑出來,嘴裡說着鬼,自己笑出的聲,也像是從煉獄裡跳出來的鬼似的,我卻一點不怕,仍是緊緊的抱着他,“事情都過去了,你別這樣想。”
“我怎麼可以不這麼想,僅僅因爲他的貪心,我的一生、小江的一生、我們全家的一生都斷送了,”極殘忍地‘哼’了一聲,“我自不會便宜了他,哈哈,挫骨揚灰,都解不了我的恨意。”
悅官妖既是如此說了,那一定就是挫骨揚灰了,甚至比這個更慘,只是我懷着身孕,悅官妖未必會和我說的,怕驚到我的胎氣。
“報了仇後,我就着人打聽小江的下落,不管怎麼說,他也是我惟一的弟弟,我父母在天之靈也不想看他受苦的,我們江家還是要靠他留點香火的,我是無顏去父母墳前上香的了,江家以後全指望着他呢。”
悅官妖輕描淡寫地說着他心裡對於小江這個陌生弟弟的感情。他後面說的那些,我直到今日才能體會出來,他當時爲何和我說他不記得家裡姓什麼、他叫什麼了,全因他現在的身體,他是不願意承認他自家的姓,怕是侮辱了他家。
——悅官妖從骨子裡就是很驕傲的人。
“我開始的時候,只是在璃雲國裡找,始終沒有下落,這還是去年的時候,我才查到小江被賣去了大印,又輾轉了許久才知道他被賣去了小僕院,你知道我當時什麼心情嗎?我恨不得一把燒了那裡……”
悅官妖挑起的脣角勾抹出一絲嘲諷來,他最後當然沒有燒成,‘春風滿堂’擠着多少位位高權重之人,只那一個西門月笙就夠叫他頭疼一陣的了。
“我知道西門月笙帶着當今聖上隱藏在那裡的,既然小江不願意走,我全全拜託了他,沒想到小江還是,哎,這就是命吧。我那時就知道有你這個人,小江和我見過三次面,三次都提到過你,他是喜歡你的。”
淡淡的哀傷在我們兩個人之間漫延,我又何嘗不知道他是喜歡我的,但我卻辜負了他。
“小江出事後,我才知道的,那夥黑衣人我查了很久都沒有結果,只得把小江的屍體偷偷拿走,他是夠資格入祖墳的,我不能讓他死還流落在外面。”
悅官妖的淚水決堤一般的流出,從第一滴淚落到我的臉頰開始,如斷了線的珠子,連綿不絕。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哭,如此無措的哭,他是那般堅強的人,受了多少苦也不會這般落淚的,定是心裡積了太多的委屈,纔會真的哭出來。
我拍着他的後背,很想安慰他,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般沉重的心事,說什麼都無濟於事,吐吞了半天,卻只說出了一句,“不怕的,你死後入我的祖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