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官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地變卦,他的這個方法是應了‘小隱隱於林,大隱隱於市’的俗語,人不一定要躲到哪個山腳旮旯才最安全,而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化有爲無,無中生有。
這種詭異的兵法戰術我當然不懂,我只記得他們上次用這種戰術,非要在火紅巨蟒出現的地方安營扎齋的當晚,我就被那大傢伙用嘴叼走了。
所以當我一身灰布小衣、頭帶太監帽行頭,帽子下面換了一張連我自己都不太適應的面孔,低眉順眼地跟在悅官妖的身後時,我忍不住地問:“爹,你覺得我們這樣行嗎?”
眼見着璃雲國的後宮就在眼前,我的心忐忑不安地跳着,——讓我假扮悅官妖的貼身小太監躲去璃雲國皇宮的這個主意是悅官妖出的,把我的臉弄得連我自己都不認識的技術是秦晉獨家提供的,樂絃音只要表示默許,就一切可以了。
至於我的感受,至於我要不要同意,完全被這三個獨斷專行的男人忽略了。
“小弦子,你只要跟着就好了,哪裡那麼多話!”悅官妖毫不客氣地噎我,我知道他是對我叫的這個新名字,不太氣順。
嗯,小弦子這個名字是樂絃音起的,對於他搶走我新身份的命名權,帶我入宮的悅官妖以及在宮外守着我回來的秦晉都十分不滿。只有我自己還覺得不錯,沾沾自喜,這名字很沾帝王氣嘛。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碰到韋小寶。
“進宮以後,你少說話,最好別說話!”
悅官妖一人在前,頭都不回,聲音卻響在我的耳側振振有餘,“你可能不知道,你一說話就能讓人聽出來,你與別人不一樣。”
我竟這樣嗎?我怎麼沒有感覺到呢?我不知道我有說過什麼驚駭俗的話啊!
“我要陪你一起去見皇后……,噢,不,說錯了,是太后娘娘去嗎?”
我小聲地問着,兩個月不見,也不知道這位爬到這一時代女人至尊寶座上的女人過得還好嗎?哎,說到底,進了宮的女人,她們的終極目標真不是做皇后,而是做太后的,她總算是如願以償了。
“不用,我派人送你回我的院子,”悅官妖幾乎連想都沒想開口就按排了,“太后娘娘那裡,我一個人去就好了。”他說這句時,語氣拉得很長,挑望向璃雲國皇宮後端的金頂時,目光非常複雜,淡淡地帶着一絲哀傷。
這座冰冷的皇城,惟一讓他牽掛的或許只有以前的皇后娘娘現在的太后娘娘吧。
雖然他一直否認,他對救過他一命的皇后娘娘有愛慕之情,但我覺得他只是不敢直面他心底深處的這份感情而已,因爲兩個人的地位懸殊、尊卑分明,如雲如泥,還有他身體無法彌補的殘缺。
哎,世間就是不能這般圓滿,不是說你喜歡的,你就一定能與她長相廝守。
進入皇宮第二道門時,悅官妖找來了一位當值的小太監送我去他住的院落。
他一個字沒有多解釋,吩咐完就走,很有當爺的風範,可憐了我,被那個滿臉好奇的小太監追問了一路。
據這名小太監說,我這位乾爹做了總管大太監這麼多年就沒有用過貼身小太監,一直是潔身自律,能自己處理的事,堅決不用別人處理。
這次突然要了我做貼身侍候的小太監,難免引起別人的八卦,爲了滿足這位小太監的好奇心,我瞪着一雙因爲易容後,並不太大的眼睛,假裝十分不知道悅官這個嗜號,只說我進宮纔不久,並不清楚。
那小太監見我一臉懵懵不懂,興奮勁上來了,於是在接下來的路程裡,他把悅官妖裡外形容成了一位皇宮中最特例
獨行的太監中的奇葩。
——要聽清楚是最特例獨行一堆裡的最奇葩的一個。
這話說着有些繞嘴,但卻是非常真實的,悅官妖在璃雲國皇宮就是一個傳說。
悅官妖進宮之時不過幼稚小兒,在最苦最髒的地方混過,日子過得悽慘,但怎麼說也是如這宮裡其它的小太監一般,有着屬於自己的一片小天地的。
隨着悅官年齡增長,容貌越發翹楚,據說當時宮裡的那些妃嬪沒有一個在長相上超過他的。這樣的相貌,生在宮裡是禍躲不過的,很容易就被璃雲國的先帝看中。
那以後的日子倒是可以稱得上錦衣玉食了,只是所有的人格尊嚴都降到了最低位。他不說,我也能猜到境地何般。
他一個出身低位的宦官以色侍君,在滿是勾心鬥角的內宮裡,受過多少暗的明的算計和爲難。他又那樣一副性子。
索性他都挺過來了,還在前帝王榨取他的時候也榨取到了同等好處。畢竟璃雲國所有太監都算上,會武功的不會一個沒有,但武功像悅官很短這麼強的,絕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
後來跟到皇后娘娘身邊,升任總管大太監後,他的日子纔算漸漸正常起來。
“不過,說起來,悅大總管還是咱們後宮裡衆多總管大人們中最好說話的一位了。”
領着我的小太監在一堆八卦之後,總結了最後一句,我的眼睛比之前瞪得更大了,我對這句話深表懷疑,雖說悅官妖他是我爹,但我不得不承認他其實非常難說話。
見我一臉不信,小太監脣角一撇:“因爲悅大總管從來不和我們說話。”這形象夠酷感的了。
汗,難道今天是悅官妖第一次與看宮門的小太監的親密接觸嗎?怪不得小太監們一副見到國家領導人的仰慕感。
真沒想到悅官妖還是太監們心中的偶像!
小太監把我送到了悅官妖的小院,他說之前悅官妖住的不是這裡,是皇后娘娘的朝陽宮,但隨着皇后娘娘變成太后娘娘,朝陽宮是不能住了,那是留給新帝成年後將娶的新皇后的。這是璃雲國的祖制。
新上任的太后娘娘在悅官妖還沒有回來時,已經搬去了慈寧宮,做爲太后娘娘的總管大太監,悅官妖的小院自然也隨之搬了。
雖然是新搬的,但與老的並沒有什麼區別,這後宮的房子都差不多,院子除了方位不一樣,別的地方沒有什麼不同的。反正我是直到今日也分不清楚哪間是哪間的。
“你可真幸運,剛來就能侍候悅大總管!”小太監臨走的時候,還不無羨慕地說着,“全宮裡的主子以及半個主子中,悅大總官事是最少的了。”
是啊,一個天天不怎麼說話,陰沉着臉的人,事多也不會讓小太監們知道的。這小太監的腦子該不會是白蘿蔔做的吧,看事只看八卦表面,他是沒有看到悅官妖殺人不眨眼時的情景呢,那時他就應該不會以爲悅官妖是好侍候的了。
不過,這一切都於我來說,都是浮雲。
小太監走後,我隨便找了間屋子,關上門後,直接撲向正中的榻,這幾天馬車坐的,屁股顛八瓣了,見着榻比見到什麼都親,沒有半刻,我就夢周公去了。
想睡到自然醒是不可能的了,我正做夢啃腳蹄呢,就被從外面回來的悅官妖一掌拍醒。
我十分不滿地嘟着嘴,邊揉着眼睛,邊撒嬌地哼哼,“爹……”
“在這裡不要叫我爹,你沒有聽說過隔牆有耳嗎?”
我還沒有完全睜開的視線裡,悅官妖冰得掉渣的妖孽臉,正毫不留情地訓我,“這是璃雲國的後宮,這不是沒有人
的山郊野外。”
好吧,如果真是如此,我忽然懷念起和悅官妖在山谷裡抓魚烤着吃的輕鬆日子了,果然魚和熊掌不能兼得。
“那我叫你什麼?”不讓我叫爹,總不能還叫回原先的稱呼‘悅官妖’吧,這好像更不尊重。我要是叫爹,對外還可以宣稱悅官妖收我做養子,畢竟這事在後宮的太監中是常有的。
太監不能生育,註定無子無嗣,中年一過,一般都會收養幾個義子義孫的以防老了以後無人照顧,晚景淒涼。特別是權勢大的。像悅官妖這樣的多我一個乾兒子,是極正常不過的事了。
“外面人怎麼叫,你就怎麼叫,等過些時間,你再叫我爹!”
看來我想到的,悅官妖也想到了,這樣我在宮裡的地位也就名正言順起來,至少沒有人會想到一個小太監會是我一個女人假扮的。
“好吧,悅大總管!”這名字叫起來真彆扭,我扁扁嘴,“你怎麼樣?他們沒有爲難你吧!”
我的頭腦清醒一點兒後,終於想起來悅官妖之前去見的是誰,也就沒有心情再糾纏於叫什麼的問題了。
悅官妖苦笑了一會兒才說:“多虧你的珠串手鍊,要不我已經被當今聖上推出去斬了。”
悅官妖說他去太后娘娘那裡還不足一盞茶的功夫,西門弘燁聽說他回來就急匆匆地趕了過去,開口就是問我,悅官妖按之前編好的瞎話,說我被樂絃音劫走,送去韃韃國,給女皇治病去了,他打不過樂絃音,無能爲力,自請受罰。
西門弘燁大怒,開口就要斬了悅官,幸好太后娘娘攔着。
即使這樣西門弘燁也是不依不饒的,要用杖刑,說什麼二百下,就算悅官妖有內力護體,那東西真打二百下,悅官妖兩個月不用爬起榻了,何況悅官妖的腿之前還受了傷。
最後,悅官妖沒辦法了,拿出我之前給他的珠鏈,還說我醫完女皇的病後就會回來,西門弘燁這才賣了面子,申斥了幾句,讓他退下了。
悅官妖幽幽嘆氣,“皇上他還惦記着你。”
這事細想想其實沒有什麼可感動的,被一個我以爲是孩子的人惦記着,以後有可能被強迫成爲他的老婆,住進那座朝陽宮,太驚悚了,我一點兒不爲西門弘燁對我的惦記而愧疚,我還是這輩子都不要和他見到吧。
“後天和親使團就到了。”
護送朝玳公主來的人正是顯謹親王寧斐然,我覺得璃雲國真是糾結的地方,它總能在不經意間,把最最糾結的事弄得更糾結。
比如幾個和我有關係的男人,竟然共同聚在一處了,我森森地表示,壓力很大。
“我會盡量避開的。”那種過於熱鬧的場合,我這種身份敏感的人,還是不參與的好,讓他們一羣男人自己去鬧吧。
“嗯,”悅官妖贊同地點頭,“寒王不太好對付,而且一直野心勃勃。”
這不用悅官妖說,我就知道的,想當初我還在我的小鎮裡當大夫時,我下意識地對寒月笙的態度就是敬而遠之,——這人的一雙眼睛是望不到底的。
悅官妖所說他的野心,該是覬覦西門弦燁的璃雲國皇帝之位吧。
“你不要多想,”我拉了拉悅官妖的手,“那不是咱們能做得主的。”
還真是應了那句‘皇帝不急太監急’,我覺得遠離寒月笙就可以了,至於什麼政變啊什麼朝代更替啊,那豈是我們這點人力所能及的。
悅官妖點頭,偎坐在榻頭處,慢慢地閉上眼睛,顯是很累了。
我下了榻,把他的雙腿擡上榻,抻出一條毯子幫他蓋上,不再打擾他的休息了。
(本章完)